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29日，星期一。我记得很清楚。
     我在读初二。
     那是一个有薄雾的早晨。天灰蒙蒙一片片。有廖戾的风，牵动人丝丝的灵感。
     空气是潮润而微凉的。
     迷迷糊糊的混过了一个早读，小憩了不到十分钟，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又响了。
     直到MISS黄进来教室我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的。
     发现她身旁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那是琦。她就是那天开始进入我的生活的。我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不久的将来，她将带给我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从来不去好奇什么转校生。我从来就是个除了学习万事不关心的女生。脑瓜不错，会和同学斗嘴，只关心这次期中考试是不是我全级第一。
     这个转校女生，虽说看上去漂亮得有些异常，但也只是使我多瞥了一两眼。
   
     的确很漂亮。白皙的皮肤，异常白皙。深邃幽黑眼睛，闪着迷离的光。眉毛有着一道优美的曲线。小巧的鼻子相当纤细。柔软的嘴唇则是紧抿着的。飘逸的齐耳短发,却有着过长的遮住了大部分脸的刘海。与白皙的脸鲜明映照。没穿校服的她，穿着一件精致的黑色露肩蕾丝短裙——在这凉意阵阵的秋晨里。
     她的那股奇异的吸引人的气质，无可名状。
     同学们都议论纷纷。她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和目光。我移开眼睛看英语课本，却发现耳朵一直在追寻着同学们对她的议论声。真是不凡的魅力。
     她站了很久，把课室环视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反应。MISS黄有些窘迫的说。
那么，这位是我们的新同学，从英国回来的。现在让她自我介绍一下吧。
     她在黑板正中用难以辨认的歪斜字体写出了她的大名。然后，她接下来的反应却超乎我的想象。她凛冽的一转身，轻柔的头发飞扬起来，耳朵上精致的吊坠激烈的晃动着。
     她用响彻课室的清冽的声音，用宣告胜利的凛冽气势说道。
     我XX琦呀，可不是人类哦——


     我可是从英国来的吸血鬼哦！如假包换！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有很多问题，但事先声明，别来烦我！你们肯定会对我百般刁难誓要证明我在说谎，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耐性去回应你们！好自为之吧！愚蠢的人类——
     她的一番惊世骇俗的发言，让整个课室陷入了深渊般的死寂。同学们都被雷倒了。张大的嘴合不回来。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感叹又见识到这个世界的一种怪人。继续看我的英语。
     为了使课堂继续下去，MISS黄首先恢复了过来。呃……我们的XX琦同学，还真是个性派呢！
     那个叫琦的怪人，听到这句话后轻蔑地瞥了MISS黄一眼。
     琦的母亲Adeline.Halleck在英国是位出色的华人歌手呢。那么，大家好好相处吧。
     被震惊的同学们，听了介绍后才松了口气。不过那个叫什么什么的英国女歌手，从来没听过。三流的吧？
     又是一个为了吸引注意而不折手段的家伙啊……


