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师的心理素质（14）
笛捷尔和卡路狄亚有信息差。
卡路狄亚通过调查接近笛捷尔的过去，有好的，更多是不好的。他可以改变未来，却干涉不了过去。这才是“现在”的本质。
所以在笛捷尔突然联系他，请他吃饭时卡路狄亚有些意外。他目前不确定笛捷尔干了什么，不过已确认身份的特殊“成功品”波塞顿躲着他们走，这是事实。
卡路狄亚觉得十分新奇。
可惜笛捷尔拒绝透露细节。
不过没关系，那不是此行目的。卡路狄亚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那视线并不像是在听他说话，只是单纯的观察着他的神情。
“好胆识。”卡路狄亚称赞他，同时提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不过我更在意你会不会遇到危险，你能保护好自己吗？”
“我遵纪守法，不靠蛮力取胜，”笛捷尔亮出掌心小巧的喷雾瓶，“我的特长是这个。”
胡椒水配合防狼放电器，足够应急了。
笛捷尔确信自己不是堂吉柯德，而是和塞万提斯无异。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不介意为了达到目的演一出好戏，很逼真的戏。
卡路狄亚为他的超强执行力惊叹不已。
身材高大，外形俊美的卡路狄亚从来不乏追求者。但即使那些追逐他的眼眸再热切再美丽，在卡路狄亚看来也只不过是最浅薄的吸引。但笛捷尔从来与众不同——
试探式的接近，拼命掩盖的目的性，笛捷尔专注的从来不是探究卡路狄亚本身，即便他们交往的时期卡路狄亚也从未享受过被笛捷尔全力追逐的乐趣。这无疑激起了卡路狄亚的好胜心，让他兴致高涨。
——但这不只是什么好胜心，不止于此。
如果不是真的把笛捷尔放在心上，为什么几年以来自己始终透过他留下的一切痕迹注视着他，为什么再次见到笛捷尔时，他那强打精神露出的笑容令自己心如刀绞。
“笛捷尔……”笛捷尔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可他注视着卡路狄亚的眼神那么温柔，就好像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笛捷尔将会在在午夜来临时吻他，再凭空消失。
“笛捷尔……你……”意识到危险逐渐降临，卡路狄亚换了种方式问出那个困扰自己最深的问题，“是否需要法律援助？”

心理师的心理素质（15）
“认识你自己”是古老的、被刻在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入口处，神的训诫。
因为绝大多数时候，人是认不清自己的。
“是否需要法律援助”是个很巧妙的问题，因为无论是与否，它都非个人行为。这也再次提醒了笛捷尔，现在对话进行的对象是卡路狄亚——与一个健康的、没有心理疾病的人沟通让他感到舒适和放松。
全面浸泡在非正常环境，每天接触各种患者的心理师精神状态是很危险的。
尤其像笛捷尔这样把工作和生活完全融为一体的心理师，如果没有卡路狄亚，他可以几个月除了礼节性问好和购买生活用品以外不和精神正常的人说一句话。
他已经活得很像封闭自己的患者了。
卡路狄亚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我……”笛捷尔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陷入精神恍惚。那把悬在他头顶后方摇摇晃晃被马鬃吊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越收越紧了。他无法呼吸，也不敢动了，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抽搐。
一些混乱不堪的记忆突然在头脑中叫嚣。
“听我的，你们都能活下来。”
【布鲁格勒】的“成功品”有意无意的都在模仿特殊“成功品”，他又何尝不是在模仿，在尝试拥有那种足以穿透人心的力量。
双亲的病史和深度受试者身份决定了笛捷尔是【布鲁格勒】的“患者”，他被介入是从胚胎形成前开始。他也配合地在童年时期表现出部分麦克唐纳综合征的表现。
无论从资料里的哪些数据看，他似乎都注定会成长为一个骇人听闻的犯罪者。
可他偏偏带着“失败品”们逃出去了。
即使现在，也在用偏激的手段保护那些受到创伤的孩子们和无辜者们。
这绝不是什么很好相处的性格。
相反，他很危险。
