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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搬文)涂山璟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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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3-10-03 13:00回复
    (一)
    清水镇河边,鲜花如繁星一般藏在草丛里,斑斓耀眼。
    正是春天,阳光明媚,两只白色的水鸟嬉闹着、追逐着,扑腾进了灌木丛里。
    惊醒了昏昏沉沉的我。
    其实算不得惊醒罢?毕竟这三年来,我又何尝真正醒过。
    如今也只剩口鼻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提醒着这副身躯,还在苟延残喘。
    只是,不饮不食,不眠不起,一块破布丢在荒野里,又能活多久呢?
    我只想安静地死去,无人察觉,无人在意,无人哀戚。
    可悲的是,这死前的宁静也并不易得。
    我们这一族向来耳聪目明,五感分外敏锐,想听到的,不想听到的,通常身不由己。
    一个男子想逮住这两只水鸟,过来了。
    他一眼就看见了我,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听到他转身离去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
    我从没奢望他能救我。
    毕竟如今这副模样,人厌鬼憎,他没朝我吐一口唾沫,已经很难得了。
    第二次,来了两个男人。
    他们留下了一块烧饼,雪白酥香,冒着热气。
    已经有多久,没感受过这样的善意了?我努力抬起眼,望了一望。
    嫣红的一点颜色,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是一朵野花。
    我想起了母亲。她爱赏花美,也爱闻花香,从我懂事起,房中便摆放着从不凋落的各色花朵。
    我伸出右手,拼命向前够去。
    虽然想去得悄无声息,但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仍然贪恋着母亲的气息。
    终于,我握住了那朵花。细细的茎贴在掌心,仿佛母亲的温情。
    够了,我满意地吐出一口气,静静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那个男子又来了。
    这一次,他没有离开,只是踩碎了烧饼,冷冷地说了一句话。
    我知道他想救我了。
    但真的不需要,我本就不配活着。
    只是当时的我,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他是一个很好的大夫,医术一流,细心周到。验伤,接骨,喂药,守夜……亲力亲为。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我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他是回春堂的医师,身边人唤他六哥,或小六。
    那天夜里,他伏在我床边守夜,睡得很沉。
    烛台彻夜亮着,烛泪滴落,眼看便要灼伤他面庞。我伸出手去,用手背接住了烛泪。
    我清楚地知道,我活不了多久。
    陈年旧伤,五脏溃烂。想要我性命的那个人,用尽了他能想出来的所有刑罚手段,我这身子早已是药石罔效,回天乏力。
    即便我现在回去,族中珍藏都未见得能救我性命,何况普通的人间药汤?
    我只是想在离世前,少欠他一点。
    烛泪不断滴在手背,有厚厚的纱布阻隔,我并未觉得如何疼痛。
    愿他一夜好眠。
    春去秋来,四季变换,转眼便是一年。
    我终于痊愈了。
    其实我一直没想通,他是如何治好我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他说,我可以洗澡了。
    浴桶中的水冒着热气,袅袅上升,迷了我的眼。
    他上来就解衣带,我本能按住他的手,一阵惶恐。
    昔日我也曾以俊雅风流出名,是大荒无数少女心目中的佳公子。可如今我身上千疮百孔,永远无法光洁如初,还有一条瘸了的腿。
    我见不得人。
    他察觉到我的抗拒,笑了,说,都是男人,我身上有什么地方是他没见过的?
    他利索地脱下我的上衣,开始解腰带。
    温热的吐息拂过胸膛,激起我心中一丝涟漪。
    我素来有洁癖,昔日即便仆婢成群,也是容不得他们近身伺候的。
    他对我精心照顾,一年来擦身换衣无数次,但真正如此贴身接触,这是第一回。
    窗外柳绿花红,鸟语莺啼。
    室内人影依依,岁月静好。
    我不敢看他。
    被欺辱、凌虐了三年,早已习惯了不抱期望。
    没有了华贵的衣饰、俊美的容貌,谁会多看我一眼?
    我心里叹息了一声。
    他是个好大夫,照顾病患尽心尽力,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对我这一无所有的人有多余的情绪。
    突然,他动作慢了下来。
    我觉得奇怪,低头看去,如遭雷击。
    他脸红了。
    一个手脚麻利但不修边幅的男人,脸竟然红到了耳根。
    我紧紧盯着他,脑海中某个念头,悄然升起。
    他不敢看我,将腰带胡乱往我手里一塞,连“你自己洗澡吧”都没说利索,就飞快地出了门。
    我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剧烈震荡。
    他害羞了。
    他看到了我的身体,害羞了。
    她是女子。
    她脱了上衣,却不敢继续脱我的裤子。因为在她面前,我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不是任人糟践、肮脏恶心的叫花子。
    一个女子对着一个男人的身体,心动了。
    我看着窗外的春光,久久不语。
    仿佛有一株嫩芽,在我久已蒙尘的心房上,破土而出。
    它叫希望。
    这个春天,就当作新的开始吧,让它茁壮生长。
    活着真好。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3-10-03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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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她很善良,却更聪明,一眼就看出我的来历不同寻常。
      她不想要我。
      我看着她,感受春风拂过面庞,很柔,很暖,心却一点点坠入谷底。
      昔日手握族中大权,在生意场上无往不利的我,对人心的算计和善恶,看得比谁都透彻。
      老木正常人的顾虑,麻子串子的单纯好心,她那历尽世事的通透,我都能明白。
      但我不想走。
      我也无处可去。
      我始终记得被扔在街头那天,路人掩鼻而走、避之不及的场景,相较之前我出行时前呼后拥、手帕香果盈车的盛况,可谓是天地悬隔。
      不过即便是那一刻,我也还未彻底心死。
      因为就在我被扔下车的前一刻,有位世家小姐对着路人大声宣告,为了听我抚琴一曲,她愿意等上十年。
      我精通琴棋书画,慕名而来的人络绎不绝;苦等多时只为见我一面的女子,也不止她这一个。
      因此我想,路人不屑我这副模样,这位姑娘定是懂我的。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行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裙角,希望她看我一眼。
      我想错了。
      她的仆人像驱赶苍蝇一般拽开了我,拥着主子匆匆而去。
      我趴在地上,心如死灰。
      原来,由始至终,他们在意的不过是我这副皮囊,和那些表面风光。
      脱下了锦衣华服,带着一身脏污,我便是世人眼中最腌臜恶心的叫花子,跟蝼蚁并无分别。
      什么公子,什么少主,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旧事历历在目,每回想一次,都是窒息般的难受。
      我看着面前一家子人,心里千回百转。
      我渴望留下,只能用被酷刑坏了的嗓子,艰难地开口,请求。
      有生以来,从未这般卑微过,但我甘之如饴。
      因为,只有待在她身边,我才觉得,活着有希望。
      她果然是最善良的。我有新名字了,叶十七。
      我很开心。
      我开始学着做所有的事情,洗碗、扫地、砍柴、抓药……
      她夸我,几乎一个人干了家里所有的活儿。
      我更开心了。
      以前我这双手,只需要写诗作画,抚琴弹曲。
      如今,我只想尽我所能,为她遮风挡雨。
      叶十七,从此为玟小六而活。
      我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
      那日,她要去山里采灵草。那里是辰荣军的地盘,为首的九头蛇妖相柳,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我打不过相柳,也拦不住她,唯有一同前往。
      相柳虽非十恶不赦的魔头,却也喜怒无常,手段狠辣,我只怕她遇上。
      她果然遇上了。
      我找到相柳营帐时,她半身血污,那刺目的红色,仿若一根针扎在我的心头。
      该死的相柳,对她做了什么!
      我狠狠瞪着那白发白衣人,若是目光能杀人,我早已杀了他千百次。
      她连站立都不稳,却在看到我的瞬间向相柳求情,怕对方一怒之下,杀了擅闯军营的我。
      我心中又甜又苦:她都这样狼狈了,还在担心我。
      可我怕什么?横竖这条命都是她给的,便是为她舍了,又有何妨?
      她疼得声音都在抖,我必须带她离开了。任何人敢阻拦,便要踩着我的尸身过去!