     叫琦的怪人，经过我的位子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冷流从上方灌注下来。
     我不经意地抬头，吓了一跳。如此处惊不变，对万事漠不关心的我。因为猛然接触到的，是怎样凶狠的置人于死地的眼神啊！忍不住要想，投射出这种眼神的人，是那个白皙文弱的美丽英国华人女孩吗？当时的我，已经完全被那凶器一样的眼神所震慑，甚至忘了去想，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去诅咒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啊！
     她一阵风一样飘了过去。留下一片寒意和我的莫名其妙。
     算了，她怎样也不关我的事。我对一个标新立异的激进分子没有兴趣。
所以，我对她的眼神视而不见。转而埋头看书。
     一节短暂而无趣的课就这样过去了。
     下课的时候。琦的座位围满了人。女生们全然不顾她的警告，叽叽喳喳地对这个她们认为很COOL的新新人类问个不停。琦架着一副高傲的态势，对热忱的女生爱理不理。乌黑晶亮的美丽眸子尽是轻蔑地光。
     我只是唯一一次转头——因为女生们已经围挤到了我的座位旁的过道上。我的四周人声鼎沸，水泄不通，严重影响了我下课的清净。
     只是一次无奈的转头，就又与她那诡异的眸子对上了。还是那样的凶狠的，这次还充满了邪恶的笑意。似乎一直在等着我回过头去呢！一股冷流从脚底直冲上头顶，浑身毛骨悚然。
     莫名其妙的家伙，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我还是决定装作没看见。回过头去。
     第二节课。下课。第三节课。下课。
     对着诡异怪癖的琦，女生们完全沉醉在她的怪异言论中。而男生们，则是远远地观望着，议论着。
     我只想快些放学。离开这个吵杂的地方。
     最后一节课。第四节。我收到一封从后面的过来的纸条。我以为，是晓月和我商量中午去哪间餐馆吃饭。谁知打开纸条，被赤裸裸的红色的歪曲的字体狠狠地刺痛了双眼。
     那如同血液一样扩撒开来的字迹，狠狠地写着：你去死。
     歪歪斜斜的丑陋的字迹。已无需署名。


      还不满意吗？为了摆脱她，我低着头，专心迈着飞快的步子。
    
      身后传来吃力的呼吸声，然后渐渐减弱，最后消失。
      总是栽在心软上。无奈地回过头，寻找那个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喘气的单薄身影。远远望去，秋天的凄寒侵袭着那个因急促呼吸而微微颤动的纤弱的身影。一股凉意包围了全身。于心不忍的感觉铺天盖地地袭来。
      于是又折回去。
      唉，别再跟着我了。你不回家吗？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我……
      吃力而执着的发问。
      你还有话要说吗？我要去吃饭了。你中午应该不留校的吧。
      我……我已经够吃力的了……为什么不能走慢些……
      哀凉的微弱的声音。
      这家伙……难以形容的偏执。还在纠结着刚才的事。
      你没事吧？这样能回家吗？是要我送你回家吗？
      请你……请你不要走……
      声音哽咽了。低沉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青白的脸。
      这家伙是怎么了呀？凉爽的秋风突然变得刺骨的寒凉。四周的景物在灰蒙蒙的天幕下突然像的了疾病般晦暗。头顶的树叶发了疯似的不停飘落下来。我打了一个寒战。毛骨悚然。
      要我帮你做什么吗？要我怎么做才能帮得到你？
      不得不用像哄小孩一样的音调。
      知道我最需要什么吗？我的身体极度缺少一种东西。你愿意给我吗？


      还在危言耸听吗？今天中午被这家伙缠上。我认了。就和你玩玩吧。
      饿了吧？那，一起去吃饭吧。
      她直摇头。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是吸血鬼……我感觉得到，体内的血液已经走向干涸……真正的……干涸……
      很哀凉的声音。空洞的眸子。近乎绝望。摄人心魄的震撼。
      突然觉得如果她加入戏剧社，会有很好的前途。
      那么，你想要吸我的血吗？你来吧。只是别把我变成吸血鬼。还有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等着我呢。我配合着她。
      她直视着我。目光深沉。那样的深沉。无可名状。
      她走近我。离我只剩十公分的距离。我抗拒地往后退。她却狠狠抓住了我的双肩。幽深如黑夜的眸子逼视着我。
    
      别走。不要走。听听我们黑夜的眷族那被诅咒的旷世的孤独吧。我觉得只有你才有可能理解！
      怎么会是我……你应该去找今天早上围着你的那些女生。她们肯定相信你，也能理解你……
      不行——
      不相信黑夜的眷族的人只会揶揄嘲讽！相信的人，接近我们讨好我们，只是为了我们永生的血液——
      我们注定是被诅咒，注定要孤独，离群，不被理解……
      再次被她的谎言震撼了。虽然知道是谎言，呐喊出来的悲伤无望却似乎是无法伪造的。这家伙，到底是高深的骗子，还是什么？
      沉默了好久。她似乎还没有在悲伤的海洋中找到沙岸。
      唉，一起去吃饭吧。这次，我对她露出了微笑。