出于责任、义务而非真心喜爱的坚持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笛捷尔的未来极可能死在殉道的路上，或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自己送自己离开世界。

心理师的心理素质（16）
心理学名词，“超限效应”。
指因为刺激过多、过强和作用时间过久而引起心理极不耐烦或反抗的心理现象。
尤其到了青春期，孩子对于“我”的概念越来越强烈，渴望独立和自由。案例太多，已经无需再印证青春期的孩子有多躁动。
绝大多数问题儿童的问题都来自于原生家庭和身边的环境，成人的问题则大多来自成人在其儿童时期处理问题时做出的不恰当应对。解决不了那些外部因素所有治疗都是无用功，什么药物都无法治愈。
卡路狄亚是心理师的督导，但在成为督导之后，他仍保有每一位心理师的理想。
在梦到自己和笛捷尔同时出现在【布鲁格勒】治疗室的情景之后卡路狄亚就醒了。
梦是现实的映射。弗洛伊德认为梦是无意识心理活动的表现，是愿望实现的一种形式。现在这理想借助梦境变得更加具象。
——他想治疗笛捷尔。
显而易见，在迄今为止所有和他接触过的所有病人当中笛捷尔是病得最重的。
人们往往误认为自私自利、固执己见的人心理异常，而善于共情、总是为别人考虑的人积极向上、心理健康。恰恰相反。一厢情愿地相信人和人之间可以通过沟通相互理解、相互共情本来就不正常。
这也是卡路狄亚坚定地从一线心理师加入协会，转为心理师督导的原因。他治疗的对象不是普通患者，而是倾听过多负面宣泄导致心理出现问题的前同僚。
心理学名词，“强迫性重复”。
人成年后的行为，基本是童年经历的强迫性重复。偷窃，被抓、被打骂、被语言教育这是不对的，但控制不住地一偷再偷。
当环境不变，“偷窃”仍是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中最让人感到刺激的事就一定还会偷。
包括受情感创伤的人投入过多沉没成本，即使知道对方不可救药仍存着希冀和对方复合，一再退让、被伤害。童年时期被父母暴力对待，成年后选择的对象仍有暴力倾向，因为那种相处模式是患者唯一熟悉且习惯应对的。意识不到吗？未必。
卡路狄亚想帮笛捷尔从泥潭里跳出来。
哪怕笛捷尔不配合，他也会尝试去做。
在卡路狄亚想笛捷尔的时候，笛捷尔也正在想卡路狄亚。他下定决心把卡路狄亚从自己的生活中再次赶出去——
他被过去困住，卡路狄亚还有未来。
没必要把卡路狄亚也拖下水。

心理师的心理素质（17）
——你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朋友。
——你也不爱我。
……为什么你不能爱我？
笛捷尔不想把他拉下水怎么办？简单，让他明白卡路狄亚早已经“在水里”就好了。
卡路狄亚戴着无框眼镜，穿着灰色大衣，绕搭着一条长及他大衣衣摆的黑色围巾，看起来文质彬彬。他说的话可完全不像那么回事，“你知道我不会只在一旁看着。”
拯救者情节。精神强大和心理问题严重并不矛盾，笛捷尔一直压抑着。他的毅力和忍耐力都很强大，卡路狄亚有点佩服他。
对佩服的人，卡路狄亚比起语言更爱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他这么做了。
笛捷尔几天以来都在等卡路狄亚放弃，但是他就像个背后灵一样跟着。笛捷尔看诊时他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泰然自若和他一起回家，瑟拉菲娜和尤尼提都觉得不对。
不是你干嘛？你别是有点什么大病吧？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直觉被卡路狄亚近距离跟着会诱发更严重的问题，笛捷尔终于松口同意和他心平气和地谈谈。
卡路狄亚欣然同意。于是他们就这么肩并肩走进街角咖啡厅，在带秋千的情侣座一起吃小蛋糕喝下午茶。谁都没觉得不对。
就是周围约会的小情侣时不时看他们两眼。
谁也没先开口。卡路狄亚知道笛捷尔绝不会放弃调查【布鲁格勒】的一切，哪怕他现在过得很好。轻易忘记、轻易原谅的话，曾经经受的苦难将会变得一文不值。
他本来就是这样，披上人皮也装不像人。
无法击溃他的痛苦都能将他打磨得更加锋利，研磨成一把可以插进人心窝的刀。
“笛捷尔，我深深被你吸引。”
这里很安静，四目相对仿佛就能将周围的一切喧嚣吵闹隔绝在外。当卡路狄亚表明心意以后，坐在笛捷尔对面的就是一个他认识到现在身份目全盘未知的陌生人。