      她当然不会让我搏命。最终,我带她到了一个山洞里,给她治伤。
      那样重的鞭伤,她却连呻吟都不肯,也不知道昔日受过多少苦。
      她说着儿时的琐事,虽然在笑,我却听出了孤独。
      她只顾自己说着,看不见我眼里的心疼。
      自然也看不见我采来灵草,她开心地拥抱我时,我的一脸傻笑。
      但她的心疼,我都看得见。
      那天夜里,我替她熬药,她说,小心点儿。
      我以为是小心看着药灌,她却伸过手来,推开了我凑近药罐的脸。
      原来,她是怕热气灼伤了我。
      小小的雀跃从心头冒出来,我忍不住欢喜。
      又想起从山里回来时,她趴在我背上千叮万嘱,叫我千万不要招惹相柳。
      她如此担心我、在意我,只因为我是叶十七。
      一个身无长物、口笨舌拙、一身旧伤、还是个瘸子的叶十七。
      昔日我风光无限,听过无数奉承和赞美。
      如今劫后重生,才能分辨何为真心实意,何为谄媚逢迎。
      她的真心,我无以为报,唯有将此身此心,都予她一人。
      所以,当那日她怒气冲冲,递给我一瓶药时,我自然是一饮而尽。
      她吓坏了,那是毒药,是为相柳准备的剧毒。
      我软软地倒在她怀中,她赶紧掏出解药塞进我嘴里。
      她说我是傻子,我却靠在她肩头笑了。
      她不知道,只要是她给的,无论蜜糖还是砒霜,我都会毫不犹豫。
      她的怀抱温暖柔软,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
      我闭着眼感受她的气息,不想醒来。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只要她不嫌弃。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3-10-03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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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我开开心心地做着叶十七,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让她难过。
        可我没做到。
        那天轩离开后,她没有对我发火,我却分明感受到了她的疏离。
        我的避开是不得已的。我确实不想被人认出来,但更重要的是,不想她和对方结仇。
        轩的来历我不能确定,他身边那个女子的身份我却很清楚,贵不可言。
        我知道她不怕事,尤其是为了维护家人。但若是对方不依不饶,肆意报复,她必定躲不过,而我目前的处境,根本无法和对方抗衡,更保护不了她。
        我怕她受苦。
        但我却忘了,她最在意的从来不是自己。
        她是回春堂的大家长,是所有人的依靠,麻子和老木被欺辱,比打在她身上更痛。
        她要讨个公道,无人可依,第一次想到了我。
        我当时承诺帮她,是真心的,可到头来顾虑太多的是我,懦弱的是我,临阵退缩的也是我。
        是我的错。
        我站在她面前,听着她故作轻松的语气,看着她眼里的亮光熄灭,还有那不达眼底的笑意。
        我好难受。
        她那么生气,我却连承认错误的言语,都没有勇气说出口。
        她不要我了。
        她没有赶我走,却不再对我亲近。
        她对我客气地说“谢谢”,却不肯让我帮她洗碗。
        她不再让我陪同出门,不再吃我夹到她碗里的菜。
        她最爱紫藤花蛋饼,却在猜出是我做的后,不愿意入口。
        我悔极了。
        这世上若有后悔药卖,我必定不顾一切去求,哪怕付出所有。
        那天,她又去见了相柳。
        我等到了她,满心欢喜,却在看见她脖子上的吻痕时,犹如凉水浇头。
        他们做了什么?我不敢想。
        后来,她和相柳在房里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我在她的床上发现相柳的头发。
        他们又做了什么?我心里既酸且苦。
        我不敢问她,也没资格介意,只能不动声色。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挽回。若最终她都不肯原谅,我该如何是好?
        我的惶惶不可终日,很快有了结果。
        她的善良超出我的意料。
        因为,即便还在生我的气,她也不忍心在我伤心时火上浇油。
        看着她认真地解释,把我错认成了相柳,我突然觉得,也许还有希望。
        这一次道歉,她没有走开。
        她静静望着我,我不敢呼吸,生怕下一刻便是失望。
        她要跟着老木出门了。我看着她转身,紧张得手心攥出汗来,仿佛正在等待宣判的囚犯。
        “一起去”。她的声音欢快轻松。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赶紧跟在她身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她原谅我了。
        “一起去”仿佛天籁之音,我会珍藏很久很久。
        谢谢你,小六。
        叶十七保证,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她是个爽朗通透的女子,说原谅,就是真正打开了心结。
        因为下一刻,她便害得我手足无措。
        串子正在街角跟情人相会,我以为她要上去问个清楚,却没想到,她走向了我。
        她一步一步进逼,我一步一步后退,退到了街边的门柱上。
        她左手扶上门柱,右腿搭在一边的杂物上,将我整个人圈住。
        我慌极了,自她生气来,我们已经很久不曾如此亲近。
        她当自己是男人,男人对男人,自然是大大方方,但我怎么可能把她当成男人?
        我当她是心上人啊。
        有几个男人受得了心上人如此这般?
        我不敢看她,更不敢碰她,双手无处可放。
        她眼里闪着戏谑的光,顽皮又可爱,温热的吐息迎面扑来,烫的不仅是我的脸,还有心。
        她问我有无妾侍丫鬟、是否美貌,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欢喜极了,一颗心恨不得跳出来,只盼她能多说几句,不要走开。
        可她若再靠近,我多半会撑不住。
        果然,她不肯放过我,脸贴得更近,问我,是不是想娶媳妇了。
        她不晓得这句话对我震动多大。
        我当然想娶!叶十七想娶玟小六。
        心里的声音,我不敢说出口,但涨满胸膛的爱意让我有了勇气,与她四目相对。
        我从未这样近地看过她。
        从整齐的眉毛,到清澈的眼睛;从挺拔的鼻子,到带着笑意的嘴;从白净的双颊,到小巧的耳朵。
        她真美。
        眼神是无法藏住情意的,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赶紧退后。
        我如释重负。
        她若再停留一刻,我怕会情不自禁。
        这是她第二次落荒而逃,上一次,是在浴桶旁。
        她又害羞了,我开心地笑起来。
        她是男子身,却有一颗女儿心,我希望她这辈子只为我害羞。
        所以,叶十七,要努力。
        努力打动小六,住进她的心里。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3-10-03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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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串子的婚事受阻,她又要去找相柳了。
          我不想她去。每一次她和相柳见面,我都要猜想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一想起那个红色的吻痕和那根床上的白发,就仿佛有无数虫蚁从深处爬出来,啃噬我的心。
          我害怕那个男人住进她的心里。
          夜里等到她时,果然发现了吻痕,我想替她擦掉,她疼得喊出了声。
          我沮丧极了,这般疼痛,却还是任由那个男人施为么?
          相柳很英俊,灵力强大,重情重义,我知道;我一身伤疤,瘸了右腿,灵力也毁了大半,我不如他。小六喜欢相柳,再正常不过。
          可是,纵使我想得再清楚,也挡不住满心的酸楚。
          我一直晓得,她肯留下我,我就应该知足,我本来也只想做个仆人,永远跟随她。
          直到相柳出现,我才明白,我想要的,比当初以为的更多。
          我想永远陪伴她,更希望她心中有我。可是叶十七,你凭什么如此奢望?你配么?
          所幸我还有把力气,能背着她往回走。
          她说腿疼,说走不动路,说只要我跟她讲话就不疼了。
          那娇娇柔柔的语气,让我欢喜又不舍。
          欢喜的是,她仍然愿意对我撒娇,让我成为她的依靠。
          所以,我怎么舍得再生她的气,即使她半夜偷跑出来,没有带上我?
          她夸我可以出师了,我很开心。
          她又夸我聪明,我忍不住笑了。
          其实不难猜到,她一向与人为善,清水镇除了轩,谁会刻意为难她?
          她那么心软,今晚接连两次夸我,是因为看出了我的消沉,想安慰我么?