     课间。洗手间。常常是女生聚集闲聊的地方。
      今天的话题是琦。
      大家忙着交换早上和中午收集来的情报。
      我等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被迫听着最讨厌的这些。
      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吸血鬼呢！这世界还真实什么样的人都有。
      我们不过是听笑话罢了。她却摆出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受不了她那眼神。藐视一切。故意装得深邃迷离。
      可她就是有钱。你没看见她的包包，Louis Vuitton ，我只在杂志上看见过。连我们这个中等城市都还没得卖呢！
      还有她穿的鞋，DOO RI     BALENCIAGA 的高跟鞋，足有七八厘米。
      别说那些，就是她用后就丢的一条手绢，都比得上你全身上下的东西加起来！
      我等着。听着。
      在隔间里。还是躲不开没完没了的议论。
      有查到她母亲的消息吗？
      唔。只有一个名字，完全没法查。我看也不是什么顶级歌星。从来没听说过。
      就是。华人在英国，能有多红？
      那怎么这样有钱？她父亲是谁？
      唔。完全没法查。MISS黄也没提过。那傻瓜，你也知道，就说她父亲是英国的吸血鬼王咯。疯子。
      哼，还不是坚持说她的母亲也是吸血鬼？分明就是个正常人！
      喧闹吵杂的声音。那样的刺耳。伤人。那样险恶的音调。就算是听着的人，也于心不忍。
    
      想象着她们回到课室，又会立即带上堆笑的面具，围拢着琦，看看能得到什么。哪怕是作为娱乐的笑料也好。
      耳边不停回想着琦中午声嘶力竭的呐喊。
    
      不相信黑夜的眷族的人只会揶揄嘲讽！相信的人，接近我们讨好我们，只是为了我们永生的血液——


       安，你有什么看法？在我洗手的时候，敏靠了过来。
    
       很久，我都不作回应。什么什么看法。
    
       以你敏锐的头脑啊。给我们分析一下琦那个怪胎吧。
    
       一声刺耳的鸣叫，来自水龙头被拧紧的喘息。洗手间顿时陷入了深渊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望向我。而我只是默然地望着敏。
    
       你以为她是什么？或者，你们希望她是什么？她是我们的同学。
       同学而已。


      每个每个衰老的黄昏降临的时候。我总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途中要经过一片绵延着几座丘的山地。山很大，在这个城市却不被喜欢。因为阴森。阴郁。
    
       只有一条孤独的水泥路，环绕着山脚延伸。路是偏僻的，四周是荒凉的。时而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
    
       每次经过这里，就会迎来黄昏短暂的辉煌。阴湿的潮气潜藏在淡红的雾霭里，从咫尺之遥的山坳中飘忽过来。在黄昏与黑夜的罅隙处，常常会目睹奇异的景致。虽是凄寒而哀凉。
    
       白骨般萎缩的枯木残骸高高地屹立。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阴森，黪黩。粗大的枝干好像是从地缝喷薄而出的岩浆凝固而成。离一个离奇的异境那么的近，离那个纷扰喧阗的凡世那么远。
    
       踩着阴湿的水泥路，闻着山林里松木的清香，诱人而感怀。
    
       因此我很珍惜这段路。虽然不长。因为走完了，就要回到现实。累人的，残酷的现实。
    
       阴惨的秋风掸起了满地的残叶。
    
       一种下意识。我感觉到背后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于是回头。不远处，琦眺望着已被夜色侵吞的山顶，装作饶有兴致地欣赏山林的景色。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和你一样啊！
    