如果是他的患者，说不定此时已经在他鼓励的眼神中、在他的刻意引导下毫无保留地说出一切。笛捷尔也不例外——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啊。
而且虽然卡路狄亚看上去心理素质很好，但到底平时的工作对象都是在职心理师而非有各式各样心理问题的患者，笛捷尔从卡路狄亚眼神里看到了掩饰的兴奋。
——是他想要的那个类型。
卡路狄亚让他的计划多了变数。
面前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涉及感情，笛捷尔都会果断拒绝。他唯独拒绝不了——时隔多年，他的第一位患者又来找他了。
啊？最抗拒治疗的患者不是笛捷尔吗？
不是吗？

心理师的心理素质（18）
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先关注和倾听。精神镇定的最好方法就是让自己先平静和镇定下来——然后再付出关注。
卡路狄亚打量的眼神让笛捷尔战栗。
果然，能像卡路狄亚那样看穿他、和他相互牵制、势均力敌的有趣的人太少了。
两人暗流涌动的气氛配合上约会般的甜蜜背景诡异又荒诞，那种嗑大了似的异样感在笛捷尔吃开心果蛋糕的时候到达顶点。
“如果你在5年前的任何一天和我来这里，说同样的话我都会答应，现在……”笛捷尔深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口中的开心果蛋糕上。他很认真地感受开心果碎的颗粒感和开心果酱裹着绵密蛋糕的特殊口感，直到周围变得安静。直到他完全吃完那份蛋糕之后，才渐渐察觉到环境的嘈杂。
卡路狄亚始终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在笛捷尔专注于食物的时候会屏蔽掉周围一切感知。那个时候对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通过封闭自己无视掉所有人。
典型的创伤应激表现。
“看在蛋糕合你心意的份上，”卡路狄亚指尖缓慢而平稳地敲在水珠凝结的玻璃杯口，笛捷尔感觉自己的心跳也慢慢调整到同一速率，“可以施舍给我一点注意力了？”
谢天谢地，现在心脏感觉舒服多了。
笛捷尔配合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卡路狄亚的语调上，半晌才含混地说，“你毁约了。”
“所以我不带你玩。”
笛捷尔说话时的表情仍是淡漠的，所有代表不安的微表情都没有出现。从业以来他有非常充足的时间练习，做到将一切不需要呈现给患者的信息全部隐藏起来。
他调整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靠着，看向卡路狄亚的眼神就像打量自己最微不足道的一点消遣。称得上有些无礼了。
“就这么简单。”笛捷尔慵懒地说道。

心理师的心理素质（19）
这次失败的约会似的闹剧以卡路狄亚自顾自说什么“会用行动让你信任我”告终。
莫名其妙，没必要为卡路狄亚分心。
笛捷尔专心吃饭。
蘑菇汤。白煮菜。肉干。白面包。煎蛋。
瑟拉菲娜和尤尼提姐弟惴惴地偷看他，他们都能觉出笛捷尔状态不好。那些食物，不是日常生活的适口食物，反倒像【布鲁格勒】提供给受试者的餐品。那种不安在看到笛捷尔脚步虚浮地走进厨房找出水果刀观察时达到顶峰，又在他盯着刀尖看了好一会后最终把刀放回原处时回落。
不，不行，他已经决定不再那么做。
近两天时间笛捷尔一反常态，对来访者失去了探究欲。他时不时在休息的间隙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眼神空茫地看向窗外。
他再次久违地对心理师工作感到烦躁。
绝大部分访客或来访者的家人都只是在花钱雇个人听他们撒谎，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想花钱解决一个麻烦。又或者只是做出“我在努力改变”的样子来看。
不会有变化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傍晚的时候，笛捷尔的诊疗室迎来了两位访客。并不令人意外的卡路狄亚，还有一位持续追查【布鲁格勒】事件的希绪弗斯。
“你是来拉我入伙的。”笛捷尔只打量希绪弗斯一眼就明白了，“而且我猜我本人在【布鲁格勒】的可疑身份没赢得你的信任，即便如此你还是来了——你们缺人手。”
“我加入，前提是你们不能妨碍我。”
