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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廷|御花园】——裕翠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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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东北隅之小凉亭,周围修竹作衬和园墙相邻。


IP属地:广东1楼2023-11-07 22:21回复
    月亮升起的时候,天还泛着蓝,像被反复濯洗的衣摆,又斑驳,又轻薄,透着一丝丝狼狈的白,看来这时候的天还尚早,许是月亮出来的也早,掺揉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像是在做梦,让人眩晕,不怎么清醒。
    宫室却很暗,光透不进来,呈现出极为单调的黄,熏炉里隐约瞧得见发腥的红,沉水香也能燃烧出蓬蓬的热量,这烟很潮,带着不知名的水气,被侍奉的宫女一摆弄,像汲取了清气的鱼儿,很快又溺去了。索性它还有一点光亮,浮动着,被庭外稀薄的月光一照(甚至还不能称之为月光),倒像是雏龙的幽魂,亦不知要飘到哪里去了。
    熏染的时辰很长,烟气形成流动的水,在持续的,源源不断的浸透中,门窗上也透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明明是死物,这一刻却像有了心跳,一浮,一动,伸手就能捏住一颗若木的心。
    这是很漫长的折磨,熏得人好像要掉泪,这时候谁来哭一哭都不会受到责罚,但这并非是带有情绪的怨怼嗔怪,更不是带有情绪的某一种未尽之语,他只是很淡漠的,眨眼,睁眼,在这样一个循环中完成一次呼吸,没有哪一次的呼吸会让人觉得痛。
    月光如水,这时候天真的暗了,世界成了更庞大的宫宇,我不知道门扉应该在哪儿,没有香气的烟笼罩着我,让人又想静静的读一读诗。
    (432)


    IP属地:江苏2楼2024-01-03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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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昼夜的交替是一轴永远看不到完笔的画卷,它总在最好的一笔落下时,忽然打翻水台,所以乌糟糟晕做一团,一眨眼浑浊难分。既然分不出哪一次画得更好,便可以长久怀有期待的赏望。日月同为虚薄的影子,被云气一层层被稀释了,濡湿地挂在天边,好像等着谁吹吹气,把它们都吹散,才能够露出皎洁的真形。
      蓁蓁画画,我给他递笔,细的粗的,一开始也很尽责,后来只管随心地递。我递什么,他用什么,其实也很难说是没发觉还是不在意,他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不为人知,只是偶尔从眼睛的映照里流露出吉光片羽;也管洗涤,沾染朱红的毫在水里转来转去,在微薄的彤光下,有些跃金的错觉,于是故意发出一些哗啦啦的声音,在他应声看来时,笑吟吟做出“锦鲤”的口型。
      更多的时候,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谓日西月上。眼睛可以是一种介质,注视亦可以作为一种交流或者记录,这很有趣,观察他或者被他观察,我们都在遵循一种冥冥中的默契,做另一种打发时间的不常规游戏。我喜欢这安静,规律的风和叶,纸笔窸窣、时有时无,在万物的低语里呼吸着随意的讯息,它们经过我,但不为我所忧、不因我而虑,各自葆有不相连的自由。醒与昏也过度的自由,甚至不必在意温度,在某一段稍久的作画声里,放任自己松神,陷入亘古的春秋。
      当我再醒时,世界已经画满了石青。窗棂中露出一只模糊的眼睛,它很像月亮。


      IP属地:山东3楼2024-01-03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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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的月光很冷,亦不能让人饮得烂醉,我已经啜饮过许多次,一抔泛着蓝的涟漪,有时候荡漾在半闭的眼睑下,像将落未落的珠泪,在逐渐脱离孩童的面孔上,显得尤为可怜。这么说也并不准确,没人会关心一株草的心事,月也不会,它仅仅只是摇晃,甚至于那晃动的影子也是假的,你越是抬头去望,只是从间隙里窥见一撇黑影,越发得像一个人。
        我觉得我见过他,依稀在泛红的窗棂,蒙了几层纱若隐若现缥青的影子,像是一种寄生的藻类,缠绕,蔓延,透过窗的缝隙,吞噬所有,缭绕的烟模糊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清,究竟是瑶池的宫阙,还是人间的皇陵。
        还好什么都不必说,我仅需要掌着灯,如每晚一样,沉默也很紧凑,因为每一个夜晚叠加起来,已经堆砌了无数难堪的心事,比天潢贵胄更多的是草芥,他们明明供养着抱厦,可从未有一刻被彻底接纳,这样的不满足,在命运中,盛满了无数的心碎,我慢慢的读过,比读任何一首诗都要慢,都要无措。
        头低下去,月也在降低,地板上生了一层薄薄的霜,灯火成了最好的掩饰,我不必再看他,更不必说话,仅仅让跳动的影在腮边闪动,像即将熄灭的心脏。
        (400)


