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月明如水一汀洲
时间：麟正九年七月
地点：坝上草原-七星湖
人物：爱新觉罗稷盛（4）、宝济月德（1）
稷盛手伤大好后，与都古尔郡王等人至木兰西北的林海行猎。晚归时月色正盛，便于开阔无人处温习马头琴曲目。
因出神思考陈嗣行之事，不经意间反复演奏同一段旋律，引来了宝济月德（户部尚书宝济政清之女）。
稷盛本以为白音提布随都古尔郡王前来，是要代几位札萨克亲王献马佐军。交谈之中无意发现，此次坝上之行，喀尔喀蒙古意在与清廷达成长期稳定的军马交易，并正在游说户部尚书。
稷盛如得醍醐灌顶，意识到白音提布四处交游以寻求朝内助力，是在变作自己接手军马生意的砝码，好巩固自家在车臣汗部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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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伦郭勒的伏汛终结于季夏之尾，待秋狝队伍至木兰驻扎，乌云暴雨早已消弭。甚至围猎的一整月都晴朗得过分，纵使落雨也是朦胧涓滴。好在偶然于青翠草浪间捕捉到的莹莹光动，尚能证明夏汛的痕迹。待到秋深，这些闪烁着粼粼波光的泡子，又会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消失，变为水草生长的福地，等待新一载春风凌汛的到来。】
【 至夜幕深沉、星垂平野时，七星湖的名号才真正显露出来。穹隆列宿、星沉在水，交相辉映中，这片本身可望而难及的水域，早早化身供人穿行的梦幻之境。仰目可望天河，俯首可观星渚，怎会有人不逐摘星之乐？遂寻一处坦阔石岸休憩，为此间清风众星座上客。】
【 身份贵重之人，也未必能见一处蔚然盛景而有所得、未必能得一番珍稀际遇而有所感。偏偏庄亲王心有触动，手下双弦一顶一按，古老绵长的洪阔音色便浤浤流倾，随风渐飘渐远。】
【 当然，若是马头琴的主人不曾因心事走神，这旋律想必能逃脱循环往复的宿命，准时走向下一个篇章。】
【 可他显而易见地沉迷于自己的思绪之中，连七星湖周遭尚有他人都不曾发觉。直到那位格格走入视野，琴弓才运得微快了些，以渐弱的乐声作为一曲收止。】
：这是蒙人牧马时常唱的民歌，【他看到她从万千繁星中走来】但后头曲调欢快，不衬今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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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曲调辱没潇洒长星遂不肯弹那后半阙，还是某人牵思动念于酣野醉月之外，引致忘却手中动作，令半首复半首、半首复半首，牵累听众也随其迫困在无心者指下，循回往始，没有止息。）
（与玉兔有缘的格格分拨萤火而来，并未戳穿掌琴少年意马心猿的把戏，只铺展翠黛娥首，回赠他一个笑脸盈盈，哪怕被蛮调折磨得两耳如池、是满塘青萍覆水，已难能掀动半点涟漪那种——）
（纵然再好听，毫无希奇的半阙也该腻了！）
（几阵西风穿透茫茫水幕，潋滟十里的浮霭倒影，一片银汉摇荡，千万重星君睥睨下再次逢遇，内心虽腹诽谴责，面上总饰惯了甘甜余情无限。现身初意是为琴音适可而止，偏见着了是谁，袖手或坐观的秉性一点点催损，万变竟都抛忘，乐趣，真乃不胜求之事。）
“九州是广袤、阔落的，何教一首曲儿拘泥了”（芙蓉仍同那日轻柔，这回浅笑轻颦，似更多一些从容）“不接下去弹完麽？”

【 这一晚的月色并不算动人，才使星光较往常愈发熠熠。但离离星辰总比不过蔼蔼澄辉，愈暗沉的天幕下，受到限制的目力终究难以追寻细概。七星湖的明光多来自于水面汎浮的星影，纵使此时二人已相隔不远，仍只能瞧见对方衣衫上偶然一亮的金丝线、以及总是渊映微光的双眼。】
【 她并未以摇曳宝光的簪珥为饰——庄王很快地想起来，自己同这位传闻中的伴读、宝济家的小格格，还有着一簪之诺尚未履约。恍然地抬高眉弓，本顶弦扶琴的左手却是一落，叫琴箱中鸣出一声宛转悠长的泛音。】
：如你所愿。【如露入心，往往也只在一念间。】
【 音调被夜色坠得有些深沉长远，不似少年牧马于莽原，更似日落西山，马群缓行而归。】
：教我这首曲子的白音章京，幼年时便可牧骏英良骑二百余匹，所奏之曲也抑扬有致。【把住琴弓，请唯一的听众点评】只惜我并无坐拥马场的阅历——这后半段，可还听得出是牧马曲？