或许来邀请“加尼米德”是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希绪弗斯哑了火，他找不到反驳笛捷尔的点。“加尼米德”邀请受过创伤的孩子们加入焕然一新的“异端联合会”，通过积极的互助让不同年龄段的众多受害者持续恢复，组建了一整个治疗师团队。现在这个不断扩大的治疗师团队越来越专业了，她们在释放善意的同时相互支持、与新的亲朋好友一起走进更温暖的未来。
甚至还在持续照亮【布鲁格勒】残留的黑暗，现阶段恐怕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不，”笛捷尔呛回去，“我一定是对的。”
“这我同意。”卡路狄亚表示支持。
“如果你觉得他哪里不对，那肯定只是因为你——”卡路狄亚补充道，“未知全貌。”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1）
“求您看我……阿卡乌瑞亚斯大人……”诊疗录音带着呲呲啦啦的电流声，“我听从您的一切吩咐，再也不偷偷干坏事了。”
躺在诊疗椅上的笛捷尔闭着眼睛听录音，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有着像天使雕塑一样僵硬、煞白、模糊不清的面孔，魔鬼一样看了让人做噩梦的身材的人。
“不再压抑自己的本性……”他听到录音里自己的声音说，“……提前做好计划……”
卡路狄亚深吸一口气在记录单上写完最后几笔，再次检查笛捷尔的呼吸、心率，确认甲床颜色之后将他从催眠状态唤醒。
心理师的督导工作任务正是如此。笛捷尔作为自由心理师，经手的患者自杀率确实很低，但刑事案件的发生率很高。这种数据通常说明这位心理师夹带私货，甚至很可能违背了职业道德，需要重新评估。
“你对我做了什么？”脱离催眠状态的笛捷尔一阵头痛，起得太猛眼前有点发黑。
“再休息一会，饭菜马上就好。”卡路狄亚没回答他而是卷起袖口，去厨房做了四菜一汤。还用冰箱里的半成品饼底烤了个披萨。卡路狄亚的手臂肌理流畅漂亮，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来忙去的样子也很养眼。
不管以任何形式评价这顿饭都十分可口。
笛捷尔吃得浑然忘我，又在吃完之后快速恢复冷静，继续用那种淡漠的态度应付卡路狄亚。他故意不洗碗还连连暗示自己累了不想动，目的就是为了借洗碗赶人快点走。但卡路狄亚不吃这套，施施然走进厨房把用过的厨具、盛饭菜的餐具全刷了。
卡路狄亚洗完碗，笛捷尔就没再赶他了。
太不像话的事笛捷尔不会做的。
这么多年没变过。
两人不知说什么面面相觑或者没话找话实在尴尬，笛捷尔翻开希绪弗斯带来的卷宗阅读起来，然后沉浸进去。犯罪必须克服自身恐惧，与不断压抑道德才能实践的、对人性的挑战，以及良知的泯灭。
犯罪现场有【布鲁格勒】的痕迹。
“看出什么了？”卡路狄亚自在得跟回家似的慢条斯理吃了笛捷尔冰箱里的苹果，还拿他待客的杯子给他接了杯水放在桌上。
笛捷尔摘下眼镜，闭眼揉按鼻梁附近。
他用十秒左右时间组织语言，喝了几口卡路狄亚倒的水，平复案件带来的震撼，“初步侧写分析，凶手应有一定社会地位，心理素质极高，有严重洁癖或有强迫行为。”
全中。
同为克雷斯托的养子/学生，他们得出的结论基本一致——是“十二主神”做的。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2）
笛捷尔在休息日被卡路狄亚强行带走。
“尽管找借口拒绝，”作为一个不速之客，卡路狄亚不仅自说自话而且十分没有眼色，“你今天没有预约，没有恋爱关系，没有非做不可的‘惯例’——没有正当的理由。”
确实如此，笛捷尔有种被窥探的不爽感。
那种不爽在被卡路狄亚带到一个白天不营业的小酒吧，看到和他多处相似、性别为女，笑得爽朗的老板娘卡尔贝拉之后达到了巅峰。笛捷尔没深究自己不爽什么。
“喂，我说，”笛捷尔嗓音发涩，显然已经在控制情绪，“你拉我出来见你的治疗团队？”
“别多想，卡尔贝拉是我的朋友，实际上她和我姐姐也差不多了——如果我有的话。”卡路狄亚靠得很近，近到仿佛他们不是在未营业的酒吧而是在人声鼎沸的卡池里，不凑到嘴唇碰上耳廓就听不到说话似的。呼出的热气存在感很强，“你不该为这事吃醋，你和瑟拉菲娜、尤尼提她们住得这么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还打手势做暗号那么亲密……我不也没往心里去吗？”
这话听着不对劲啊，在吃醋吗卡路狄亚？
卡尔贝拉给他们各泡了杯蜂蜜水。
笛捷尔研究玻璃杯子。
