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太累了……”吴骁的声音低下来：“辰辰，你和我在一起太累了，我这样一个残废，不值当的……”
　　“吴骁，闭嘴！”郑瑞辰恶狠狠地扔下手里的东西，重新坐回床沿，冷着脸瞪他：“值不值是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你刚醒来那天咱俩吵架为的什么？你这么快就忘了？”
　　吴骁侧过头避开郑瑞辰的目光，不说话了。
　　就在上周，从手术中醒来的吴骁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怪物，惨白着脸浑身发抖，不但不肯让郑瑞辰碰他，还一个劲地赶他走。郑瑞辰好说歹说地哄了半天都没用，最后逼急了把吴骁臭骂了一顿，吴骁这才老实了，在郑瑞辰过来拥抱他时也安安分分地没再拒绝。而郑瑞辰在发完了脾气后，剩下的只有满肚子柔情，抱着吴骁在他耳边说了一车能把冰山融化的情话，才算暂时安抚住了吴骁。
　　可是让吴骁想要放手的不仅仅是一时的情绪，还有冷冰冰的现实。
　　吴骁舍不得让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郑瑞辰背上自己这样一个累赘。
　　郑瑞辰长叹一声，知道吴骁心里这道坎不是短时间内能迈过去的，何况来日方长，他也不愿把吴骁逼得太紧，只得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去茶水间帮吴骁把暖水壶灌满，又洗了点水果，切好了装在碗里，喂到吴骁嘴边：“来，吃点水果，补充维生素C。”
　　吴骁沉默地吃了一碗郑瑞辰一口一口喂给他的水果。其实他麻药过了早就疼得胃口全无，但他想：这个世界上除了郑瑞辰，再没有第二个人对他这样好了。要是郑瑞辰真生他的气了，说不定这就是郑瑞辰最后一次对他好了。
　　见吴骁这么乖这么配合，郑瑞辰的气已经消了。喂他吃完水果，郑瑞辰奖励性地亲了亲他面颊，笑道：“吃饭也这么乖就好了，你看你瘦得，脸都凹进去了。医院的病号餐虽然难吃，但胜在健康，外面的外卖我怕不干净，你刚动完手术抵抗力弱，住院期间还是吃医院的病号餐比较好，等你出院咱们再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吴骁的眼眶红了，闷声问：“你不生哥的气了？”
　　郑瑞辰又好笑又心疼，放下碗，捧起吴骁的脸亲了亲他的眼皮，哼笑一声：“就你那倔驴脾气，我干嘛那么想不开跟你置气啊，再说了，我要是生你气还喂你吃水果啊？不喂你吃耳刮子就不错了！”
　　吴骁把郑瑞辰揽进怀里，抬头用唇堵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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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吴骁出院那天，郑瑞辰刚好有一场期末考试。
　　郑瑞辰明明事先和吴骁说好了，让吴骁等他考完试过来医院帮忙办理出院手续、接他出院的，可到了当天真等郑瑞辰考完试、手机重新开机了，却收到了吴骁气死人不偿命的消息——
　　“已经办理完出院回家了，在家等你。饿了吗？哥给你点外卖，想吃什么？”
　　郑瑞辰是两年前开始和吴骁交往，一年前开始同居的。吴骁租的房子特地选在了邻近郑瑞辰大学的地方，就是为了方便郑瑞辰上下学，离自己办公的警局远点吴骁倒是无所谓。
　　郑瑞辰本打算趁着怒火一鼓作气冲回家吼吴骁一顿的，却不料一迈出教学楼就被雨水淋了个冷静清醒。
　　其实这场雨倒也不算大，顶多算是微微细雨，而且郑瑞辰包里也带了折叠伞，纯粹是懒得拿出来而已。好在大小伙子气血旺盛，也不怕着凉。
　　回家的路上，郑瑞辰琢磨了一路吴骁的心思——
　　吴骁比他大八岁，从他认识吴骁那天起，就是吴骁照顾他，指引他，保护他。导致这种情况的除了年龄差异以外，还有二人结识的契机：郑瑞辰是当时吴骁经手的一个案件嫌疑人的下一个犯罪目标，作为潜在受害者和吴骁相识的。长久以来，吴骁已经全然接受并习惯了在情感关系中作为施予方、照顾者的角色，而现在二人的角色忽然调转了，吴骁多少有些适应不良。
　　这些都是郑瑞辰可以想到的，而要想扭转吴骁的习惯和观念，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够完成的。
　　理通了这一点，郑瑞辰的愤怒值就从哥斯拉降至了纸老虎。
　　今天天气不好，吴骁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变差了，状态比前两天还不如。昨天他还能被郑瑞辰扶着下床走几步，今天残肢就因为这阴寒湿冷的鬼天气疼得他翻来覆去地躺不消停，喘着气把一声声呻吟咽回喉咙里。
　　直到听见郑瑞辰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满头虚汗地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的吴骁才勉强躺定，不动声色地问：“辰辰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郑瑞辰用眼尾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放下书包径自去洗手换衣服。
　　吴骁见状一愣，随即发现郑瑞辰的头发被打湿了大半，有点着急地说：“昨天晚上不是让你带伞了么，怎么还淋着雨了？快洗个热水澡，别着凉感冒了。”