          我觉得自己猜的很对。离开前消去她颈上的红痕,我又开心了一点。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我对她的心意。
          来日方长。
          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坐在河边说话。
          她对串子和桑甜儿的事看得很透彻,我知道,要赢得她的信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太冷静,也太通透,如今的我一无所有,唯有用真心来赌她为我停留。
          她伤了腿,却仍然活泼好动。
          我看着她蹦蹦跳跳,简直心惊肉跳。
          我紧张得不敢眨眼,她一个后仰惊呼出声,我飞快伸出手。
          她倒在我怀里,很轻,很软,却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我扶过她、背过她,从未想过能像此刻这般,抱她在怀里。
          她后怕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我想瞪她,又舍不得凶她。
          太淘气了,知道方才我有多担心吗?
          她避开了我的目光,是不是慌了?我窃喜。
          我知道自己长得不差。昔日的我,若是专心注视一个女子,对方必定脸红耳热。
          如今我这般看着她,她会不会也有一点,加快的心跳?
          果然,她的气息乱了,要拿回拐杖。
          我当然不会让她拿到。这般安静的小六,乖巧地靠在我肩头,下一次要等多久?
          她看出我的赖皮,真的慌了,又一次伸手去够拐杖。
          我索性扔了,只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她的眼睛那么干净,我看到了自己的眼神——满目柔情。
          我清楚相处时间还不够长,我还不够好,即便每日都在想着如何打动她,却不敢说出口。
          可我管得了自己的嘴,管不住眼睛和心。
          我抱了她。
          地并不滑,那只是我心虚的借口。我抱着她往回走,仿佛捧着珍宝。
          天气晴好,沿途花开,我走得神清气爽,昔日不算近的路,此刻只嫌它太短。
          她窝在我怀里忐忑不安,僵硬得一动不敢动。我晓得她为何如此,忍不住一路的笑。
          她慌慌张张地进了门,我开心地在门外回想。
          她害羞了,第三次。
          每次这般情形后,我离她的心,仿佛又近了一点点。
          我喜欢她害羞,越多越好。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3-10-03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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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那天在河边,她说我和阿念是一类人。
            曾经,我确实是,可过去的事情我不愿再想,也不会再提。如今的我,只想一辈子做叶十七。
            她笑着说,想把我从天上拽下来,泼了我一身水,自己也一头一脸,我拿出帕子给她擦干。
            我很开心她这种亲近,只是她不知道,我早已不是天上云。
            煞风景的是,相柳又来了。
            我看出她的踌躇和为难,暗暗高兴:莫非她和相柳之间,不是我想象的那般?
            不过,无论和相柳关系如何,只要她不情愿,便无人能勉强她,我蓄足了灵力,准备放手一搏。
            她还是去了。
            我晓得,她是在保护我,因为我打不过相柳。我本该高兴的,可一想起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我的失落多过了欢喜。
            其实我应该有自知之明,我只是她的仆人。无论她和谁来往、和谁交好,我都无权干涉。只要她愿意让我跟着,我就应该满足。
            但人心总是贪婪的,她救了我,照顾我,让我永远听她的,我当然想要更多。
            我又等了一夜,心里闷得难受,只能告诉自己,要想和她长长久久,就必须接受相柳的存在。
            可惜,好景总是不长。
            静夜认出我时,我看到了她眼中的震惊和失望。
            我明白,她一直在等一个能永远陪伴她的人,或许,她已经选中了我,可俞府之行,将这一切都打破了。
            她勉强微笑着,却掩不住眼中的泪光。我心疼又自责,却连上前安慰都做不到。
            静夜口中的“老夫人”,是我唯一记挂的亲人。我可以远离故地、抛弃身份、不要财富,却不能舍弃从小疼我爱我、为家族操劳了几千年的祖母。
            更重要的是,大哥若知道我还活着,必定会使出更加阴险毒辣的手段。我若再留在回春堂,必然会牵连到她。
            这快乐的六年,终是偷来的。如今,我不得不困在俞府,再也做不回叶十七。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心中惨然。
            俞府和回春堂,只是一街之隔;此刻这一别,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
            我奢望,和她还能回到从前。
            她总是嘴硬心软,尤其是对我。收到她的药囊时,我欢喜得快要跳起来。
            阳光明媚,草绿花红,她的殷殷叮嘱,她的关切与担心,成为河边最美丽的风景。
            我听着,笑着,心中却忐忑着。我知道,一旦恢复身份,我和她之间便有天大的难题要面对。
            这一刻的温情,只当是偷来的罢,我愿在这梦中,沉醉不醒。
            最担心的事情,果然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那天,天气晴好,我鼓足勇气,精心装扮了一番,出现在她面前。
            她果然看呆了,我心中石头落了地。她吃了我剥开的白果,我更欢喜。
            我在她身边坐下来,踌躇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知道她想要的是叶十七,可到了如今,我无法再瞒着她了。我不希望,她是从旁人口中得知我的来历。
            她不知道,在桌面上写出“涂山璟”这三个字时,我是怎样的心情。
            我想消失,我想遁地,我想逃避。
            我根本不想做回以前的涂山二少主。
            说书人口中的“容貌俊逸,聪颖多智”,那不是我;“善于经营,言谈风趣”,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纵然我想忘记这一切,却无法抹去涂山和防风氏之间的婚约。
            她难过了。
            她微笑着,却比哭还难看。我偷偷瞧着她,心如刀割:她是不是,已经关上了好不容易为我打开的心防?
            她捏碎了一颗坚果,自己浑然不觉,我担心她伤到手,却不敢有任何表示:婚约在身的涂山璟,怎配与磊落坦荡的玟小六拉拉扯扯?
            我只能等,等她的决定。
            她说,以后“互不相欠”。
            她说得风轻云淡,我却红了眼眶。她又不想要我了。
            我看着她故作潇洒离开的背影,听着她刻意掩饰伤心的口哨,最终收回了拉住她的手。
            我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一片苦涩。
            这一身华衣锦服为何如此刺眼?
            这四大家族之首的荣耀又有何用?
            如果时光回转,我不会踏进俞府半步。
            我要掐断任何失去她的可能,安安分分地做叶十七。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3-10-03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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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我又在河边等她了。
              我已是涂山璟,再不能以叶十七的身份回到回春堂,可这里不一样。
              在这里,她用过我的帕子,吃过我做的肉干,夸我贤惠能干,说不知以后会便宜哪家姑娘。
              在这里,她生过我的气,送过我亲手做的药囊,还不止一次问我,静夜和兰香谁更好看。
              我和她的初遇,在这里;第一次抱她回家,也在这里。
              回春堂属于她和她的家人,这里却只属于我和她。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回到这里。
              她果然来了,却不是为了我。
              她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样子真可爱。我满心欢喜,早忘了先前她说"互不相欠"时的沮丧难过。
              她让我替相柳筹集药材,我也没有不开心。婚约在身的我,又有何立场质疑她和其他男子的关系?只要能看见她,我就已经很满意。
              不过,轩的身份,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相柳此次行动,必然与轩起冲突,而她与轩之间的对峙,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但那又如何?她开口,我必应,倘若因此惹来祸事,我一力承担便是。
              她见我应得痛快,如释重负。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第一次觉得,做涂山璟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我可以帮到她。
              我不需要她言谢,我只希望以后遇到任何麻烦时,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唯一想到的人,也是我。
              轩果然是防着相柳的。
              药材被收购一空,我自有法子应对。老俞却心疼了,换药的代价太大,不像涂山氏会做的赔本生意。
              他不明白,归墟水晶虽珍贵,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若能换得她开心,有何不值得?
              他更不会明白,我生来便得母亲宠爱、大哥呵护、族人尊敬,少年时名动大荒,接管家族事务后更是诸事顺遂、百般称心如意,若非遭遇那场大难,我根本无从得知人心之凉薄。
              静夜自小在我身边,忠心毋庸置疑。可倘若我跟十年前一样流落街头,衣不蔽体、满身污秽呢?老俞和其他青丘族人,可还会对我尊敬如斯,奉我为少主?
              这世间只有一个玟小六。
              我坐在堂中,心中并不宁静。她相助相柳不遗余力,必然招来轩的疯狂反击。
              轩是何人?