“多出来转转，‘十二主神’的人才能找到靶子。”卡路狄亚用喝啤酒的架势痛饮一口蜂蜜水，“别把他们想得太神通广大，法治社会想重启【布鲁格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会帮他们的，”笛捷尔垂下眼帘，“……如果把事情闹大是唯一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办法，我会设法重启【布鲁格勒】。”
“哈？”卡路狄亚点了点笛捷尔的鼻头，恨铁不成钢似的，“有意思的想法——”最好别让我发现你付诸行动，否则要你好看。
蜂蜜水喝完了，手指尖按着玻璃杯口以最远距离为轴像个陀螺似的在笛捷尔面前旋转。卡路狄亚自言自语，“……不会让你变成他们那样的，我会一直看着你。”
不会再离开了。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3）
奥林匹斯十二神。这种说法指的是古希腊最有影响力、最受崇拜欢迎的十二位神。
古希腊人将他们最崇敬的一些神集合起来，称作“奥林匹斯十二神”。受崇敬的神有多位，因此并不是完全固定为十二位。
所以十二神的说法有多种版本。
但是此时他们说的只是十二个以神名自称的驰名疯子。本来被送进【布鲁格勒】已经够惨得，不知不觉被改变认知，认为自己的坏是天生的从而“顺应天性”对更弱者大杀特杀还自诩为神带着一群盲从的心理扭曲者得意洋洋……好笑，可悲，荒唐至极。
真是病得不轻，想把他们的脑子切开看看构造。不过应该看不出和正常人的区别。
毕竟在笛捷尔看来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天生坏种，根本不具备解剖价值，都是【布鲁格勒】打造的“路西法效应”验证者。
“路西法效应”这个由菲利普津巴多教授提出的心理学名词，揭示了个体在特定环境下所表现出的不正常或道德堕落的行为。这个概念源自于1971年进行的斯坦福监狱实验，旨在研究个体在监狱环境中的行为。在实验中，参与者被分为监狱囚犯和监狱看守两个角色，实验在斯坦福大学的地下室模拟了一个监狱环境。然而，这个实验很快失控，原本预期的两周实验计划最终只进行了六天就被迫终止，因为监狱看守表现出了严重的虐待行为，而囚犯则出现了精神崩溃的迹象。这个实验结果令人震惊，它揭示了个体在特定环境下的行为可塑性和易受外界影响的程度。
实验的结果广为人知。即使是在外人眼里及其温和的人，在拥有了绝对的权力、武力和至高无上的身份时，也会因为环境的影响，成为对弱小者施暴的残忍恶魔。
独一无二的笛捷尔，不止是在【布鲁格勒】中的身份很微妙，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意识到其他人坚守本心并不像自己一样容易。
唯一的“患者”的价值在于——
当所有受试者都转化为“成功品”、成为“精神治疗师”和持手术刀“物理矫正师”之后他们至少还需要有一个患者可供治疗。
笛捷尔就是那个“患者”。
稳定的、顽固的、迄今为止施展在他身上的所有治疗都未取得成效的“患者”。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4）
一天的假期过得特别快，笛捷尔打电话给瑟拉菲娜，安排明天的诊疗从中午开始。
他和卡路狄亚今天赶不回去，得住一晚。
“这里是亚伦出生的地方。”开车四五个小时，笛捷尔把卡路狄亚带到一个小村落。萨沙还有天马正和其他几个小伙伴玩，他们都快忘了“哈迪斯”现在也还是个少年。
和“波塞顿”不同。
“哈迪斯”的影响力更大，也更“成功”。
培养出的“先天”道德感缺失，所有后建立的行为模式根本和道德扯不上关系。
彻头彻尾的环境产物，与基因无关。笛捷尔相信，如果他们成长的方式和自己的同龄人一样的话，也几乎可以确定他们正常长大差不多就会变成天马这副样子。
为什么被送进【布鲁格勒】已经不重要了。
当一个孩子出问题的时候，他一定是整个家庭中症状最轻的。
曾是亚伦的“哈迪斯”所接受的矫治，效果适得其反。【布鲁格勒】已经证实了如果一个孩子周围都是存在问题的同伴，那么这个孩子的问题会更加严重。而这样的状況持续了亚伦的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期。在【布鲁格勒】他结识了更多反社会的同伴，彼此互相影响。“成功品”中拥护“冥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成为犯罪搭档，互相怂恿，认为暴力就是解快问题的最好办法。
而且通过自己对周围人的观察，通过【布鲁格勒】这个微缩世界传递给他的信息，“哈迪斯”也得到了这样的信息：暴力才能解决问题，在具体上强于他人是一种快感。他学会了模仿人类最糟糕的行为，而且不认为自己应该模仿人类善良的行为。
