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你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林琳：“也不是啊，就是……”她又挠了挠头，一副苦于不知如何表达的神情。
我看她答不上来，就换了一个问题：“后来他就直接求情缘了？”
林琳：“其实一开始公会里另一个炮萝跟他走得更近，后来有一次打完本，炮萝忽然对他放了个橙子。”
我颇有些意外：“这么主动？”
林琳点点头，似乎她也赞同我的反应，接着她说：“不过好像起了反效果，那之后，汪星人——那是我们给小哈起的名字——似乎就开始刻意疏远炮萝，所以他们两个……或许并不能算情缘吧。后来汪星人又开始在我身上打主意了。”说到这里，林琳不好意思地笑了。

七夕活动结束的前一天，那个绰号汪星人的天策把林琳拉到昆仑，对她放了七个橙子，林琳这才知道他之前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刷羽毛上了。林琳告诉我，她那天有点想哭。虽然两个人确定情缘关系是在一个月以后，但是当时她已经只剩下形式化的抵抗了。
“那天我辞职了。”林琳说。
她告诉我，辞职是她之前积累怨气的总爆发。繁重的工作还有复杂的人事关系，是压垮她的主要原因，甚至连excel的绿色图标都给她产生了心理阴影。
“干不下去了”她最后总结说。
我问：“也就是说你辞职的当天，汪星人给你炸了橙子？”
她连连点头。

我：“公会其他人是什么反应？”
林琳：“他们好像比我还要积极，你也知道，策藏，官配嘛。”说到这里她自己也笑了，“就连炮萝都没表示反对，其实小哈冷处理她之后，她就渐渐不跟我们一起玩了，她主玩pve，而我是个万年pvp，本来交集就少；情缘后，小哈也放弃了原本的固定团，跟我一起打jjc……就这样一直过了小半年吧。”

鲤落，就是林琳口中，那个之前对汪星人炸橙子的炮萝。她告诉我她对于这个前男神已经印象很模糊了。
“不太爱上yy，有时候说的话挺幼稚的，我一直觉得他年纪肯定不大。”这就是她对汪星人的总体印象。
我：“可是林琳告诉我，他最喜欢的就是聊yy。”
鲤落：“其实他们两个情缘之初，汪星人挂在yy上，也是听得多，说得少，偶尔说一句还会紧张得结巴。可是后来，他忽然变了，追林琳的时候简直是死脸赖皮。”
我：“和之前判若两人？”
鲤落：“完全地判若两人。”
我：“你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吗？”
鲤落几乎没有思考，她脱口而出：“安史之乱上线前3个月。”

安史之乱上线前3个月，就是林琳和汪星人在网上打得火热的那段时候。汪星人通过了单位面试，从大学宿舍里搬了出来，林琳也换了新的工作，两个人开始频繁地视频，最后顺理成章走到了面基这一步。
我：“说说你对他的第一眼印象。”
林琳歪着头“嗯”了半天，最后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就算不讨厌吧。”
我：“怎么，他长得不帅吗？”
林琳：“应该是属于暖男吧。长得不算好看，不过人倒是挺细心的，他懂得吃饭的时候为我拉开座椅，也懂得走路的时候自己走沿街那一边，把靠里的一边让给我走，都是些贴心的小细节。”

林琳告诉我，那段日子他们把下班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双人同骑上了，从扬州开始，到洛道，洛阳，游戏里每一张地图都留下了他们同骑的身影。
林琳：“有时候你分不清哪个是自己，哪个是游戏里的二小姐，当时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舔着屏幕，幻
想我是藏剑山庄的女侠，与邂逅的天策府少侠一起同游江湖。”说到这里，她为了让我更加理解，一只手放在腰际做了一个持剑的姿势。
我点点头表示我懂，她继续说：“有时候你甚至觉得你能听到环佩的叮当声，能感到隔着丝绢衣服传到背上的，后面那个人一片片鳞甲的坚实触感，还有马蹄踏在草丛上的声响，路旁小贩蒸笼里馒头的香味。这些都能在你脑海里创建出来。”
我：“脑补。”
林琳：“对，脑补。”

在整个奔现的艰苦战役中，两人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林琳对汪星人的踌躇与纠结上。当奔现关系确定后，说服双方家长反而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琳：“最后我一拍大腿，我说‘他就是我的军爷，我就是他的二小姐，这辈子就这样！不会再变了！’我爸妈就也没多说什么。”
我：“你父母很开明啊。”
林琳：“其实我自己都没想到获得他们同意会这么轻易。他们的表情……好像他们早就看开了。”
我：“那么……在那段时间里，你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男朋友吗？”
林琳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有。”

之后就回到了我们故事开头那一幕，领证，办酒席，还有在贴吧和朋友圈公布了自己的婚讯，贴吧的那张帖子意外地建了一座很高的楼。林琳说她也没想到反响会这么大，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凭借网络的力量她的帖子被四处转载，华乾服的酒肉大师就是看到帖子的人之一。
酒肉大师：“那天早上好几个群里都在传这个。”
我：“平常奔现的帖子会有这样的热度吗？”
酒肉大师：“可能跟当时的特定情况有关吧，华乾和唯满侠的贴吧那一阵子全都是撕逼贴，大家都有点恶心了。”
我：“需要正能量？”
酒肉大师：“其实那个妹子长得挺水灵我觉得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这里我和他都笑了。
笑完了我又问他：“那你对照片中的新郎有什么印象？”
酒肉大师：“没有。”