        IP属地:江苏4楼2024-01-03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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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是梦的猎场,月光就是一道道箭矢,千钧如鸿毛般地,穿透靶心。凉风做匹骏马,鞍着缤纷绮思洒然三山去,剩下一个个不够畅快的梦就顺着影子的斑驳结成蛛网,挂在椽檩上等着风干。我用屈指的气劲无形恐吓它,唏律律,更多凝结的秘密就被吓动了,好像要顺着枝叶跌下来,但最后滴在额上的只是一珠清凉的夜露。没有更多,人人都应在朱子慎独的教诲下心口澄明,既不能剖出丹心检视两者的如一,我便只能从厚厚的章句里悟到份毋自欺。
          在高悬的明月下:没有人分享忽然降临我的「诚」。诚于己的道途上,只有一份无处消解的寂寞,它比喜悲更空旷,没有云、雾遮蔽的形体也竟如此透明,无所附丽。无从启口的东西在胸膛里撞着,咚咚,咚咚,仿佛只是心跳,却急促得让人觉得疼痛,本该无声的夜晚如此喧嚣,下一刻又忽然冷寂。这不属于我的身体,只是我的部分,千万颗心与眼的之一,时冷时热,时时破碎又复生,或许每个人都在历着这样平淡的时刻生死。
          我走过亭廊,走过睡去的芳魄,重重影子也像河湄,高低的涛浪淹没等身的经注,卷风声为箜篌,幽幽是:公无渡河。识趣地不去追觅那影更深处、萋萋草木里摇曳的良夜的心,像走过一座石碑一样走过持灯的宫人。被风拂动的月影清冷,她伏着颈,蛰在明与暗的交界上,像一只舔舐皮毛的小兽;四季平安的图样被光源纹在手上,暖黄的一小块灯影,落在皮肤上更黯淡,犹如一块陈旧的疤痕。她也可以像天狗食月一样地,吞掉它。


          IP属地:山东5楼2024-01-03 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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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月很像刀子一样,呼吸进一片漉漉的光,像凝结的,半干的药饵,血液从口唇开始,涌动到喉管,肠胃,展开一场不能被追捕的逃离,直到不可避免的,咳出温热的心,它不能像月光一样变得透明,碍眼的,不能擦拭的,猩红的一片污浊。
            这不是痛,痛是一种感觉,是可以被***欺骗,是一种含泪的祈求,是与生俱来,婴儿与老人都能沟通的母语。
            ——祖父说,这不是痛,这是罪。
            我掩盖这种罪证,从纤长的五指间流淌,热的,也仅仅只有一瞬,再多一些,就包裹着,敷贴着,是冰冷的,这怪异的潮湿,宛如去月光下沐浴了一番,而不久之后,愈合下的疤痕,也感受不到任何痛与痒,变成了不属于我的一部分,它写满了关氏的所有罪证,俨然变成了另一张口舌,从妻到儿,从子到孙,要代代延续。
            穹宇成了一盏模糊的灯,月会被云遮蔽,星也偶有暗淡,他们都散发着不相干的光芒,一瞬的裸露也显得那么不确定,我挽上一截衣袖,一切都是静悄悄,好像谁也不曾被打扰,也不曾被窥伺。
            这次看见他,却并没有略过目光,微微潮湿,又带着点腥味的气息,在月光之下,像某种剖白的抑息,两个陌生人之间,亦有不分尊卑的时刻,月光好像也有了坠落的声音,一滴,一滴,像雨,又像泪。
            (423)