　　郑瑞辰擦干了头发，换好了衣服，把手机钥匙钱包往裤兜里一塞，淡淡道：“我出去一趟。”
　　“怎么刚回来又要出去？”吴骁有点懵又有点慌，但也察觉到郑瑞辰不高兴了。他咬着牙撑着沙发坐起身，用仅剩的左手去拉郑瑞辰，软声哄道：“告诉哥，怎么不高兴了？是没考好，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被吴骁拉住手，郑瑞辰也不敢挣扎甩开，怕吴骁重心不稳从沙发上摔下来，只能冷着脸哼道：“都不是，我好得很。反正你也不需要我，我免得在你面前晃悠碍眼。”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不需要你了？”吴骁被郑瑞辰的冷言冷语刺得心里难过，再加上他本来就疼了一天快要顶不住了，原先还盼着郑瑞辰回来会像往常一样亲亲抱抱安慰安慰自己，却没想到只等来这样的反应，以至于此时吴骁心里还生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你不用说出口来，你的行动已经表达了你的想法。明明昨天说好了等我考完试去接你出院的，你今天又玩这一出。好的，我明白了，你不需要我，连出院这么大的事都不需要我陪着，其他时候不是更加可有可无么。”说着，郑瑞辰作势要走。
　　“辰辰，我不是那样想的，你听我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吴骁一着急竟然忘了自己少了条腿，想要去拉郑瑞辰却没控制好重心，被反作用力带得直直往沙发下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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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郑瑞辰见势不好，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抱住了吴骁，这才没让他摔下去。扶着吴骁重新坐稳，郑瑞辰惊魂未定地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没检查出什么问题，紧张地问：“怎么了？哪里难受？怎么说着说着话就往下倒了？”
　　吴骁来不及回答，只是紧紧抱住郑瑞辰，抓紧时间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解释：“今天我同事来探望我，通知我作案的嫌疑人已经抓到了，然后他得知我今天出院，说什么也非要送我回来不可，我实在是盛情难却，不是瞎逞强不等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好好好，不生气，你也别着急了，嗯？”郑瑞辰倒是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态度缓和下来，安抚性地上下抚摸着吴骁的背脊：“你不是自己出院的？”
　　吴骁平复下来，苦笑：“你看今天这破天气，再看我疼成这怂样，你太瞧得起我了……”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郑瑞辰看门口的轮椅：“能坐轮椅的地方坐轮椅，到了咱家楼道口，他背我上楼的。”
　　“那倒辛苦你同事了。”
　　听吴骁说疼，郑瑞辰也发不出火了，扶着他躺好，给他盖上毯子，转身去灌了两个热水袋，用柔软的厚毛巾包着，分别放到吴骁右臂和右腿的两条残肢上焐着。
　　“嗯……”热水袋覆上残肢，吴骁没压抑住从鼻腔里泄卝出一声低沉的哼吟。
　　郑瑞辰听得心疼，把自己的手掌也放在热水袋上捂热，然后伸进吴骁短裤右侧的空裤腿，用两只手心包裹住他右腿那截不住痉挛的短小残肢轻轻按摩。
　　腿部残肢比臂部残肢更容易水肿，也更容易受到挤压和忽视，将来戴上义肢后髋关节也更容易劳损。想到这里，郑瑞辰按摩的动作更加温柔细致了。
　　“这样舒服一点吗？”
　　“唔……还是辰辰疼我……”
　　吴骁紧锁的眉头随着热敷和按摩渐渐舒展开。半晌，他说：“行了，我好多了，再热敷一会儿就过去了。你考完试也累了吧？赶紧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去。你没回复我的消息，我就在咱们经常吃那家饺子店给你点了外卖，就在饭桌上。你要是不想吃那个，就再点别的。”
　　郑瑞辰哼道：“气都气饱了，不用吃了。”
　　知道郑瑞辰已经气消了，这会儿只是撒娇，吴骁笑了，拉了拉郑瑞辰的胳膊，软下语气：“过来，抱一会儿。”
　　郑瑞辰作余怒未消状瞥了吴骁一眼，还是躺进他的怀里，张开双臂拥住他。
　　吴骁揽过郑瑞辰的腰，让两人胸口紧密相贴。郑瑞辰的拥抱让他放松又解压，感受着对方的心脏在抵着自己的胸膛跳动，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笑了笑：“刚才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就想这样抱你一会儿来着。”
　　“那你以后气我的时候可得悠着点，留神别把我气死了。”郑瑞辰亲了亲吴骁发白的嘴唇，伸手抽了一张纸巾，帮他擦去额头和鼻尖的汗珠。
　　这寒冬腊月的，吴骁这汗自然不是热出来的，只能是疼出来的，郑瑞辰一想到这一层，就彻底气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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