              阿念我认得,是皓翎国王姬,百年前师傅携我游历大荒,拜见皓翎王时,曾远远见过王姬一面。只是,皓翎王并无儿子,能让阿念叫声哥哥、拥有雄厚的财力、且对相柳如此忌惮的男子,若我所料不差,必是西炎送到皓翎的质子,西炎玱玹。
              我料到了玱玹必会报复,却没想到他的手段是如此狠毒。
              她被救回来时,只剩了一口气。双手的血肉被尸啃食殆尽,露出森森白骨。
              我第一眼看见时,几乎晕厥过去。施予她身的酷刑,比加在我身上还痛千倍万倍。
              她是多么善良、多么柔软的人,怎可能给阿念下毒?玱玹是何等的丧心病狂,竟敢如此待她!
              她伤得太重,需要大量灵药。
              这是第二次,我万分庆幸自己是涂山璟,无论是归墟水晶,还是万年玉髓,我都能寻到。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晒太阳。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笑语晏晏,心里疼得难受:这么好的小六,为何会有人如此狠心?
              我自告奋勇,想替她解决和玱玹之间的矛盾。涂山氏富可敌国,西炎王孙又如何?我若真的计较起来,玱玹必定知难而退。
              她却不愿承我的情。
              我知道她有法子自保,可她这一身伤,我如何能放心?
              她可知道,我要的不仅是保住她的性命,还要她彻底摆脱玱玹,不再卷入这场争斗中,往后无劫无难,无病无灾。
              因为,这是目前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我做回了涂山璟,不可能再像叶十七那般无事一身轻,时时守着她。
              我和她之间,横亘着一纸婚约,牵涉太多家族利益。
              纵使由始至终,我只想要一个她,将来要走的路,也必定漫长而艰辛。
              愿天遂人愿。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3-10-03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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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有了充足的归墟水晶和玉山玉髓,加上我的精心照顾,她恢复得很快。
                尽管她有自保的能力,但清水镇有了一个玱玹,再加一个时不时出现的相柳,已成西炎和辰荣残军对峙之势,局面越来越复杂。我不希望她被卷入,决定等她和玱玹的恩怨了结后,就带她离开。
                相柳嘲笑我,没资格带她走。
                他不知道,我并非一定要带她回青丘。天下之大,她想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我只想陪着她,做她的叶十七。
                可我没料到的是,她又受伤了。这一次是为了救玱玹,被相柳所伤。
                我看着她胸前的血洞,心疼得无以复加。尽管俞府有足够的灵药供她疗伤,可加诸她身上的疼痛,没人能代她受。
                我自小受教于族中长老,惯会察言观色、揣测人心,却想不明白,玱玹对她施以酷刑,她为何要救他?相柳和她交情匪浅,又为何要伤她?
                莫说是收手不及,若换了是我,拼着回力反噬,也决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静夜心疼我的灵力,说我还有大事要处理。可对我而言,除了她的安危,还有什么算得上大事?她毫无生气地躺在我面前,我的灵力若是能减轻她的痛苦,又有何可惜?
                她昏睡了数日,那一日,紫藤花开了。
                她甚是喜爱这花,我决定采一些放到床头,她醒来看见,必然欢喜。
                风儿轻柔,暗香浮动,我专心地挑选着花朵,突然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便转过身去。
                她醒了。
                阳光洒在她周身,仿若镶了一道金边。她微笑看着我,那温柔喜悦的神情,是我恢复涂山璟身份后,第一次见到。
                真好。
                她对着我笑,我先前的伤心、沮丧、猜疑和焦灼一扫而空。
                我紧紧抱住她,一会儿就好。
                那日出门,碰到了玱玹。
                我谨记母亲教导,素来待人宽厚,却也做不到如她这般以德报怨。玱玹伤她在先,她又为其受伤在后,玱玹居然有脸,叫她一起下棋?
                我知道,玱玹的目标其实是我。可他对小六太过恶劣,我怎能轻易遂了他的意?
                我只看着她。下与不下,全在她的一句话。
                她似乎很在意玱玹的情绪,一直陪着笑脸。我认识她六年,从未见过她对别人如此讨好。
                她是勇敢坚毅的女子,虽无半分傲气,却有一身傲骨,如此对玱玹,必然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我暂时想不透个中缘由,但看着她满面春风、轻松愉悦的样子,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下吧,一盘棋而已,没什么紧要。
                玱玹棋艺非凡,她显然不是对手。若非我坐在一旁,她不到十步便要丢盔弃甲。
                多数时候,她听我的。也有几回,她不用我指点,率性落子,我自然由着她。
                她抿唇思索的样子,转动眼珠的小表情,是我眼中最美丽的画。我看她都不够,又能有几分精力,分给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玱玹很不满意。他费了半天唇舌,无非想正儿八经地和我一决高下。
                而她在意的,是和玱玹对弈的时光。
                我必然要成全她,尽力将这盘棋的败局延后。
                从午后到黄昏,从骄阳当空,到日头偏斜……我和她之间,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温馨安宁的场景了?
                玱玹说她下棋毫无章法,他胜之不武。其实他不知道,我已十分用心。
                前路荆棘丛生,令我分外珍惜当下。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都会牢牢抓住。
                便如方才这盘棋局,若我有神通妙法,定要令它永不结束。
                我愿意这般坐在她身边,直到天荒地老。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3-10-03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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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我本想事情了结后带她离开,却没料到,她已生出再次流浪之心。
                  她安顿好了回春堂的一切,只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包裹,那天我去送冰晶风铃时,正好看到了。
                  我惊得摔落了手中的风铃。
                  她一直孤独,一直在寻找陪伴。和麻子、串子、老木组成一家人,不过是为了几十年的温暖时光。可麻子和串子刚刚成家,这一生还很长,她为什么要走?
                  她那么喜欢回春堂,一砖一瓦都是亲手搭建,她怎么舍得放下?
                  还有我,叶十七,她走了,我怎么办?
                  如果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天下之大,我要到哪里去找一个玟小六?
                  绝望和恐慌占据我的心底,我第一次觉得,天要塌了。
                  这种感觉,比当初我在街头被行人掩鼻弃之时,还要强烈和深刻。
                  我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祖母让我回去接任族长的要求,就是为了守在这里,守在她身边。
                  她看着我不可置信的样子,表示确实即将离开,并且,不会带我一起。
                  我呆呆地站着,不甘离去,也不敢对她提任何要求,只能默默派了人手盯住回春堂,以免她偷偷溜走。
                  玱玹去而复返了。
                  我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希望她能来找我。
                  玱玹此来,是要带她回皓翎,她定是不愿意的。但玱玹人多势众,她逃不掉,必定要找人帮忙。
                  她果然来了。
                  她站在厅中,我的心就安宁。
                  她说,想借用涂山氏在清水镇修建的密道脱身,那有什么问题?