            IP属地:江苏6楼2024-01-03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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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没有声音,眼睛就是发声的唯一器官,它太缄默又太吵闹,几乎是一颗剖露在外的心脏,没有人能拒绝这份见底的坦诚,也无怪怔然后忽生的一份对于窥私的抱歉。未名的情感在月露的中和里被轻易提炼出,播撒向临照的无眠人们,在微微湿漉的气息里,形成一种无形的链接。它大致是水做的,所以柔和、萦回,有着清冷而斑斓的粼粼,让锋锐的眼能存下一份不够伶俐的口齿——她本也没有发声。于是迟迟发现,我长久凝视的,原是一双眼睛。
              一双纯粹的、忧郁的眼睛。
              那只是一份很微小的感触,在接触瞬间自发苏生的,无法究它的来由和道理,无法也无须证它的可信。无人能私有的月自有它的垂怜和赠与,即使在朦胧的、为行云掩辉的夜晚。这样一颗模糊的月,我们就在月的阴影里。夜色像潮水一层一层地上涌,没有海浪的声音,一切像刚刚被洗濯干净,又仿佛早就沉浸在污浊里,丧失倒影的清晰。惟有瞳仁里的一点玄深,在夜里可以捕捉散逸的微芒,像贝壳的边际,有一道附着的银弧,这晕光是月的属臣、少子和复生,有着钗环珠光无法比拟的生命。
              在晦暗窗里,在灯前,在行云流走的夜晚,这里流过很多很多的月。它不知道,有人窥见它的光亮。
              ——


              IP属地:山东7楼2024-01-03 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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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生夏长,草木萌达,熏风柔顺伴着林鸟啁啾,并不满足于九曲廊回的移步换景,待留意到折廊一隅时便停了脚步,仰头瞧见园墙隐蔽处的一窝草屑绒巢,听几声嚶嚶想来该是乳燕力弱娇声调怯。若遇风雨天时,私心盼着小燕会落我怀中,引我欢喜,实则它们却能在每次低飞之时巧妙避开来往宫人,连扑获都犹显吃力。实则,昭弈在尾春里也曾逢见坠地空巢,如今又遇了这嘤嘤的啼鸟,自是不忍放过了。
                宫廷赋予的骄矜尚未显露,却已然能熟稔地支使小黄门代为攀上高梯,来瞧瞧那绒巢的究竟。朱喙小雀儿沾着黄门衣袖的生气,似乎分外惊惧地扑扇着弱翅。虽是被他捧在手中奉于我瞧,却也自心底纵生出不安来,就如同畏惧鸠占鹊巢,等到幼鸟孵化出来的时候,会把跟它同巢的鸟儿挤出去。我探出手却不敢来接小雀了,只得轻抚过它颅上软绒绒,岁时心头动容,却是玩心更占上风,合掌将其扑拢掌心,即便是它以弱翅为抵,也只不过换来二分的掌隙再松三分。而后同袁怀告诫着今次的"真相“: "这一回是瞧它羽翼未丰,扑棱着翅子从巢里掉下来了。既是此番因果,那帮忙照看小雀儿也是情分之内,况且幼雏尚无力,可得小心宝贝着,你说可是?"


                IP属地:甘肃8楼2024-01-0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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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撞面之时,我远远地瞧见焱儿端出一捧慈心。羸弱的小雀儿负担不起这般重量,最终还是成为少年好奇心的牺牲品。我扬脸去望高梯尽头的巢,或许曾载着一个其乐融融的,小雀儿的“家庭”。
                  他絮絮地吐露着真心,也不知是诉与这只小雀儿还是什么旁的人,此情此景,叫我想起清乐四斋里唱过的一出,仕子不忘昔时恩情,携心上人之手,到高堂面前郑重乞求的戏码。
                  “是是是。”我不是棒打鸳鸯的恶婆婆,便出言应允。“你要把它带回永宁宫么?宝琼斋里好像还有一个象骨笼,便给它住着吧。”


                  IP属地:广东9楼2024-01-08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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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歪着头同袁怀交代因果,不曾留意前头有人,只听得那熟悉女音时,才顿住脚步,经不住思忧想是将小雀藏于身后的,可又听得后语,才觉无望。噔噔噔一路小跑,捧着小雀贴近母妃:
                    “嗐呀,寻常小雀怎能与月宫姮娥共处,焱儿只是一时兴起,白日扑玩一阵儿,晚间便差人送归了,好叫它们——阖家团圆。”
                    听袁怀说这样的小雀多半带回永宁也是养不活的,幼雏受惊自绝水粮,抑或是日日哀鸣,思亲啼血种种,画本子写的凄凄,也不愿为此再劳心力。将小雀儿塞给袁怀收好了,伸长双臂,温声细气地讨宠:
                    “母妃,抱嘛!”


