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城中的宴会中暗含了太多隐喻，临近及笄时，公主们的心情开始产生分歧，一种对于将要离开宫城，降落在某个幸运的氏族庭院而浮生幻想，一种则忧心忡忡，宁愿永远扎根在此枯燥乏趣之城。这当然是因为并不存在第三种选择，李唐子女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以及自由。）
你的生辰似乎也近了，想要什么？

我在和李濯濯分别——我是指，她在长安城中立府后——便与她相见甚少，幼时常爱易名而处的乐趣也少了些，年岁让两位并蒂而生的帝姬在眉目间逐渐生出差别，文裕公主的眼梢总是微微地扬起，有些近类某种小兽般的恣意。
“哥哥送我什么，我便要什么。但若是你想不好——我就要长安城的月亮。”

（ 月亮作为一种意象存在了上万年，世人爱它浪漫无暇，颂它清冷孤高，却从没有人说爱它的善变。晃着缥玉盏中透明的酒浆，浑圆的明珠倒影与月亮也不差分毫。）
那太易得，不珍稀，不配你。
（ 金玉绮罗于九重天上再寻常不过，日月伸手可得）你一定没有见过灵州的芨芨草，像云，像被子，又像雪，可惜一旦被采摘就失去了灵魂，比长安任何的野草都要平庸。
（ 那些贵重的东西何尝不是枷锁，她的满头珠翠在绿云堆中显得岌岌可危，如不正肩肃坐便要斜飞玉碎，唯有那双微扬的眼睛，与如星的瞳仁是自由的。）
送你一整个灵州的云、雪、被子和芨芨草，好不好？

文裕殿下捻着一份年岁渐长、将散未散的骄矜，拨弄耳下垂落的明月珰，她只不以为意地偏偏臻首，缀饰在乌墨发瑞中的罗饰便玎珰作响。
“哥哥懂什么，月亮易得，摘月亮乃是心意——”
话至此际已然渲了笑音，混若鹂莺惊林一般清脆，大明宫中出生的男子天生便过女子一筹，足让他们去看彻野的寰宇万物，我便又侧耳去闻聆，他要再说起灵州的哪一桩。
“灵州的云、雪、被子和芨芨草都送我了，哥哥要什么？”

（ 对，心意。我汲品一盏缥玉酒，初时入口生甘，甜的不像酒的滋味，因而放松警惕，满饮至尽。温柔醇甜的味道滑进肺腑，辛辣与涩又攀着咽喉复来，愁意才下眉头）
若你似寰娥般爱上月亮，从此就不眷恋人间了。
（ 高天苦寒却从没有雪与春天，那株永生不死的桂树将成为她唯一的陪伴。）
我与你一起，除此之外并没有想要的了（ 替她扶正一支鬓边簪花）可你学会骑马没有？

文裕殿下有一双时而如鹿、间或又肖似狐的眼睛，正恰此际，我略略地乜去，横斜的目波变作泰半的狐疑与玩笑戏谑，不知是在趣他饮酒的仪态，业或是笑那几语数字说得太过轻巧。
“此言差矣，人间百态万象，我尚未全数见过，要为了月亮放弃人间——不是般般作风。”
把太过动人的酒盏又为人斟满，公主的目光里满写着：阿兄，若你当真无欲无求，那便再饮一杯吧。
“无人相传，我要在何处学会？哥哥尽玩笑我。”

（ 我在那双变幻莫测的眼睛里竟看出一丝野性，明亮的瞳仁像捕食者对待猎物时那样闪烁着光。仆婢们低垂的头颅从不曾激发她的兴趣，十万里山河间的快哉风至此也软弱得只堪将她的明月珰轻轻一拨。）
我即将去并州，不知道何时归返，纵使归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走，恐怕无法亲自教你。
（ 饮酒是为了盖过突兀的提问。宴中红袖舞裙翩跹反转不停，丝竹管弦如潮汐一阵接着一阵，在此辉煌通晓的灯光下仿佛唯有时间在暂停。）
倘使你见过了灵州，大概也很快就会厌倦。

公主在旁人的席间听了趣事，却也听到憾事，她发瑞间的玉簪花仿佛都黯淡，而她目中的、属于不世珍奇的光泽仿佛也不复存在，只是恍若无意识般地，用她葱玉粉润的指闲拨酒壶，绕起一段佳酿香。
“喔，那真是不巧，我只能慢慢地在长安城中想个法子学，日后千里奔驰，去收云、雪、被子和芨芨草了。”
她忽而也觉得席间的曲乐都太嘈杂了，歪歪头，竟认真地意欲沉心思量。
“可我看长安这许多年，也尚还算不上厌倦。唔……若是你不信，不如与我做个赌。”

（ 本该是这样，熔金流淌的贵室血不应宥于富贵安耽的围城，金玉满堂尽是累赘，这无休无止的笙歌夜宴也早已令人不胜其烦。即便她去过了，看过了，继而厌倦了，也不过再揽缰策马，驶往下一片天涯。）
好。
（ 曲指在她低垂的鼻尖上轻轻一刮，将暗淡的星星重新擦亮。）
赌上长河的落日与大漠的孤烟，再相见时你一定学会了骑马。

“那就一言为定罢。”
阿耶的天长节也近在咫尺，想来若是彼时我向他送个祝福、讨一个人来教习骑马，也并非什么难事——只是若真要说到骑马去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确实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帝姬的鼻尖皱一皱，一约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