（清辉被昏昧蜚云所夺，秾华失却真貌，余七星斗柄南指，直待有心人一点点走近了，才可见羞藏下的绰约风姿，追逐异香的戏蝶游蜂同避暮色，索性流萤夜照并无萧索，随客衣翻飞，如星火坠落。）
（指尖扶过一片碧草群芳，天地寤梦未醒，沃野星月与别苑乱红穿行、重会，竟道尽途穷、再无相通了。那点玩弄之心寂若死灰，独剩下遮掩的情貌继续维系，这回要再进益一些，至少由哭变作笑。）
（笑，原就是本性，不畏露出除簪以外更多马脚，再且论与愚贤恬然，年光尘事如毛，谁去揪住每一份是非真假，岂不绛阙清都也要沦为苦海。漫然携花枝靠近，抽出其中最盛丽的一株，递过余音细颤的琴弓、投向他怀里，算作圆了后半阙曲儿的嘉奖。）
（宝济四格格虽并非甚么风月知音，但也从不会扫兴）“白音提布我瞧过两面，倒是形迹拔俗，有些牧骏百匹的气概，可我只听过庄王奏曲”（笑望去，不吝惜夸赞）“流水行云，谧夜蔓生无尽生动隽永”

【 在抬手相接之前，怀中便微地一震，倒栽一枝碧梗金瓣。温和不显的气息竟也能乍然迸溅，浸润良夜与衣襟。横置琴弓，拈起这承载称赞的陆地莲。花色浓、花萼重，于莽原上滋长千万蓬勃生命里，也是独占鳌头。】
【 拇指捻着花托，花瓣便散得更盛些，有开到荼靡之美】：曾闻喀尔喀东路归附后，一位蒙古王公于避暑山庄谒圣时，偶然得知金莲花意为“金枝玉叶相连”，便将其带回草原。
【 面不改色地胡诌道 】：所以木兰的旱莲，或许还是自五台山传承下来的珍奇品种，足以再供四格格点支曲。
【 珍奇与否全然无人在意，真正叫人耳目一新的，实是星辉赠花人。】
【 本以为宝济家四格格是人如其名般的柔枝嫩条，难说是否会被一江秋的恶霸欺压。可这会儿看来，她本性风趣——曩昔我于太平阶以兰而赠，今朝坝上她报以旱莲，这一番有来有往，怎不是提醒我善始善终？念着先前的愁云惨雾，不吝主动提及补偿、发出邀约。】
：明日几位札萨克亲王献马佐军，会有蒙人奏马头琴，可要一起去凑个热闹？

（澄潭清影下的一枝琼艳，曲折辗转过几人怀抱，星也怜它的烂漫与悲怆，给萼片披镀上层层澹荡绮光，好似用真心附和着他口中娓娓而谈的传奇。可谁又猜到小格格摘取时失了态，应折柔条之心不胜烦扰，纤指并刀，剪乱花阴成堆——全为那失趣的半阙琴音。）
（若此际无含混夜色遮掩，拈花的亲王该瞧见碧杆下错力的指甲印，偏苍宇庇爱，连露华也护我，他安然收下，装模作样的格格亦笑得毫不心虚。）
“是麽”（难得俏皮）“那便存着改日听罢，今时已饱裕双耳，不宜贪多”
（画桥烟柳没有，边境物貌壮阔到连湖水都是慷慨的，这里情谊不够绵软 ，倒滋长出别样直白的胆量，原就率真的公主越见成为狂客，伴读又岂能失陪跟前，便只好拒了弹琴帝胤的善意。云鬟拢在花光月影里，扑动地睫颤了颤，声儿越低。）
“公主听闻百花坡七星娘娘的谈说，闹着明儿采花去呢，我总得伴在殿下身旁…马头琴，听您弹了一曲，也够啦”

【 万籁俱静的夜里，有一阵晚风兀然涌现，吹乱满湖繁星，吹散怀中幽香。连带手上的金莲花也左摇右摆，险有折腰之象。宛如方才还顺从其美的称誉，在轻轻浅浅的一句早有安排中急转直下。】
【 刻意避开的话题，终究无法被绕过，正正应验自己的猜想——那与自己相生却又相对的另一人，总能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任一角落，直接或间接地挑战庄王与生俱来的执念。】
【 但夜色尚且能成为平静微笑的遮蔽，以至未曾推翻静不露机的本色。】：百花坡时时可去，献马典仪却不常有。错过了这一回，再想看到沙平于掌马如飞的景象，就得北上察罕琥图克了。
【 一呼一吸间，情绪化整为零、又化零为整，几近纠缠成一支足以撼动内心航向的力量。马头琴沉寂，胸膺之下常年紧绷的弦，却拨出久违的嗡响——随时拥有，又随时失去，当真是不可打破的铁律？】
【 在某些时刻，庄亲王是固执的，固执到要将旁人的命运卷挟其中。但又是藏而不露的，只作平静海面上最普通的一片灰白礁石。】
【 譬如他还是能温和又寻常的语气笑言 】：罢了，你还是陪行遥去。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积欠愈多了。