                  我的心被喜悦填满,听着她一遍又一遍强调,帮她有多么危险,我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知道她在试探。
                  她自小颠沛流离,孤苦无依,早炼就了一颗坚硬的心,对旁人很难信任,更难依赖。
                  她习惯了只靠自己,不会对任何人轻易交心。
                  可她不知道的是,我愿意先付出,先信任,以换取她一颗真心。
                  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借用涂山氏的密道出镇,这已不是普通的信任,而是性命相托。
                  我激动且庆幸,能让她依靠。
                  但凡我有,她皆可拿去,若我没有,我替她去寻,这是我对她的承诺。
                  我终于牵起了她的手,踏上逃亡之路。
                  青丘,涂山氏,就让它们远去罢,这一路,我只是叶十七。
                  前路困难重重,或许有去无回。若真遭遇不测,祖母之恩,容孙儿来生再报。
                  夜凉,我和她坐在月色下,敞开心扉。
                  往事不堪回首,但若是能换得她的怜悯和心软,我不介意再次提起。
                  其实,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也未曾料到,大哥竟是这般恨我。
                  四百年来,大哥一直是个好兄长。他为长,我为幼,族中却处处以我为尊,他也未曾不平,只是自己默默在苦寒之地修炼,一去便是经年。
                  母亲逝去后,大哥越发谨言慎行,是以他约我出门,我未曾疑心。
                  那处地牢,是我毕生的噩梦。
                  我的灵力被封,四肢被龙骨链锁住。大哥派人用了各种手段折磨我,鞭打、火炙、针扎、刀砍……所有能留下伤痕的法子,他们都试了一遍,还灌入烈性药水,毁了我的嗓子。
                  九尾神族向来有自愈的灵力,我身上本可以不留疤。然而,每次行刑过后,他们都要在我身上涂抹一种特殊药水,如此一来,即便伤口愈合,疤痕也无法消失。
                  大哥便是要我,一辈子留着这耻辱的印记,永生难忘。
                  我自幼养尊处优,从未遭过这种大罪,自认为足够绝望,没想到,大哥比我想象中还要狠毒。
                  他留下了我的脸,一张完好无损的脸。
                  这张脸,足以令我在街头被相识的人认出,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掩鼻侧身,弃我而去。
                  大哥是要我认清,昔日的青丘公子,如云中月;如今的涂山璟,尚不及地上泥。
                  这方是最后一击。
                  往事太过惨痛,我不用刻意,已带了哽咽,手也颤抖起来。
                  她果然心疼了。
                  我听着她的温声细语,仿佛看到了养伤时那个对我百般照顾、处处体贴的玟小六。
                  她搭上我的手,想给我力量。我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一院月光。
                  遍地银辉,清澈温宁。
                  这一番自揭伤疤,总算没有白费。
                  逃亡之路从不简单,只是我没想到,皓翎军来得这样快。
                  听着窗外的动静,我默默盘算,对方高手不算多,只有两个。
                  可气的是,我一个也打不过。
                  此刻方才悔恨,涂山氏为何世代从商?为何不像赤水氏那般招贤纳士、拥兵自重?身为涂山少主,只知在琴棋书画、经营之道上耗费光阴,武学方面却无甚建树,如何破得了眼前困局?
                  她见我沮丧自责,笑出声来。诚挚地说,我以一己之力助她脱身,这份胆识和决心,已强过玱玹的权势如山。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她不曾对我失望。
                  我将坐骑赠给她,让她赶紧走。
                  她说,这一别可能永不再见,我却要单独与皓翎、西炎两国斡旋,值得么?
                  我知道,她还未完全相信我。因为这三百年来,从未有人为她奋不顾身过。
                  无妨。便由我涂山璟,来做这第一人。
                  我告诉她,值得,我愿意。
                  她红了眼眶。
                  我凝视着她的面容,虽有千般不舍、万般眷念,也只能藏在心里。
                  纵然不能一睹她真容,我也愿赌上所有,换她这一刻顺利脱身。
                  至于日后是否有相见之期,我相信,冥冥中自有天定。
                  我和她的缘分,还未到尽头。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3-10-03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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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我说自己是涂山璟,即便是皓翎王要动我,也须再三斟酌,并不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涂山氏在中原氏族中,委实举足轻重。
                    但她不知道的是,出现在玱玹面前时,我并不想用涂山璟这个身份。
                    我此番作为,将自己置于险境,虽无愧于她、无愧于心,却有愧于家族、有愧于祖母。
                    遭大哥暗算前,我曾天真地以为,涂山氏非我不可。
                    彼时我风光得意、锋芒耀眼,族中虽未言明,但无论是长老和祖母的态度,还是我经手的大小事务,都已表明,我将是涂山氏下一任族长。
                    母亲做主定下的婚事,我也未曾有异议。身为世家继承人,联姻固权是必经之路,至于夫妻感情,相敬如宾即可。
                    日子若能这般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也不失为幸事,直到大婚当日,我失踪了。
                    生不如死的三年中,我不是没有过念想,希望获救。
                    因为我是涂山璟。
                    若换了别的氏族,想在茫茫大荒中找寻一人,确如大海捞针。但九尾狐最擅长的便是迷幻和追踪之术,纵然我灵力被封、几乎断绝生机,若是族中遍寻能人、重金悬赏,找我也并非难事,便是要查出大婚当日害我的主谋,也不无可能。
                    但可笑的是,失踪十年,竟无一人能找到我的下落。
                    我便明白了,他们并未倾尽全力寻我,也不曾追根究底,我为何失踪。
                    原来,涂山氏并不是非我不可。
                    既然如此,罢了。
                    大哥是我同胞手足,同为九尾神狐血脉,我做得族长,他为何做不得?
                    他如此恨我,归根结底,是太爱母亲而母亲偏疼我、孺慕之情不得回应之故。那么,我便将这族长之位还他,权当是代母亲全了这段母子缘分,如何?
                    因着自小被母亲冷落,祖母不免对大哥怜惜多一些,大哥对祖母亦是敬爱有加。如今我不在祖母身边,大哥既得了族长之位,便替我尽了这孝道,令祖母晚年无忧、身体康健,如何?
                    我站在门后,将一切想了个透彻。
                    门外的威吓一声高过一声,已是拖无可拖了。
                    我明白,只要报上涂山璟名号,玱玹必然不敢对我如何。
                    但涂山氏不是非我不可,我却是非小六不可。
                    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是玟小六的叶十七。
                    我醒来时,已经在皓翎的囚车上了。
                    她也在。我难过又欢喜。
                    难过的是,她终究没能逃脱;欢喜的是,她必然是为了我回来的。
                    她哑着声,红着眼,还在关心着我。
                    我不晓得,玱玹搭错了哪根弦,居然打断了她的腿。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折磨她了。是眼瞎心盲么?
                    她如此护着他,为他挡了相柳的致命一击,为他向我讨要冰晶疗伤,陪他下棋喝酒、消磨时光,他看不出来她的善意么?
                    小六在清水镇二十多年,素无恶迹,更无惊人之举,皓翎王帝王之尊,居然执意要见这样一个平头百姓,他若是脑子还在,能多想一想原因么?
                    我气归气,眼前却拿这西炎王孙没有法子,双手难敌四拳啊。
                    但心疼之余,我发现了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原来之前,她脖子上的点点红痕,不是我想的那般风花雪月,而是相柳为了疗伤、喝她的血留下的伤口。
                    压在心上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是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庆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男人,住进她的心里。
                    她心疼我受的伤,还要以血喂我。
                    看着她苍白的脸,惨淡的唇,我怎么舍得?
                    我握紧她的手,只想这一去皓翎,好好陪伴她、保护她。
                    过往有苦有甜,可往后的路,都是我们两人的了。
                    相柳对她有意又如何,若真的心悦于她,怎忍心以她的血来疗伤?
                    他可知道她怕极了疼痛、怕极了利用,若是不断这样伤她,即便将来醒悟后补救,再对她百般好,也不能得她全心信任了。
                    我只失信于她一次,便得了彻骨的教训,不敢忘分毫,相柳竟是这般肆无忌惮么?
                    些许不甘后,我又有一丝丝窃喜。
                    不甘的是,相柳曾多次亲近她、欺负她。
                    我在河边苦等,他却和她相伴相依。
                    窃喜的是,直到如今,他还不知她最需要的是什么,最忌讳的是什么。
                    他打动不了她的女儿心。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3-10-03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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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皓翎的龙骨狱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用来招待我和小六这般不擅武力之人,未免太隆重了些。
                      相柳来了,想带走她。
                      这一刻,我是感激他的。敢以一己之力和皓翎王军相抗,他对她,委实有几分真心实意。
                      她当然不会跟他走。
                      在她心中,借密道出逃已是连累了我。以她的担当,自然不会再牵连第三个人。
                      她哪里知道,对我而言,这根本不叫连累,而是天赐良机。
                      在清水镇,她有家人要操心,有相柳要分心,有玱玹要挂心,尽管也在意我,但她能分给我的关心,委实不算多。
                      那晚在客栈,我和她算是敞开了心扉,但因为脱身在即,她心中一片轻松,自然不会轻易卸下心防。
                      只有此刻,在这海边牢狱,远离尘世、人迹罕至之地,我和她成为彼此的依靠,才能全心全意地共度一段时光。
                      此情此景难得,我不想让外人看见,施了幻术,将我和她笼在一片光晕中。
                      她断了腿,难受得厉害,我让她靠在我怀里。
                      她灰头土脸,看起来狼狈极了,但我怀中的温度却真实可感。我拥着她,只觉得心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患难之际见真情。我可否在今天,一探她的心意?