林琳与小哈人生的交合就这样从游戏里延续到了游戏外，婚后两个人的生活平静而美满，尤其是一个小生命的即将到来，让林琳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我：“发现的时候是几个月了？”
林琳：“一个月，当时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小哈呢？”
林琳：“她高兴坏了。”说完她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我请不出婚假，本来打算结婚第二年再去度蜜月的，结果计划一下子就这样打乱了。”

林琳告诉我，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有时候早上起来看着身边的丈夫，或者空闲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婚纱照发呆，她都会不自觉地把那个男人和游戏里威武的军人重叠起来。可惜好景不长，就在林琳怀上孩子的没多久，一个女人闯入了她的生活。
我：“第一眼看到黄晓的时候什么印象。”
林琳皱了皱眉头：“脏……不是说她不卫生，就是那种从小地方出来后风尘仆仆赶过来的那种脏。”

我们从当天的电梯监控里面找到黄晓的影像，她穿着长袖的粉色衬衫与黑色长裤，一副小地方女人常有的保守打扮，在电梯里环顾四周的神态看上去非常拘谨，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她当时正在前去敲开林琳家房门的路上，而在那之前，她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程。
我：“当时你为什么会让她进来，我是说，一般遇到陌生人都不会放她进房间。”
林琳：“她叫出来我的名字，还有小哈的名字，还有我和他网名，我当时只是奇怪，没有往深处想。”
我：“那么她一进来，就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了吗。”
“是的，”林琳说到这儿，像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自觉地抱紧自己的双臂，我怀疑她可能打了个冷战，“她说小哈的账号，是他弟弟的，而他弟弟在13年3月份失踪了。”

黄晓生于商丘市睢县的一个平凡的农村家庭。他们家唯一的骄傲，就是一个叫做黄桩（不要打作者，这个名字是他自己想的！）的大学生。黄晓告诉林琳，她的弟弟唯一的爱好就是玩剑3，有一次回睢县老家，他还带着黄晓去网吧一起玩过。从黄晓的口气里，林琳听得出来她的弟弟非常非常地单纯。
我问她：“既然他的弟弟失踪了，她为什么不报警。”
林琳：“黄桩失踪前曾经往家里发过短信息，说他面试过了，要北漂一段时间，可能有一阵没法跟家人联系，家里的人都不认为他失踪了，可是他的手机后来再也没打通过。”
我：“手机打不通，他们家里就没有人怀疑过？”
林琳：“黄晓家里很穷，根本没有闲暇心思顾虑这个，小地方就是这样，信息闭塞，有个人出门打工了，可能几年都没有消息，手机丢了，被偷了，都是寻常事。而且这些人也没有固定地址可找，全中国到处走。”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表情有些苦涩，“黄晓告诉我，家里面原先给她说好一个对象了，对方是本分人，也没有嫌弃他们家穷，可是她回绝了，一个人跑到城里找她的弟弟。”

黄晓的寻找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确切的时间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从她遗留下来的笔记来看，至少从13年8月起，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寻亲之路。
小雪，江汉大学教务处工作人员。她在13年9月初接待了前来寻找弟弟的黄晓。
小雪对我说：“黄桩在那一年3月份就离开宿舍了，一般学生都会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开始寻找工作或者实习的机会，成绩突出或是找到后路的学生就会从那个时候起陆陆续续搬出学校，只有在修一些特定学分的时候才会再回到学堂。”
我：“所以黄桩搬走算是晚的？”
小雪点点头：“但是还不算特别晚，他走的时候宿舍里还留着几个学生。”
我：“你们学校玩剑侠情缘3的学生多不多？”
小雪“哦”了一下面露笑容：“那是相当地多。”
“黄桩那个寝室情况如何。”
小雪：“他们整栋寝室楼都是重灾区。”
当我离开的时候，小雪有点疑惑：“你只问关于黄桩的问题吗，不问问那个……”她把一直放在手边的写着林久辞名字的档案袋递过来，我朝她笑笑，转身走了。林久辞就是林琳丈夫的名字——他也是黄桩的室友。

2013年的8月，这个时候，林琳正在和汪星人谈婚论嫁，黄晓则进入江汉寻找他下落不明的弟弟，两个人很可能在某个情况下见过，只是他们当时谁都没注意对方。
我：“黄晓找到你的时候，你吓坏了吧？”
林琳：“有点，有很短一段时间我甚至还以为她说的是小哈。”
我：“黄晓有没有对你很提防？”
林琳：“没有，可能一开始我对她比较友善，她认为我是可以同她一起寻找她弟弟的盟友。”
我：“但后来你们还是吵起来了，为什么吵起来？”
林琳：“她要我出示小哈的户口本，身份证明，还有，要我打电话联系金山的客服，问他们要小哈账号的解绑定记录，我忽然很生气，我是说……她的弟弟失踪不是我的责任，她凭什么……跑到我家……对我指手画脚……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把我卷进她的事情里去。”
我：“我明白，我明白。”
林琳：“后来我推她，大声骂她，她看上去很激动，嘴唇紧抿着，脸涨得通红，但是她没有说话，可能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黄晓……她和大部分刚从小地方出来的人一样，是一个很木讷的人。”
我：“后来呢？”
林琳：“她就像是一个大件的木偶一样，被我推着出了房门，当时门外的楼道里还有别人在，在他们眼里黄晓一定是个上门诈骗的外地人，她最后看了我一眼，像是气愤，也像是惊讶，还像是恐惧，迷惘，痛苦，好像是任何一种感情，然后她转身走了。”说到这里林琳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拨弄了一下额角的头发，“我还清楚记得她当时的背影……那么无助，那么委屈，那么……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