       和我一样？我是在往家里赶。你不用回家的吗？
    
       你不知道夜晚由黑夜的眷族统治吗？你竟叫我回家！
    
       又来了。我警告她，你要是再说这个，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吧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说了对你没兴趣。我还要赶着回家做饭呢。我转身离开。
    
       一起回家吧。她跟了上来。
    
       你家也在这边？
    
       那当然。
    
       我埋头赶路。这家伙，和我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完全想不到和她有什么好谈的。
    
       唉，今天中午是怎么回事？
    
       中午？你要听真实的吗？每隔一段时间，我的身体就会因极度缺少我们赖以存活的血液，而变得无比虚弱……
       还来！？我抛下这句话便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琦不知好歹的跟了上来。
    
       等……等等我…… 那是快要断气的声音。
    
       我望了她一眼。勉强跟上来的她，脸色煞白煞白的。只是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我。
    
       于心不忍的我，又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信我？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
    
       你是在演戏吗？我想要相信你，你却还是给我那样的回答。算了。现在的你，是真的不行了还是又在闹着玩？是不是要吸我的血你才会恢复过来？
    
       ……你愿意吗……
    
       我望着她，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告诉你我的秘密吧。这是那帮愚蠢的人类都无资格知道的。
    
       说吧。
    
       我的父亲是英国的吸血鬼王哦。最英俊，最威严。对我却很温柔。母亲是由人类变成的吸血鬼，是世界上最美丽温柔的女子。她笑起来的时候，好像长满星星的夜空，恬静而美好。可是元老院不容许父亲和母亲的爱，要杀害我和母亲，于是我和母亲逃到这里来了。这个秘密只有你知道。
    
       为什么告诉我。我随便附和着。
    
       因为，我觉得应该可以和你成为互相信赖的朋友。是那种书上的真正的，可以为我拼命，感觉很棒的朋友。
    
       不是说黑夜的眷族孤独离群吗？
    
       所以，你是我唯一的一次尝试。如果失败了，等待我的就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乃至毁灭。


     夜色侵入到家里面。没有开灯。
    
       浑浊的黑暗里，传来一阵阵键盘的敲击声。
    
       经过弟弟的房间。正对着闪烁的屏幕奋战着呢。又陷进去了吗？
    
       为什么不开灯啊？
    
       ……
    
       很久，才等来一句恍惚的回答。
       哦……回来就到现在了……
    
       一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不可排解的怒气。砰的一声拔下主机的电源。闪烁着的屏，唰的一声熄灭了，留下还没褪尽的影像。沙沙作响的的荧屏，发出刺痛的哀鸣。
    