                      我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她却推开了我。
                      怀中一空,我陡然失落,却听到她说,两个男人如此亲密,不觉得奇怪么?
                      我笑起来,她总是这般,试图给自己穿上自保的铠甲。
                      她真的有当男人的自觉么,时时刻刻?
                      洗澡时她红了脸,飞快逃出门时,可有将自己当成男人?
                      街头她将我堵在柱子上,却被我瞧得害羞走开时,可有将自己当成男人?
                      我抱她回家,她羞得进了门便不肯再出来时,可有将自己当成男人?
                      说书人提及防风意映,她便脸色骤变,对我冷言冷语,这又是一个男子该有的反应么?
                      在遇到她之前,我虽未曾识过情爱滋味,却见过听过不少,是以知晓她如此种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我自然开心。
                      她不信我一早就知晓她是女子,一定要问原因。
                      我看着她好奇的眼神,陷入旧日时光。
                      那是段甜蜜的回忆,是我此生的珍藏。
                      无论何时,我都能回想起她讲故事时温柔的声音、喂药时耐心的叮咛、擦身时小心翼翼的动作,还有每天放在我床头的花、每次给我翻身时滴落的汗,以及我因伤痛难忍、她陪我熬过的一个又一个长夜。
                      这些经她之手的点点滴滴,让我内心终于不再是荒芜一片,让我偶尔觉得,活下去没那么难堪。
                      但这念头也只是偶尔,我对生的渴望,并没有彻底被唤醒。
                      大哥其实是成功的,他用了三年,杀死了昔日的涂山璟。
                      即便身体能够痊愈,但我的心神已几近凋零。街头一幕幕,磨灭了青丘公子最后的骄傲。无人再尊我敬我、爱我护我,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苟延残喘在这世上。
                      直到洗澡那日,她红了脸。
                      九尾狐族素来以容貌俊美著称,我更是个中佼佼者。但那些永难消失的伤痕,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遭过何等非人的折磨、受过多少白眼和冷待。
                      我无法不在意,更没有勇气顶着这样一副破败的身躯,行走在人世间。
                      她却对着这一身疤痕,脸红了。
                      如果说之前,她救了我的身体;那么这一刻,她救了我的心。
                      她救了一个男人被破坏殆尽的自尊。
                      她让我知道,即便世人、甚至家族都抛弃了我,还有一个人能真心待我,细心照料我;还有一个善良可爱的女子会为我脸红,对着我情生意动。
                      这份珍视和爱重,怎能不教我燃起生的希望?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将来的每一天,都是新生。
                      这些心底话,之前没有机会说出口,我不敢。
                      今日这般情景,我自然要细细道来,全部说给她听。
                      她越听越慌,臊得想堵住我的嘴,但我怎会停?
                      以往生意场上,我要审时度势,盘算利害关系,从来都是字斟句酌,三思而行。
                      今日情场,我无心盘算,但也知晓,真诚最能动人。
                      我的字字句句,都发于肺腑,出自真心。
                      我也知道,她还没喜欢上我。
                      心动与喜欢,我能分清。何况,我要的不仅是她的喜欢,还有她全部的爱意。
                      我知道这很难。
                      她受过的苦难,在心上铸成厚厚一道冰墙,要破开这道墙,决非一朝一夕。
                      但我决意要试,哪怕撞得鲜血淋漓。
                      我请求,她给我十五年时间。
                      她在犹豫,我紧张地看着她,语气是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抖和紧张。
                      我不能错过今晚。
                      因为此刻,她正陷在我陪她赴险的感激里;
                      现下无人,她正沉浸在不被外界左右的纯粹里;
                      听着我倾诉情意,她内心正是波涛汹涌,惊喜交集;
                      而我此刻眼含热泪、一脸期盼,小心翼翼瞅着她的模样……
                      我不信她不心软。
                      她果然答应了。
                      我欢喜得语不成调,全然不觉自己涕泪交流,糊了一脸。
                      她又心疼又好笑,温柔地为我擦脸。我握紧了她的手,心中的踏实安宁,从未有过。
                      老天终是待我不薄,让我在今晚得了她一诺。
                      她是如何重诺守信之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直至此刻,我才能够稍稍释怀,大哥对我的迫害。
                      如果那些苦难,是为了遇见她才加诸于我身上。
                      我愿意。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3-10-03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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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我没料到,龙骨狱里的幸福竟是如此短暂。
                        那一日,她要我允诺,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伤害玱玹,我便猜到她的身世不简单。
                        玱玹是西炎王孙,是皓翎王的侄子,她若跟玱玹有关系,必然牵涉两国王室。何况,她看着玱玹的眼神虽充满依恋,却决非女子对男子的情意,更像是亲人。
                        若按年龄推算,他俩最有可能是兄妹。可据我所知,西炎已故的四王只有玱玹一子,并无女儿,她不会是玱玹的胞妹。至于五王七王,向来与四王一派水火不容,他们的女儿也决不会与玱玹有任何牵扯。
                        不过,西炎王却有一位王姬,嫁给皓翎王生了一个女儿。只可惜这小王姬久居深宫,从不抛头露面,以至于当时号称手眼通天的涂山氏,也只知晓后来西炎王姬大将军战死,赤宸被灭,至于小王姬本人,却如凭空消失一般,从此杳无音信。
                        所以,她若是皓翎失踪多年的王姬,对玱玹的态度便说得通了。
                        只是,她若真是王姬,为何会颠沛流离多年?西炎王是她外祖,皓翎王是她亲爹,权势滔天的两位君主,会置至亲骨肉于不顾么?
                        思来想去,我觉得自己大概揣测有误,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那日,她告诉我,玱玹要带她见皓翎王,我便知道,这猜测多半成真了。
                        我又喜又忧。
                        她若能找回身份,便是这大荒中兼具两国血脉、最为尊贵的王姬,会有许多人敬她、爱她、护她。她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不用为来处忧惧,不用为去处发愁,更不会被任何人胁迫做不愿意做的事。
                        我自然是高兴的。
                        可是,她若不再是玟小六,也不会再需要叶十七。身为王姬,她的终身大事便与皓翎国利益息息相关,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所以,我该如何是好?
                        在等待召见的日子里,我惴惴不安。
                        我看事看人向来极少出错,可这一次,我惟愿是自己猜错了。
                        皓翎王待她很好。
                        宴席上,她大吃大喝,毫无形象,换来的是皓翎王命令御厨给她做青艾糕的体贴照顾。
                        她随口一句“我就喜欢钱”,第二日寝殿外的空地上,便出现了一座明晃晃的金山。
                        富可敌国的涂山氏,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若非亲生女儿,皓翎王何苦做到如此程度?
                        此刻的我,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她便是皓翎国失踪多年的大王姬。
                        我看着她在金山上欢喜地打滚,心中却一点一点悲凉。
                        她还是玟小六时,我尚可跟随左右,纵然身无长物,但我有一颗真心。
                        如今她是王姬,我怎可能再做叶十七?
