John Entity在村广场上停下。这几天气温骤降,又落起了雪。举目四望,旷野茫白,天穹灰暗,寒风凛冽刮人,鸟兽杳无音迹。广场中心的大树枝桠稀疏,周围的雪上散着几行杂乱的脚印,还有密密麻麻的拖拽的划痕,看样子有人捡走了压断的树枝。
今年冬天格外漫长。
青年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饶是封冻万物的严寒都冷不却他心中的烈火。
雪下得再大又有什么用呢?不论多少洁白都遮不住丑恶。人们躲躲藏藏,对路边的冻死骨视而不见,只顾拾掇地上的断枝,踩出不断延伸的肮脏的足迹。他们的所作所为,和吃人的怪物在本质上又有什么不同呢?怪物夺去的是人的生命,而他们夺去的是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这群可怜虫,为了熬过一季又一季寒冬,不惜出卖一切,甚至还要寄生在他人身上、蛀蚀他人的所有物。即使春天到来又如何?这样的世界何时不是严冬?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雪,握紧。
冰寒入体,手上传来刺痛。疼痛渐盛,宛如火烧。愈冷愈疼,愈疼愈烈,愈烈愈热,最终再无炎凉冷暖——只有痛。
火,是的,火。火焰,惟有火焰,惟有焚天的烈焰才能抵抗永世的隆冬,驱逐一切冰寒,烧尽雪与其下的鲜血!
他松开手,雪已融化,空无一物。
“嘿,干嘛呢?”一只手冷不丁拍在肩上,John这才惊觉,吓得一哆嗦。“找你老半天了,跑这里来做什么?”堂兄Jason笑着推了John一把。
“没干嘛。”John小声嗫嚅。
“跟你哥吵架了?”
“没有。”
“还没有?你们两个讲那么大声,聋子都能听见了。说吧,跟堂哥讲讲怎么个事?”
John咬着唇一声不吭,低头呆站着。“欸,我们边走边聊吧,这鬼天气站着不动可冷了。走吧。”Jason拍拍堂弟的背,走在了前面。John盯着雪地,踩在Jason留下的脚印上。
“我啊,读完大学了,在城里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Jason突兀发言,脚下不停。过了一会,见无人回应,他突然停下转身,面对John说:“我学的是魔法。” “哦。嗯?”John不明就里。看着一头雾水的堂弟,Jason哈哈大笑:“我要当大魔法师啦。” “啊?恭喜你啊。”John惊喜交加,却欲言又止,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嗯,所以房子我不要了,就留给你吧。”Jason轻飘飘回答,满不在乎。“可那是你父母的留给你的财产,我怎么可以拿?”John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是不是我父母说了什么?” “和他们无关。”Jason双手负于背后,转身继续行走。“我要离开这里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打算处理后事,等事情都搞好了,我就离开,再也不回来。”说着回头望了John一眼。
John愣在原地,想说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眼看着堂哥渐行渐远,他快步追上,与对方并肩而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平静的声音从潦草的黑色髯须下传出。“一个人长大,离开家乡,到了外面的世界就永远都不回来,这不是很正常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了更好的新生活就会慢慢忘掉过去不好的旧生活,哪个人不是这样过来的?”
“所以你也放弃以前坚持的东西了,是吗?”John使劲眨着眼睛,努力平复情绪,等待一个答案。
“过去的东西难道不该放弃吗?”
“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是你说有些东西是一辈子都不能放弃的,是你说要帮助别人让人们获得幸福的,是你说要让悲剧不再发生的……这些都是你亲口说的,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就连这些你也要放弃吗?”John一把抓住Jason的衣袖,极力否认,可为什么手还是越来越无力了?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幸福的,有些悲剧注定要发生。除了接受,别无他法。”Jason叹了口气,扯开John的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过去我年少轻狂,夸下海口,没想到耽误了你。可如今我们也都不小了,从前的那些话你我应该都能明白是有多不现实。仅凭我们是做不到什么的。与其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不如好好活着,这就算是为全体人类出了一份力了。”他看向John。
John同样看向他,青蓝色的眼中,世界陡然拉远。光线越来越暗,即将降临的黑夜轻轻缓缓又极温柔地剥夺每一份真实。事物的边界被模糊,并且在眼中淡化了。由此,事物析出其特殊性,流失了意义,与它们一起没入沉降中的黑暗。从前所看到的正确也就与一般错误无异。
那个名叫Jason的人,顶着一张非他印象中的脸,嘴角向上扭曲,一开一合,露出一个长着白色物体的猩红空间,发出某种声音:
“走吧,天快黑了。”
他身上的某个部位僵硬地移动。行走,跟在那个人身后。
与什么东西远离。再也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