       神经病吗？这样会坏掉的！
    
       不是说过不再这样的吗？！
    
       我夺门而去。还能去哪呢？只能在厨房里，兀自准备着晚饭。
       转身的时候，眼眶已经潮湿了。但是不能让景看见。否则还有谁能拯救他？
    
       景总是不学无术。谁也没有办法。哭过，忏悔过，发誓过。明天还是照常。
    
       心里难过得窒息。在巨大的黑暗下，忽然觉得这世界是充气的。炉灶，烤箱和雪柜，一切一切，只要用一根针戳下去，整个世界就会萎缩倒坍。
    
       开门声和疲惫的脚步声清晰地在油烟弥漫的空气里回响。是妈妈，拖着深深的疲惫回来的。
    
       妈妈回来了吗？赶紧地，到客厅来迎接。并送上希望能使她稍微提起精神的灿烂的笑脸。
    
       早已学会，无论在何种心情下也能给出热情微笑的演技。
    
       作为形式的回应，妈妈给出淡淡的微笑，便回房间了。背影投下一片深深的落寞。
    
       妈妈是一位美丽的女子。有一头深色的长发，锁骨优美得像公主。可是她的嘴角总是下垂。每天每天，她都得兀自吞下一大堆的苦涩。美丽瘦弱的身躯，艰难承受着巨大的负担。
    
       空气的静谧凝固了冗长的时间。
    
       一盘一盘的，讲饭菜端出，并摆放有致。然后三个人，在沉重巨大的寂静中进餐。
    
       有一个人，在外面花天酒地，无需等。只是他带给别人痛苦的罪，要怎样赎回？
    
       景啊，终于静下心来了吗？
       提到这，妈妈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
    
       嗯……是的……
    
       是的。哪怕只是看到好的一面。只要她能精神起来。
    
       要努力啊。不然，怎么生存下去？
    
       还是这句话。说了很多年。听的人，无需重复。不听的人，多说无益。
    
       妈妈。要不然，放学后我去做一份兼职吧？已经商量好的。饭堂小卖部的服务员。我和那里的员工很熟的。
    
       不行。她一口否决。你的妈妈，是这么没用的人吗？
    
       我低头不语。她在捍卫着仅剩的一点可怜的自尊心。叫人不忍。
    
       谈话总是那么少。无以支撑起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没有虫鸣深不可测连时间也无能为力的黑夜。


      不时地观察着景。难得今晚一直在学习，直到十一点，我进去找他谈话。
    
       要怎么样，你才能一直像今晚这样？至少不叫人担心。
    
       好吧。我答应你。
    
       我不需要承诺。你的承诺比地上的一粒沙还廉价。
    
       我真的决定了。我要长成一个男人。支撑起妈妈和这个家。
    
       我笑了。真样的话，出自读着六年级的弟弟。但要是真的就好了。
    
       为什么突然变了。
    
       因为。刚才……我看见了……突然了解到，你独自承受着一切，包括堕落的我。而我，只是在虚幻的世界里自我抚慰。
    
       被看见了吗？那个在厨房崩溃了，独自流泪沮丧的我。
    
       呵，你这句话，今天才刚被我用来教训一个比你离谱一万倍的家伙呢。
    
       谁？
    
       我们班的转校生。无论我怎么教导她，不耐烦，同学们怎么攻击她，她都坚持说自己是黑夜的眷族。
    
       黑夜的眷族？吸血鬼？天啊，这不是酷毙了吗？
    
       我望着景无语。果真是物以类聚呢。
    
       快告诉我她的一切！她叫什么名字？很漂亮吗？
    
       琦。人和名字一样，都是奇怪。她诅咒我去死，说这是成为他们黑夜眷族的邀请。说了一大堆无稽之谈，要把我变成她们的一份子。无非是想要和我成为朋友。一个精神空虚，穷极无聊，孤僻怪异的千金小姐的谎言。
    
       那你怎么样？答应了吗？
    
       答应了。很平常的语调。一时的心软。
    
       什么！？要是她说真的呢？那你不是完蛋了？！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景。这些人都是这么了？琦，那帮同学，景。如出一辙。臭味相投。难道是我不正常吗？
       再说一句这种话就揍你。今天耳朵都要起茧了！什么都与我无关！别再问我！那家伙，母亲是英国的华人歌手，有名有姓，叫Adeline.Halleck。父亲估计也是那一类人。所以她是个正常人，除了脑子有一些不妨害社会的问题。所以我也很安全。所以，你不必做无谓的担心！
    
       说得我快断气了。
    
       好吧好吧。要是有什么异常，记得告诉我哦。起码好让我最后来拯救你。
    
       先拯救你自己吧。


       总是很早起来的。
    
       在黑夜的封锁还未解除的时候。在所谓的吸血鬼还未息憩的时候。我早已起来了。
    
       准备好早餐，自己静静地吃完。还有一部分的在锅里温着。每一个动作都是仔细的，无声息的。
    
       然后，出门了。
    
       夜色的披风还覆在阒无一人的街道上。一切在于静默中游走。
    
       天空还残留有漫天青铜色的阴郁的星光。但我知道，那不过是行将熄灭的灯火。在同样荒凉无人的天的街市里。
       空气中残留有昨夜风的痕迹。
    
       一刻不停地迈着急促的步子。还是要经过灰黑冰冷的密集楼群和自伤自怜的孤寂山林。但是，此刻我的眼睛只看着前方一个方向，心里只想着今天要做的全部事情。每天如此。只有死盯着前方，飞快的步履一刻不停，才能忘记独自一人赶路的孤寂。才能在逐渐倾泻下来的熹微的晨光中得到继续向前的勇气。
    