                        世事当真无常啊。我拼了命摆脱旧日的身份,我抛下一切跟她逃亡,我做好了浪迹天涯、终生不入青丘的准备,到头来,居然是一场梦幻泡影。
                        我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将不得不重回家族,拾起青丘公子的身份,做回昔日的涂山璟。
                        因为,只有未来的涂山氏族长,才有资格求娶皓翎王姬。
                        十年大权旁落,此番回归必然不会轻松。白日,我陪着她闲逛聊天,夜里,却在反复琢磨,细细盘算。
                        自从那次被静夜认出、暴露身份后,我已很久不曾如此心绪不宁,患得患失了。
                        所幸,她心中有我。
                        想起她犯困时拽着我的衣襟、不舍我离开的样子,我便觉得回青丘之路,尚可忍受。
                        我很早便知道,她经历过太多折磨。
                        但我没想到的是,她受的苦,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就在我眼前,她扑在地上哭到崩溃,因为想娘了。
                        她的母亲早年战死,留下她孤苦伶仃,她无法接受,也从来不肯面对。
                        我很想上前拥抱她、安慰她,却没有立场。
                        因为,玱玹疯了般冲进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叫她“小夭”,她叫他“哥哥”。
                        那一刻,我既心疼她,又羡慕玱玹和她的血脉相连。
                        我努力了那么久,才获得住进她心里的一个可能。而玱玹什么都不用做,便轻易赢得了她的信任和依赖。
                        更心酸的是,我比不上玱玹的不仅是血脉亲情。
                        皓翎王的质问,让我无言以对。
                        那纸婚约比任何时候都要令我难堪狼狈。帝王之威、未来丈人之怒,我算是彻底感受了一回。
                        我杵在那里,心慌意乱,理屈词穷,手足无措。
                        她心疼了,扯了扯皓翎王的袖子。
                        没有言语,可我分明看见,她用眼睛对那位君王说:您别难为他。
                        苦涩无助的心上,忽然便开出一朵花来。
                        我辞别君王,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旁人如何看我,都不要紧。
                        她的怜惜与温柔,才是我努力的底气。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3-10-03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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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我知道离别在即,因此,格外珍惜和她相处的时光。
                          那晚在凉亭里,玱玹、她、我三人对坐。在兄长面前,她终于彻底卸下心防,原原本本说出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即便我早有心理准备,也未曾料到,她这两百多年,竟是如此的惨烈。
                          她被旁人讥笑,黯然离开了玉山;她被妖狐囚禁,灵力废去了大半;她四处流浪,不断改换容貌,到了最后,却找不回自己的脸……
                          她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故事中的人不是她自己。我静静地听着,心中如惊涛骇浪,震撼久久。
                          她曾是金尊玉贵的皓翎王姬,一朝被弃,却连蝼蚁都不如,与她相较,我从青丘公子沦为街边乞丐,算得了什么?
                          她被妖狐关在笼中,受尽非人虐待数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只被大哥折磨了三年,算得了什么?
                          她不过三百多岁,却有两百多年在担惊受怕、艰难求生,我好歹在富贵乡中过了四百多年的安逸日子,即便后来遭了暗算,和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当日,我以为自身遭遇乃世所罕见,一心求死;此刻方知,她曾经的境遇比我更甚千百倍。
                          若换了他人遭受这等折磨,要么如我般万念俱灰、自绝生机,要么愤世嫉俗、对世人百般报复,唯独不会有多余的力气和善意,来应付周围的人和事。
                          她呢?不仅能照顾自己,在清水镇安置一个温馨的家,能在街头听书吃茶,热心相助街坊,还能为麻子串子的婚事四处奔走,在河边救起无人问津的我。
                          她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来面对如此千疮百孔的人生?
                          月色正好,夜风清凉。我看着她闪亮的眸子,心中如火般炙热。
                          以前的玟小六,善良勇敢,聪慧活泼,我心悦她。
                          今日的小夭,如崖边青松一般百折不弯,如淬火黄金一般璀璨不灭,她的坚韧与顽强,我一个男子自愧不及,我不止心悦她,更怜惜她,心疼她,敬佩她。
                          我低头笑了,不知该自嘲还是庆幸。
                          在她喜欢上我之前,我对她的爱意,竟比以往又深了几分;然而,涂山璟与皓翎玖瑶的差距,又远了几分。
                          但无论如何,我都感激这次皓翎之行,得以知晓她的心结。
                          我受过的伤,已经被她治好了,她心里的伤还远未愈合,那么,便由我来治愈她。
                          这是一条艰辛漫长的路,或许会穷我一生。
                          但只要一直和她在一起,再难我也向往。
                          那日坐在殿中,我想,这大概是临别前,最后一次和她相处了。
                          我看得出,她只是想认回亲人,却未必愿意恢复王姬的身份。
                          她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不甘心受王室规矩束缚的。
                          其实对我而言,无论她是小六还是小夭,都不重要。她是小六,我便是十七;她做回王姬,我便用涂山璟配她。
                          端看她想与不想,没有我能与不能。
                          我所有的努力,便是让自己变得更好,走向她。
                          譬如,和她在一起时,我总是随身带着几方帕子的。
                          她爱吃,我就负责给她擦手。
                          从手背到手指、手心,仔仔细细地擦过,然后,轻轻地握住。
                          她笑说,这样会惯坏她的。日后我不在身边,她怎么办?
                          我也笑了,我正是要惯坏她。
                          她可知,习惯也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习惯了我的情话,习惯了我的温柔,习惯了我的体贴周到、无微不至,她的心里,自然再难住进别的男人。
                          有了亲人的宠爱,她很幸福。
                          可是,她也有烦恼。即将恢复容貌,她很是担心自己本来面目是何模样。
                          我心里暗笑,皓翎王即便人到中年,也是丰神俊朗,她母亲更是大荒有名的美人,她怎么可能会丑?
                          但她这般纠结,我其实是开心的。女为悦己者容,她正是因为在意我,才会担忧自己是否好看。
                          其实她根本无需担忧。在我眼中,她永远是清水镇上、回春堂中,与我朝夕相伴的玟小六。
                          我的情意,系在她的心上,而非她的脸上。
                          她心心念念我的瘸腿,想动用皓翎国的财力权力,寻最好的药草给我医治。
                          其实无碍的。我稍稍动用灵力便能正常行走,不会在人前出丑。
                          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撤去灵力,一瘸一拐。
                          我知道她不会嫌弃,只会心疼。
                          我正是要她的心疼。否则,我不能时时守着她的日子里,大荒内那么多健康英俊的男儿,万一有人让她动心了呢?
                          十五年之约,仍然要在恰当的时候,提上一提。
                          譬如此时。
                          她吃得心满意足,又得知了恢复容貌的方法,心情大好。
                          我提了,她爽快地应了。
                          她让我安心,十五年,她会等。
                          我深深望着她,想把她刻进心里。
                          下一次见面,她到底是小六,还是皓翎玖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只希望这一刻的温馨,是独属于我和她的幸福时光。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3-10-03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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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离开皓翎后,我并没有立即回青丘,而是去了轵邑城。
                            她暂时还是玟小六,住在皓翎王宫,但我明白,她迟早有一天要做回王姬的。
                            早在她挡下相柳那致命一击时,我便看得明白,她能为玱玹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玱玹委实是个憋屈的王族。虽贵为王孙,却自小失怙失恃,又遭几个叔父排挤,在西炎国内可说是举步维艰。他既无财力,也无权势,除了自小跟随的贴身卫队外,再无其它倚仗。
                            西炎王算得上一代明君,对这自小孤苦的孙子却无半点偏爱,不过将他送到皓翎做了质子,保个平安而已。如今玱玹已成年,五王七王必然视他为眼中刺、肉中钉,他若凭自身力量回西炎,莫说立足,怕是保命都难。
                            但小夭却不同,她既是皓翎嫡出王姬,又是西炎王外孙女,其母更是为国战死的英雄。无论凭哪一点,五王七王都不敢对她轻举妄动。她若是愿意出面相助兄长,玱玹这帝王霸业,便成功了一半。
                            只是这样一来,她必得先恢复王姬身份,昭告天下。
                            我自然不希望如此。
                            她若还是小六,便不会长住皓翎王宫。也许不久以后,我便可以和她一起回到民间,寻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她行医,我打理家事,若是想父亲和哥哥了,她只需回来看一看。
                            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只有我和她。
                            她若做回王姬,便是大荒第一贵女,必定有无数优秀男儿蜂拥而至,将她围绕,那时候,她可会看我一眼?
                            她若帮玱玹夺位,必然全力以赴,不计代价。可哪个君主的登顶之路不是历尽千难万险、踏过尸山血海?我怎舍得她受这种苦?