（谩语从前只在暗里，而伴读眼中公主与她兄长不合的实证，是行遥言辞里那些憎恶坦陈于跟前，虹气饮溪的冤案供予更真切的诠释，狡黠来客只消捕获一星半点，便能自顾盖棺论定，因而她向他提及与公主的采花之约，未必不含故意的心思。）
（天怜见，这是此刻一场扳谈中极难得的真话了，然而到底约在明日或是何时，也不过轻易便能囫囵过去的玩意儿。松月相伴青冥千载，目睹过世间太多藏蕉梦，伴读亦见证公主许许多多的迷离得失，育养出或深或浅、无与比伦的情谊，毁约百花坡的底气何尝没有，眼瞧钓公既已垂杆，便如了他的意就是。）
“可是…只怕公主要生气怪罪”
（好似为方才的拒绝于心不忍，教他以退为进的把戏终于得逞般，轻撧粉枝的指揉弄着，残花几近魂消，来显现捧花之人心头踌躇动摇。湖泮夜萤不见了，远山眉黛颜色仍旧，笑意自垂掩的睫下流散，肯抬头细语时，犹如终于下定好决心，腮旁有杏花微润之羞赧，偏仍要佯作镇定。）
“明早同公主告罪后，我再等你？”

【 人生在世，何时不处于焦渴之中？愈是凤子龙孙，血脉灵肉中的焦渴，愈是难以平息——譬如永远得陇望蜀的纯贞公主，譬如动辄心机深沉的庄亲王。似乎注定没有任何喜悦，能够冲淡这种危险至极的焦渴，使干枯的灵魂再度丰满。又或许他们生来病态，只能在他人的血肉与痛苦中炽燃到底。】
【 这也是不得不承认的，原本真心实意发出的邀约，在遭受到挑衅的那一刻已然变质。其后一切的挽留退让，皆是为了营造恶劣的抉择困境。只为让风中曳动的金莲花，一起进入惝恍的陷阱，在切骨漩涡中不得脱离。】
：听闻行遥与白音章京的妹妹，也颇有交情。【微顿】若明日乌尔苏娜格格邀她出门，她便不好锱铢必较，为难与你了。
【 在这一刻，四格格不再只是旁观者，而是因她在兄妹之间的位置，被赋予了另外的、郑重的含义。从前需为兄妹锋镝相对而遭受磨难的，是母妃、是舅舅、是父汗。如今，又多出一个她来。】
【 如此勾心斗角之人，怎堪与清风为邻、与繁星为友？好在此时，再风雅的环境都不只是遣兴陶情的背景，而成为庄王因利乘便的良器。就像从前早下过的论断——无论是历落嵚崎，还是剑戟森森，都只是爱新觉罗稷盛的一面而已。】
：若当真使你为此饮冰茹檗，反而有违于邀约的本意，只会令我更加羞愧难当。【笃定一笑】将此事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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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气言辞在口中嚼来嚼去，掌心奔逃的进展几乎显得絮烦，敢是捉顽人心的格格，尚不知将要失却游刃有余，寡合轻物变作棋逢对手，将要心怀质疑的，借星辉偷偷打量一眼他、那显得诚心诚意的郑重。）
（困倚清宵的密绿绸红，低回照影间，谩天昧地的那点娇羞尚在，她主动受制于旁人对弈中，笑闹也还罢了，总归仍是偏心日夜相对的公主些，为她喊一句屈）“公主也并非蛮不讲理的”
（怀中酥香因人作戏而败落，每一瓣皆小心拢在手中，如捧珍品异宝般珍而重之，被缓缓送入水光潋滟的七星湖，一尾罗裾垂落跟着沾了水，拂过曲岸东风，又将欲眠的流萤惊醒，袖带歇一只，照亮银线勾勒的玉茗，那是小格格亲手绣成的。）
“您其实不欠我，簪子也好，马头琴也罢”
（看，以退为进并非庄王专属，花簪是不经意埋下的破绽，提醒他仍缺欠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