       经过学习饭堂的时候，不忘和很是照顾我的朱阿姨问声好。她是饭堂的老员工，对任何人总是露出和善温柔的微笑。喜欢穿浅色的碎花衣裤，柔软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成一个精致的发髻。
    
       微笑着告诉她，我暂时还不需要这份兼职，不过非常感谢。以后还是会经常过来陪她聊聊天。
    
       她愉快地答应了。天气开始转凉了，别感冒了啊。
    
       嗯。我会注意的。
    
       又遇见了在饭堂附近流浪的黑猫。纯黑发亮的毛色，梳理得浑然一体。如宝石般发亮的祖母绿的眼睛，散射着银晃晃的光。那是多么犀利的眼神啊，只要被它注视着，所有的一切都似乎要被看穿了一样。那种眼神令人无法抗拒。
    
       我们早就认识的。我叫它安娜。美丽高贵，却惨遭遗弃的小猫。一个可怜孤寂的灵魂。曾经问过朱阿姨，她是饭堂里的小猫吗。得到的答案是否定。只不过是常常在饭堂附近流浪，讨食的可怜虫罢了。过着居无定所，没有尊严的生活。很奇怪她总是整洁高贵，没有丝毫的邋遢。
    
       喂，吃早饭了吗？我俯下身去抚摸她。
    
       很温顺地闭上眼睛。我掏出为她准备的点心，放在旁边地上。
    
       现在就在吃呀。
    
       我蓦地转过身，琦正站在我身后，好奇地观望着。以为我在问她呢。


       今天的琦，还是不穿校服。昂贵的黑色蕾丝裙，每天一个款式。白的有些发青的肌肤，被映衬得格外诡异。
    
       怎么又不穿校服啊？我们班因为你被扣了多少分啊！老师的话都当耳边风吗？
    
       什么？对于她不喜欢的话题，她总是装作没听见。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这个吗？ 血淋淋的手伸向我。
    
       恶心，寒凉，毛骨悚然。我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不敢直视她手中的东西。只是背脊，像寒冰灌注了一样。镇静下来以后，才看清那个注满了暗红色液体的巨大针筒。遗失了针头的空洞的筒口，粘糊糊的液体正从那里渗出，又瞬间凝固。
    
       你……又怎么了？
    
       不是说了吗？在吃早餐呀。     她若无其事的笑着，把针筒口插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吮吸。鬼魅般的眼睛盯着我，闪着暧昧的光。突然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安娜的眼睛！
    
       那是饮料什么的吧。 完全冷静下来的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也是在嘲笑着刚才信以为真的自己。
    
       你要亲自验证一下吗？     她把恶心的东西伸向我。
    
       不玩了。我很忙啊。     不理她，兀自离开。知道和她纠缠下去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
    
       今天想通了吗？要成为黑夜的眷族，和我在一起吗？ 又不知好歹地跟了上来。高跟鞋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晨雾还未褪尽的校园里。骨骼碰撞般格格作响。
    
