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三人组:叶禾林
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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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的夏天日头很毒,阳光不依不饶穿过校舍前面那排香樟树的枝叶,密密麻麻撒下灼眼的光斑。这种天气很不讨好,把一群不过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儿晒得浑身发烫怨声载道,训练一结束就哗啦啦跑回宿舍,仿佛在外头多待一秒钟都是酷刑。
鹤一看着他们这样就来气,尽管他平日对待这些小伙子如同自己的孩子,但看到他们这样气不打一处来,随便逮住一个揪住领子就指着鼻子骂道:“半点儿军人气概没有,真是****!大元帅招你们进来是希望你们将来做革命军的骨干,不是遇着点困难就退缩的弱虫!”
不幸被逮住的叶茫池服了软,颤巍巍举手,说教官您能轻点拽吗,我喘不过气儿了。
鹤一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放开了他,又冲屋里吼道:“今天但凡提前进宿舍的,下午体能训练,每个人多加二十圈!”
叶茫池扯扯领子刚刚从险些窒息的状态中松了口气,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儿又没背过气去。林柳领着禾口慢悠悠地从他身后踱步过来,颇为幸灾乐祸和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宿舍去了。
“叶茫池,你小子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今天就被傅教官逮住了?”有人对他抱怨。
“拉倒吧,”叶茫池将脱下的外套往床上一丢,没好气道,“你们一个个跟猴子似的窜那么快,就算我没被逮住,这二十圈该罚还是得罚。”
盛夏闷热,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很。他早上训练累得要死,又被鹤一逮住训了一顿,心里正窝着火无处发泄,此时第二讨厌的是蝉、第一讨厌的是阴恻恻的林柳,偏偏这二样都在,他就只好一个人仰倒在床上生闷气。正好林柳敲了敲他的床头,叫他:“叶茫池。”
叶茫池一听到林柳声音就气死了,一股脑儿坐起来,开口就要骂:林柳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然后就被他手里拿的东西夺去了注意。
林柳手里举着个信封,淡淡地开口:“叶茫池,你的信。”
信封上字体娟秀整洁,一看就知道是个姑娘家写的,写的端端正正:“广州市黄浦区长洲岛陆军军官学校,叶茫池收”。
众人看不清楚,但四下起哄。叶茫池赶忙打断他们:“是家妹!”
叶茫池那一辈只有一个女孩子,所以叶茫池很是喜爱这个妹妹,这事情在学校里算不上秘密。那姑娘是典型的新时代进步女青年,据说是要追求自由恋爱和婚姻自主,从而拒绝了家里的包办婚姻,主意大的很,高中一毕业就一个人跑去北平读了书。叶茫池给他们讲这些的时候骄傲得不行,眼角眉梢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有人听的牙根儿都酸了,酸溜溜地说也没感觉叶茫池比我厉害在哪啊,难道是我没他油嘴滑舌,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妹妹?
叶茫池哼哼两声很得意地说,你知道什么,我们家囡囡说我是全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哥哥。然后被林柳拆穿,说唐千倩没说过,大概也不可能说。
唐千倩独自去北平念书那会儿才十七,读了不到一年,巴黎和谈失败的消息在学界传开,从北平开始,爆发了那场举国皆知的学生运动。女孩子们除了上学平日里不能出校,就连这激动人心的消息都是老师在课上讲的——她们要游行、要示威、要一呼百应地将一腔热血喷洒出来,那时候校方把前门后门都挂了铁链锁死不让她们出去,她就带领同学们用石块把学校半歪不歪的矮砖墙给砸了,举着旗帜涌至总统府前请愿。
警察厅厅长对着一群热血沸腾的青年女学生们无可奈何,对身为学生代表的唐千倩更是苦口婆心,说她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家境也算优渥,怎么就偏偏一根筋非要拼上性命不可。她当时怎么回的?她说男女皆为国民,我等理应与男界同受甘苦,女界此次初次在社会上做事,绝不能比男界少走一步。我等即使死在头里,是不忍看我等挚爱之河山支离破碎,也从此同全国女子做个榜样,拳拳护国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
林柳说这才是唐千倩说的话。听得一群青年小伙心潮澎湃,顿时对这未曾谋面的姑娘肃然起敬。
叶茫池一看是唐千倩的信就乐了,他一把将信夺过来,也顾不上再同林柳计较,拆开就读。周围人四下起哄问写的什么,叶茫池就跟护宝贝一样将信死死护在怀里,小气地说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家囡囡写给我的,你们看什么看?
然后他自己偷偷地拿出来瞧,信并不长,大多是讲述近况,又说一切都好,问他好不好,要他学习上进些、训练刻苦些。末了问候还带上了几句林柳禾口,说少同林柳怄气斗嘴,禾口年纪小,你记着好好照顾他。
『原以为柳风颜自国外同我通讯,困难得很。他爱打越洋电话,同我抱怨课业繁多,洋文难懂,读得他头昏脑涨,他父亲又因他成绩责怪于他。我同他讲的那些人激志则宏的道理,他不爱听,也听不明白。是以每次通讯,常以潦草告终。』
『近日暑热难耐,授课后疲乏,得闲便同同僚逛茶园子,戏班喜江淮戏,爱唱牡丹亭,身临其境,竟误以为尚在南方。思及此,常常念旧时你我同在家乡。然回头寻你不在,心下惘然。』
『又忆起昔年你饭后与我闲谈,说等得空便带我看一场电影。流年匆忙,转眼数年已过,兄长,你打算何时履行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