                    IP属地:甘肃10楼2024-01-08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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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焱儿这小子嘴甜得很,我面上不显,只悄然在心里笑。儿子抽了条的柳树般长高,冯三小姐却还存了些闺阁的脾性,嘴上虽软不下来,还是结结实实地搂了一番。
                      “多大的人啦——”
                      许是母子温情激发了慈心,平日里对小猫儿小狗儿不甚在意,今日难得地关怀起来。
                      “不过,它沾了人的气味,不知它母亲还要不要它。”这话说得惹人愁肠,不想焱儿自责,又向袁怀,“到时候叫小内监看着些,不成便再捡回来。”


                      IP属地:广东11楼2024-01-08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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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时长在乾西,待添虚衔才迁永宁,母子间际会除了晨昏定省,似乎并无其他。我也曾期盼该是热烈,可似乎宫闱的母子大抵都是这样,恰如水墨,被人加浓,这一笔就尤显出刻意——我蓦然地萦求一个怀抱,她允不允呢?
                        “竟是如此?小雀竟会因为沾了人的气味被母雀抛弃?”
                        还是犹豫了,叹息小雀困苦与无力,眼帘边略过几只轻影,又吩咐袁怀不若先将其放还,看母雀还巢时肯不肯容,若依母妃所言,那便再捡回来放永宁豢养。
                        支离袁怀终于能埋母妃肩头,嗅着浅馥是独属母妃的发髻香,叫人心安却又小声央告:
                        “焱儿不论身处何地,但求母妃不要厌弃儿……”


                        IP属地:甘肃12楼2024-01-08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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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则焱儿是男孩子,二来我久久不愿认同自己宫妃的身份,同他便甚少有交心之时,今日也是难得,便多了许多言语。
                          “某年岁末在岳阳,我曾想留下一只白色额毛的小雁,乡人说鸟儿移徙洞庭湖是为越冬,若我带走它,它便再也回不去母亲身边了。若是无法真正地对它负起责任,那就碰也不要碰。”
                          说到这里,又是一番叹息。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未能真正负责任的母亲,我虽我无法左右他的到来,却也不能忽视他所渴求的陪伴。聆焱儿言语,又叫我心头酸涩不已,忙安慰道。
                          “怎会呢,焱儿是母妃的孩子,我们便永远不能分开。”
                          我想我这辈子只会有这一个孩子,即便摒弃某种不可为人所知的僭越之心,我也会珍爱他、呵护他。


                          IP属地:广东13楼2024-01-08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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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中母妃更似清浅疏离的月,遥遥望及,姑且能留驻凡间一影,飘入夜晚的榆叶里,飘入垂微的花蕊间,与宫廷中的金鼓馔玉又有不同,她不曾为着万斛珠高抬眉眼,也未见玉珰壁英可引笑唇角。虽说未曾谋面的母族亦属高门,私心想着母妃该是会厌倦了这此中;而亲伦缘法中本就含藏别离籽,脐断子落,已然离了母妃一次,自是不想分别二番。小雀如何现下已是无关紧要,母亲允诺不曾生别,甫一入耳便不疑其他,从母妃肩头终于肯抬起小脸来,糯糯启声:
                            “母妃可言真?那……同焱儿拉钩钩……”
                            伸出小手,虚握拳只支立起尾指来。


                            IP属地:甘肃14楼2024-01-08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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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缘亲情,游丝般系起了许多一辈子都不可能交心的人,却可以逼迫我屈从于来自血亲的牵绊。母亲、父亲、姐姐,再到冯府的众人,血脉赋予他们天然的道德压迫,让我的每一次反抗都以失败告终。
                              但焱儿不同,我是他的母亲,血缘所带来的至高的迫力掌握在我的手中。即便抛开血缘,他仍然是个讨喜的孩子。我寻到他的小手。
                              “好呀,母妃同你拉钩钩。”


                              IP属地:广东15楼2024-01-08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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