心理师的工作正是矫正心理行为偏异。
【布鲁格勒】则在培养这些偏异，将他们培养得更强、更怪异、更会隐藏自己。
夜晚的风很凉，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上笛捷尔的肩膀。他这才惊觉萨沙和天马他们早已回去了，卡路狄亚沉默地陪着他站在小村落附近的山丘直到太阳落山。
“你有着超乎常人的旺盛求知欲，”卡路狄亚深深看着笛捷尔的双眼说，“却唯独不想了解关于我的任何事，哪怕是礼节性地敷衍问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笛捷尔，你在回避我。因为什么我让你感到痛苦了？”
卡路狄亚说这话非常坦荡，而是郑重其事的。他既没有打趣笛捷尔的意思，也不打算打个哈哈把这件事一笔带过。他认真地问自己是否在不自知的时候给笛捷尔带来痛苦，因为他并不想造成这个结果，那么比起道歉他更想知道原因并解决它。
“我不会问你的事，也请你不要主动说，我不想听。”笛捷尔毫不示弱地直视回去。
割裂感在近距离接触卡路狄亚时变得更强烈了，几乎让他的世界扭曲起来。
身上的外套也变成深渊想把他拖进去。
这种心理现象太特殊。从表现来看，如果他有精神类问题，卡路狄亚绝对是刺激发病的诱因。笛捷尔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恰恰相反，卡路狄亚是舒缓的良药。
时隔多年，他多次戒掉却下意识依赖的。
不愿意再启用，因为容易成瘾，不好戒。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5）
笛捷尔的诊疗室里来了一位非常惹眼的男士。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正是昨晚和他开一个标间各睡各床今天还送他上班的卡路狄亚，停完车就不请自来了。
等待预约的人都向他投去多少带点同情的目光：你也有病来看啊。祝早日康复。
卡路狄亚表情劈裂，强装镇定，坐下了。
众人：哦，还是加急。
卡路狄亚：……
卡路狄亚默默又站起来了。
瑟拉菲娜和尤尼提已经偷看卡路狄亚好几次了，雷古鲁斯也对他露出不算友善的表情。这些卡路狄亚都能理解，毕竟他们迄今经历过的“陌生人突然出现且出于不明原因关注笛捷尔”从来没有发生过好事。
更何况卡路狄亚和笛捷尔不熟——他们小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人生没有交集。现在笛捷尔的治疗团队也不认识卡路狄亚，没关系，以后都会熟悉起来的。
哪怕他们不再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钻进对方的被子里，哪怕他们再也不会和对方说“那些人都是骗子，我只相信你。”
——他们是不一样的。
高压环境会吃人。有的人抛弃了原来的自己和施暴者一起以治疗为名作恶。有良心的人实在撑不住，选择自己了结自己。
从【布鲁格勒】出来的人全都不正常。
包括笛捷尔自己。
而卡路狄亚似乎从始至终走的都是坦途。他如愿接受心理师督导协会的邀请，成为一名拥有权力的“心理师的心理师”。
——他们是一样的。
都过分关注对方，迟迟无法建立健康的依恋关系。并且在越来越深的、对对方的渴望中学会了将这种热切的渴望深深隐藏。
“你可以走了。”笛捷尔直白地赶他走。
“就让我带走你吧。”卡路狄亚一把搂住他，压低声音说，“找个私密的地方，告诉你我这几年在心理师督导协会的发现——”
“至少三个‘主神’联手建立督导协会，是协会持续在为【布鲁格勒】提供人员支持。”
它和“加尼米德”的“异端联合会”不是一个量级，前者挂着道貌岸然的名行不轨的事，后者已经完全变成了互助团队。
天知道卡路狄亚多想一直站在笛捷尔身边就和以前一样呀。他回来得太晚了。
再见笛捷尔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他了。
笛捷尔顶多在百忙之中敷衍他一下。
卡路狄亚好想把自己的情感传达给他。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6）
卡路狄亚透露的信息，笛捷尔并不意外。
【布鲁格勒】是需要巨额资金运转的，不然哪儿来那么多精神有病的人不愁吃喝、不用啃老养活自己、一心只想做怪事呢？
总不可能是超级富豪连续几十年为病撒钱吧？一定有利可图，且是暴利才会这样。
笛捷尔调查【布鲁格勒】时想起了马克思在书中引用的那句和资本有关的名言，“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