       别见了我总是问这个问题。我加快脚步。我是现实主义者，想和我交朋友，拜托你现实些。要是不满意就去找别人吧。我是一个现实又物质的庸俗之人，你完全搞错对象了。
    
       那只猫……安，你很爱她吗？  
    
       这家伙又在转移话题。
    
       什么很爱，这么肉麻……是很爱，不行吗？
    
       为什么！！几乎是偏执狂般的尖叫。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怒不可遏的火焰。
    
       又被镇住了。我完全搞不懂她。
       安娜孤独可怜，遭人遗弃，居无定所。这样的理由可以吗？
    
       孤独可怜，遭人遗弃的灵魂…… 你都爱吗？
    
       她如释重负地自言自语着。那抹微笑意味深长，难以捉摸。


      妈妈得了一种病。十年里，每个月每个月如死神般降临。如临深渊般的痛苦，折磨着她，摧残着她，不给她半刻喘息的余地。
    
       她痛苦的时候，无论晴雨，家里仅剩一片阴霾。
    
       这是一个没有终结的诅咒。不治之症。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有办法减轻她半点的痛苦。
    
       每次看着她晕厥过去，抑或只是太累太累了，陷入沉睡。我都会呆呆地停留在她床边的窗前。
    
       我对着星星或是月亮，或只要是天空中的事物，或只是空洞无望的天空，一遍一遍地说。
    
       让我代她去死吧。只要她不再痛苦，我愿意去死。     像最虔诚的信徒。
    
       常常躲在阴影汇聚的一个角落里，拼命拼命地，把涨潮般汹涌的泪水倒灌回去。不可以哭呀，不可以崩溃。现在的你，还要去支持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的妈妈。未来的你，还要支撑起这个家，还有照顾那个总是长不大的弟弟。
    
       但是，妈妈像冬日的黄昏一样憔悴的空虚绝望的眼神，如枯萎的落叶般毫无生气的头发，以及苍白颓败的手指……残损的影响争先恐后地在大脑皮层里回放。
    
       这个窄小的家，又大又空虚。凛冽的寒风，无份季节地撞击着坏了风钩窗户。呀——呀——呀——，一声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地叹息。


       琦来到课室的时候，并没有朝她的座位去。而是在我旁边唰的坐下。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说，上课了，回去。宇来了会找你麻烦的。
    
       你喜欢宇吗？她瞪圆了眼睛。你不是说你爱的是安娜吗？
    
       该死的。大家都望了过来。
    
       宇正站在门口，诧异地望着他被占领的座位。
    
       别胡说。我厉声说着，尽力面不改色。你这样是乱来。
    
       宇来到我旁边，望着我和琦。诧异的脸色没有改变。终于，他恍然大悟地说。
    
       这的确是MISS黄的意思。昨天她跟我说了。不能继续同桌，的确有点遗憾。不过希望你和琦好好相处。
    
       说完，头也不回地从我的座位旁走过，回到原本属于琦的座位上。
    
       为什么啊？我失落地低语。
    
       这样，我们的距离又缩减了哦。琦耐人寻味地笑着，像宣告胜利一般。
    
       整节课都心不在焉。眼睛捕捉到的影像，全是不很遥远的过去。
    
       刚上初一的时候。体育课。
    
       呆立在班上的队伍里。
    
       远远望见一个男生，踩着滑稽的步子，一瘸一拐地拖着硕大的拖鞋走过来。
    
       惊讶地发现面对着夏日的阳光下那双充满活力的眼睛，脑子竟然一片空白。像深沉的湖水，跃动着阳光的灵气和流水的节拍。小麦色的脸上是未褪尽的稚气和阳光的色彩。
    
       走近了，看清他的脚趾头，被厚厚的绷带缠着。听说是踢足球的时候太狠命了，撞破在球门的铁柱上。
      满脸清亮的笑容。向教体育的田主任打招呼。声音像冬日的阳光，温和而清朗。
    
       那就是宇，隔壁班的宇。
    
       不是已经这样了吗？还到处跑！回到你的班上去。田主任板着脸责备道。
    
       我们都笑了。笑声哗啦哗啦的，流淌在操场上。
    
       宇毫不在意。甚至笑得比我们还大声。故意夸张的表情，来引我们发笑。
    
       那就是宇。体育很棒，特别是足球。喜欢看各种各样的书。聪明狡黠，伶牙俐齿。但是考试常常故意不及格。不是好学生。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认得他。但那时，他还不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