                            无奈的是,尽管看得清楚明白,我却无力阻拦,玱玹一定会说动她的。
                            早在清水镇时,那个男人的野心和欲望便已写在眼里,清清楚楚。
                            我只希望,这一天晚一点来到,如此我才能有足够的时间,筹划我和她的未来。
                            十五年,我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来轵邑城,是为了见丰隆。没想到,防风意映居然跟来了。
                            我很恼火,却不得不见面。
                            于情于理,防风意映都没有过错。
                            母亲定下婚约,彼此都是盲婚哑嫁,互无情意实属正常。我失踪后,婚约本可作废,她却坚持守在青丘,协助祖母打理族中事务。作为未婚妻,她重情重义;身为晚辈,她恪守孝道。面对这样一个言行无可指摘的女子,我为一己之私退婚,委实是背信弃义之举,该受世人唾骂的。
                            涂山璟德行有亏不要紧,涂山氏的名声受累,我也顾不了许多。我只希望,退婚对防风意映造成的伤害能少一点。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苛刻,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愿出此下策。
                            我当然知晓,防风意映不会轻易答应。
                            她在青丘兢兢业业,劳心劳力,自然不是因为对我有意,而是为了防风氏的利益。
                            她辛苦十年,要做涂山族长夫人,名正言顺,无可厚非。而我要用这族长之位,去争取光明正大求娶小夭的机会,是我对不起人家。
                            我知晓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在流落街头之前,我太清楚这皮囊对女子的吸引力。
                            所以我告诉防风意映,自己心无大志,身有暗伤,叫她不必将终身幸福寄托在我这个废人身上。
                            她似是没有听明白,我便寻了个时机,让她瞧见了我上半身纵横交错、遍布前胸后背的伤疤。
                            为了将戏做足,我还特意转过身来,让她瞧个清楚。
                            她果然吓到了,仓皇逃出门。我松了一口气。
                            我本来是极介意这身伤痕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夭能对我心动,多半功劳要归在我尚且完好的一张脸上。有时我会想,即便小夭从来不嫌弃我,但不嫌弃与喜欢毕竟有别,若我的身体如脸一般完好如初,她对我的心动,会不会多一点?
                            有了这般自卑心理,伤势痊愈后,我从不在人前宽衣解带,以免招人厌弃。
                            不过,若是这身伤疤能让防风小姐知难而退,我多用几次又何妨?
                            我没料到的是,她竟是个越挫愈勇的女子。
                            自揭伤疤不仅没有吓跑她,还激发了她的斗志,众人面前,竟刻意做出亲密的戏码来。
                            酒席上,她自说自话,自斟自饮,一番表演气走了小夭。
                            看着小夭离开的背影,我心酸难抑,自然也待不下去,找个借口离了席。
                            不料,我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一气之下,我第一次对她做出失礼之举。
                            我甩开了她拽住袖子的手。
                            在此之前,看着她委屈自怜的神情,我尚且觉得有几分不忍,今日之后 ,却是多了几分不耐。
                            她是世家小姐,才貌兼备,箭术名满大荒,本该自敬自爱、自尊自强,何苦对着一个毫无情意、只有婚约的男子低声下气?
                            她不是应该在我提出退婚后,给我一个耳光,愤而离去,死生再不相见么?
                            防风氏是如何教养的女儿,竟能让一个妙龄少女为了家族利益,咽下如此委屈?
                            值不值得,只有她自己知晓。
                            但我明白了,若她抱定决心,退婚一事,只怕是遥遥无期。
                            小夭守诺,愿意等我十五年。
                            我给小夭的承诺,做不做得到?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3-10-03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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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我和丰隆是多年好友,虽有十年未聚,但再见时依旧一如既往,相谈甚欢。
                              酒楼居高临下,正好可俯瞰河边全景。酒至半酣,我忽觉心中一动,往对岸望去。
                              是她!
                              我又惊又喜。本以为皓翎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与她再相见,没想到她也来了轵邑城。
                              她坐在茶摊边,摇着一把扇子,望着河水出神。我遥遥看着她,泛滥成灾的思念如海潮一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她瘦了。
                              到皓翎之前,她先被玱玹酷刑虐待,又被相柳妖力重伤,最后被打断双腿,祸事接连不断,即便是在皓翎王宫养了一段时日,又哪里补得回来?
                              我贪婪地将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却怎么也看不够。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她已是多日未见了。
                              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了一根玉簪。抹额规规矩矩地束在额前脑后,衣服剪裁利落简单,布料是皓翎王宫常用的轻纱绫罗。
                              她依旧是男儿身,却不再是玟小六了。
                              我悄悄走近,久别重逢的欢喜中,多了一丝怅然。
                              她看起来有心事,我静静站着,盘算着如何开口。
                              她似乎在叹息,说,再叫一声叶十七,也不会有人出现在身边了。
                              我顿时心花怒放。
                              诚然,她想念的是清水镇的叶十七,而非现在的涂山璟,但这两个名字,不都是我么?
                              想告诉她不用担心,只要她愿意,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都会陪在她身边,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为两个字。
                              我在。
                              她听到了我的声音,没有回头。但我能够想象出,她垂下眼眸、抿唇偷笑的样子。
                              光是这番想象,我便已经很快乐。
                              城中十分热闹,我们漫无目的地闲逛,一直到夜幕降临。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并肩而行,从街市的这一头,到那一头。
                              有时候看见新奇的玩意儿,她凑过去,我便静静站在她身后。
                              看着她挑挑拣拣,听着她讨价还价,感受着她的快活与轻松,压抑我多日的焦躁和不安,便神奇地一扫而空。
                              她是我的良药。
                              只可惜,街市再长,也有尽头;离别再不舍,也须面对。
                              所幸,今日的分别,是为了来日更好的相聚。
                              我让她先走。
                              她不喜欢等待,不能忍受被人抛下,所以,我要让她一回头就能看到我。
                              人声喧嚣,灯光迷离,她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我一动不动,眼里早已有了泪光。
                              此等离愁别绪,我希望,她一辈子都不要有机会品尝。
                              我早知道,恢复女儿身后,她一定是位美貌佳人。
                              可我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美丽。
                              大殿上,所有前来观礼的宾客视线都集于皓翎大王姬一身,我更是由始至终,都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身边的丰隆显然也被她摄了心神。此刻,这位阅人无数、不好女色的赤水氏未来族长,竟然笑得像个傻子。
                              我心里暗暗打鼓,丰隆都这般失态,其他男子又是如何感想?
                              我的小六,再也藏不住了啊。
                              愁得茶饭不香,无奈之下,只能拜托玱玹传话,请她见我一面。
                              今时今日,我迫切需要确定,在她心中,我还有没有分量。
                              龙骨狱是犯人的噩梦,却是我和她幸福的开始。
                              风温柔地吹拂,海浪轻轻地拍打,我站在岸边等她,满怀期待。
                              时间在流逝,远处飞来两只蝴蝶,一红一蓝。
                              我看了一眼,回想起来,莫非是那日在清水镇河边约见相柳时,我随手救下的两个小生灵?
                              看着一双蝶影,我脑中的想法,开始莫名其妙起来。
                              它们飞越千里,来到五神山,是为了我和她祈福么?
                              蝴蝶一生与花为伍,她和花之间,也少不了丝丝缕缕的羁绊。
                              养伤时,我的床头摆放着她采来的野花,香味淡淡,仿佛她的气息;躺椅上,她接过我递上的一串红,快乐地咀嚼,我有样学样,既憨且傻……
                              时至今日,我仍能感受到嘴里残留的淡淡甜味、鼻尖萦绕的隐隐花香,还有当时彼此依靠、相互取暖的我和她。
                              原来,不知不觉间,清水镇的时光已深植在我心中,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又看了看蝴蝶,它们快活地飞舞着,无忧无虑。
                              蝴蝶已经比翼双飞,那么,我和她呢?
                              我望着海面,心潮起伏。
                              或许,将希望寄于蝴蝶身上,过于荒谬,但人生若没有希望,活着又有何意义?
                              我素来坦荡磊落,无愧于天地,此生唯余一个心愿,算不得奢望。
                              有朝一日,我和她定能如这红蓝蝴蝶般——
                              相依相伴,成双。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3-10-03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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