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
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
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
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绞首的危险。”
虽然比例无法推测，但【布鲁格勒】一定能持续给所有“投资”它的人带来庞大的利益——只有让人头晕目眩的利益才能驱使那些原本不相干的人犯下难以名状的罪行。
多亏了“四梦神”庄园的事件，笛捷尔调查的角度和卡路狄亚不同。深陷其中的他用“异端联合会”话事人“加尼米德”的身份已接触到了这个世界黑暗可怖的另一面，让他概括都是折磨，所以只说五个词吧。
暗网、直播、开盘、押注、买卖。
甚至只需一台最简易的设备就能加入。
成本呢？可持续使用的材料基本都在初期建设完毕，消耗材料，那些真正珍贵且无法复制的人在他们看来成本几乎为0。
0成本超高回报，铤而走险算得了什么？
有的是人愿意为它冒被处极刑的风险。那些牲畜都不如的东西即使被抓也不会为自己的所做作为忏悔，他们只会悔恨自己逃得不够快、“善后”不够狠、留下了足以定罪的人体组织或其他证据，后悔被抓住。
更何况“十二主神”没有亲自下场。
这意味着哪怕同一时间【布鲁格勒】的所有基地、所有“成功品”都被毁灭，它也会在短到惊人的时间内重新恢复原有规模。
斩草要除根，否则无穷无尽。
他得做好计划。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7）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凝视着你。
笛捷尔开始感觉到熟悉的被窥视感，它们无处不在，渗透他的诊疗工作和生活。
哦，开始时间是卡路狄亚闯进他的生活。指向性明确，没有误判的可能。
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曾说过：“任何一种教育现象，孩子越少感受到教育者的意图，他的教育效果越大。”用在【布鲁格勒】也是一样，它的杀伤力主要源自未知。
反之，一旦洞悉它的目的，就不可怕。
笛捷尔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雷古鲁斯好奇地瞄了两眼直撇嘴。要他说笛捷尔看的大部头晦涩难懂，荒诞不经。
也就能看得下去同样书籍的卡妙是异类。
在这所福利院，每个孩子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顾。因此在年纪较小或缺乏一技之长未能加入笛捷尔治疗团队的孩子们会被送来这里生活，“义工”都是他们的好老师。
卡妙捧着书抬起头说，“雅柏菲卡给我的感觉变了，我现在不想再跟他学计算机。”黑客技术也是后续和【布鲁格勒】抗争的必须能力，好几个有天赋的孩子在学这个。
“去找艾尔熙德，他能够继续教你。”笛捷尔不温不火地说，“至于为什么别去找‘雅柏菲卡’，因为他已经不在这里了。现在顶着那个名字的白发男人是‘哈迪斯’的三位最得力追随者其中之一，代号米诺斯。”
孩子们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
坏人会偷偷替换掉他们身边熟悉的人，并且装成他们的样子。一旦发现，只要和那人保持距离就好，不用拆穿，留着有用。
笛捷尔重新戴上眼镜。
然后他看到了，卡路狄亚就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静静地不知看了他多久。
“什么啊，我还以为是谁又派了什么人过来抓我了，”笛捷尔放下书走向他，米罗随手帮他把书放回原处，“原来是卡路。”
笛捷尔很珍惜和卡路狄亚在一起的时光。
哪怕他知道卡路狄亚刚刚切断和十二主神之一天后“赫拉”的联系。在神话故事里天蝎星座原本就是赫拉的忠实刺客，自诩为神的精神病患者也喜欢玩这些挂名游戏。
卡路狄亚就像一个耐心称职的精神病医生一样配合她，接下她发布的所有任务。
他的匿名跨国账户里早已经积累了巨额财富，其中最近也是最大一笔定金是她付费买“加尼米德”或者说笛捷尔的钱。
她直言卡路狄亚可以任选其一完成。
活捉笛捷尔，把他送到新的【布鲁格勒】。
或者诱导笛捷尔自杀，拍下清晰度达标的自杀视频发给她也可以——这位在暗网人气超高的“大明星”足够给投入的所有金钱赚回票价，而风险只需要卡路狄亚承担。
“亲爱的，问你个问题。”卡路狄亚揽住笛捷尔的肩膀边走边说，“假如某天你发现【布鲁格勒】不可能被连根拔起，只要你活着就会受其摆布，你会选择自杀吗？”
看着卡路狄亚无害的笑容，笛捷尔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8）
自杀的原因大概分为几种。最常见的原因是人们对世界、生活、周围的环境产生认知偏差且陷入负面情绪无法自拔，认为活着是在受罪。笛捷尔显然不属于此类。
还有比较常见的是对某件事产生内疚或者有强烈负罪感，部分人会做出冲动的自杀行为。笛捷尔显然也不属于此类。
以及为了报复他人而自杀。用自己的死让别人后悔莫及。通常这类人群弱小且无力抗争，唯有用自己的生命“让别人后悔”。
笛捷尔显然更不符合。
“自杀的原因有很多，但我不满足其中任何一条。”笛捷尔沉吟半晌，看着卡路狄亚的眼睛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要么是被谋杀之后伪装成自杀，要么就是想用我的死传递某个信息——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卡路狄亚点点头。这才是笛捷尔。
“特殊成功品”总共有十二个，就是现在自诩为十二主神的家伙们。除此之外更多参与者按照特质分区，【布鲁格勒】里笛捷尔他们所在的S 区，冥界G 区，海界C区。
【布鲁格勒】的分区与人格特质和接连的人性测试紧密相关，简单说同为S区的人可信。反之C区和G区一个赛一个的疯。
当然这只是笼统来说，具体分人。
S区不是完全可靠，也有倒戈的，不过C区和G区目前都没发现有什么正常人。
【布鲁格勒】曾经像天罗地网一样。
在它被摧毁过一次，中立参与者沉寂或逃避的现在，重启的【布鲁格勒】还有那么大的能量吗？是否还能像第一轮一样，社会身份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消失在世界上？
“实验”也重启了吗？
笛捷尔用口型问。
卡路狄亚同样用口型无声地回答他——
已经开始了。

心理师的道德准则（9）
【布鲁格勒】留给笛捷尔和卡路狄亚的礼物各不相同，笛捷尔拥有超乎想象的自我调节能力、超凡的心理素质和执行力。
他让自己沉静得像块海冰。
卡路狄亚则在发现【布鲁格勒】无所不能、无孔不入之后大笑着砸烂了“成功品”的手指，为自己从“赫拉”那里赚到了“十二主神”入场的门票——心理师协会督导资格。
他炫目得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答应了卡路狄亚的交往请求，笛捷尔还是回了诊所。毫无意外地，卡路狄亚跟了过来，开始表演歌剧似的长吁短叹。
笛捷尔知道【布鲁格勒】里的人有很多摩拳擦掌想得到自己的爱情，知道，但是不能理解。在他看来这种行为，就像小孩为了好玩往蚂蚁洞灌水、撕掉蝴蝶的翅膀、把寄居蟹的半截身体硬扯出壳再扔进下水道里冲走。无意义的恶行只是为了好玩。
可能他们皮囊下藏着一个扭曲的灵魂。
卡路狄亚不指望笛捷尔快速卸下心防，时好时坏的复杂环境早已让他形成回避型依恋。一旦自己贸然接近，将笛捷尔圈在怀里，圈得更紧，受到的抵抗也会越强烈。
“一起吃晚餐吧，我订好了。”
音乐餐厅驻唱的嗓音低缓悠扬，桌面散放着玫瑰花瓣，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三支鲜红的玫瑰。可他们之间一点约会的氛围也没有，从进门开始只觉得这情景荒谬，笛捷尔现在直接被卡路狄亚逗得笑出了声。
过家家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卡路狄亚，你失忆了吗？”笛捷尔故作神秘地抬起右手拢在脸侧，假装小声说话，“提醒一下——是你提的在外面装不认识。”
“而你毫不犹豫地同意并贯彻执行了数年。”卡路狄亚笑眯眯地陈述，语调却没有半点笑意，“我的提议正中下怀。”
“你说得没错。”笛捷尔端凉水和他干杯。
当正常生活无法保障时，伦理成了最不需要在乎的事。更别提他们那时候都不是心理师，也没有想成为心理师的想法。
只不过是两个受伤的孩子相互依偎。
后面的对话笛捷尔记不清了，他只记得在门口卡路狄亚搂住他，吮了一下他的嘴唇才恢复安全距离和他道别然后离开这里。
但是他记得当天晚上自己做的梦。他梦到被送进【布鲁格勒】的患者变成了卡路狄亚，被电击的卡路狄亚一直在笑。
梦里的卡路狄亚问他，“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