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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东/耀菊】东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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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南北朝时期背景


IP属地:江苏1楼2023-06-26 12:52回复
    一 南山雪
    南山山头上落了雪。
    南方的雪总不下很大,浅尝辄止似的,似乎只是天公觉得南山该下雪了,这个地方该下雪了,便浅浅下了一点,细细的雪落在山头上,算作是点缀,到底是落了一点雪,因这天冷,山中的猎物不算许多。王耀在山中晃悠了许久也没什么所得,叹息着正准备收起弓箭,却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雪白的兔子自眼前一晃而过,他反应极快地拉弓,箭声破空而去,没到肉里无了声响,王耀顺着射箭的方向寻去,拎起一只瘦骨伶仃的兔子,后腿中箭受伤洇出殷红的血液,宛若雪上的红梅似的,他和兔子大眼瞪小眼,只叹道:“兔子啊兔子,谁让你被我捉住了呢。”
    王耀将兔子塞进笼子里,兔子胆小紧张地瑟缩成一团,他却很轻松地哼着歌,或许是之前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西曲①,临到家门口时见着一道少年似的人影,心中了然是谁,小跑了几步到了少年身前,少年的神情自淡然到鲜活,连带着染着王耀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
    “这么冷的天,阿菊怎么不在家里等我?”顺势将少年的手塞到自己的手里,果然如冰一样冷,王耀的手却一直是暖的。
    本田菊垂首,小声说道:“耀君许久没有回来,在下有些担心。”
    王耀看了看天色,据他已久的从军经验,他出去的时间大概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见着本田菊眼底里透露着谨慎担心,蓦地觉得他的阿菊和他刚捉到的兔子总有种莫名的共同之处,感觉本田菊的双手已然渐渐回温,于是王耀果断从笼子里拎出兔子,将兔子和他的阿菊两相对比,不由感叹一句:“真像。”
    本田菊本来担心的心情骤然转为哭笑不得,他蹲下身和兔子对视着,兔子很白,腹部瘪着,应是已有许多天没有吃东西,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与王耀说:“耀君,不如我们养它吧。”
    王耀应着,本田菊便抱了兔子进了屋去。
    他们在此地结草为庐已然有了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前,本田菊在北伐的战场上把王耀从死人堆里背了出来,所有人都以为王耀死了,只有本田菊不相信,战后他走遍了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块巨石的背后摸到了王耀微弱的呼吸,王耀的怀中尚紧紧抱着一卷旗帜,那旗帜已然破损不堪,却写着大大小小的士卒的名字。
    本田菊记得这是这一战的前一夜,王耀大宴手下营帐,营帐中的人多数不识字,他们知道这一战若成便能够青史留名,也不知是谁开始提议王小将军来教他们写字,王耀虽然作为王家的人,是第一等的世族出身②,却从不摆什么架子,便干脆以旗帜布匹为书,把将士们的名字一一写上,这群人欢呼雀跃着,把王耀抛上天,王耀同样笑着闹着,年轻的将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只待大军挥向北边,一统晋之河山。
    像梦一样。
    又是一场完全的噩梦,大军受到前燕和前秦的夹击,眨眼间便化为了这战场上的一抔带着血色腥气的土③。
    本田菊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将旗帜从王耀的怀中抽出,随着他呼吸的微弱,只得先脱了他的盔甲做了简单的包扎,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已然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与昔日那明丽张扬的王耀判若两人。本田菊一想到王耀会死,便止不住地心脏抽痛,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思考,就像王耀平时告诉自己的那样。
    他背起王耀,从白天走到黑夜,有好几次他几乎都要昏厥过去,即使是嘴角浸出血,他的五脏六腑都好像有一把火一样在燃烧,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他不能停止前进的步伐,他不能停,也不敢停,终于靠着记忆在一个雪夜敲响了一家村中医馆的门。
    王耀是个血人,本田菊同样成为了血人。
    那之后王耀活了过来,像是活了过来,本田菊知道王耀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看着那面旗帜无声地流泪,本田菊也知道每次他发现王耀在流泪的时候,王耀又总是把眼泪拭去,将旗帜藏起,转头笑着与本田菊说道,用着惯常的语气,只是这语气中夹杂着丝丝清苦:“阿菊又来送药了,你当好好休息才是。”
    王耀喝了药,苦的脸都皱在一起,本田菊本能想寻一些蜜饯抚平他不悦的眉眼,只是他们身上所有的钱都用来看病,倒也只能让本田菊干巴巴地说着:“今天的药在下尽量熬得不苦了。”
    “我知道,”王耀将苦药一饮而尽,凝视着本田菊,本田菊被盯得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还是放弃似的问:“耀君,难道在下的脸上有什么吗?”
    “你救了我,而且你喜欢我。”王耀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与本田菊说着:“所以我要以身相许。”
    本田菊瞬间宛如五雷轰顶怔在当场,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他的恋慕是如何被耀君发现,而又不免隐隐担心是不是耀君的伤也伤在了脑子。
    无论怎么说,本田菊,只是一个分配给王耀的大和国生口④而已。
    本田菊原来是没有姓名的,他出身低贱,本来在大和国替贵族老爷种地,后来作为生口漂洋过海被送给了东晋皇帝,而东晋皇帝又将他们这批生口转手送给了世家大族们,生口生口,顾名思义,即把人当做牲畜一样,而他就被分配到了一等世家的王家,恰巧王耀那时缺个帮他拿兵器的,又恰巧看到了本田菊,便指着说:“就是他了。”
    王耀问着本田菊的名,本田菊老老实实回答着自己没有名字,他知道按照这里的规矩,他应当是由主人赐名的,王耀上下打量了本田菊一会儿,便随口起了个“阿菊”的名字。
    王耀是文臣世家王家中不多的武将,偏偏又生了一张极为妍丽的面容,出门总能收获一大车果蔬,当然,冲出人群的重围也颇费了一番气力⑤,每到这时,他总会乐颠颠地叫上本田菊一起瓜分这些果蔬,甚至还玩笑道以后若是不做武将了,靠脸吃饭也不错。本田菊只当他是开玩笑,毕竟这可是王耀,是东晋风头无二的少年将军,就连桓家的都比不上。每每本田菊与其他家的提起王耀时,总会有别人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弯起,这可是他的将军。
    本田菊现在笃定王耀应当是伤到了脑子。
    “我已经‘死’了,阿菊。”王耀敛了平时的不正经:“这个世间,从此已无王家的王耀。”
    “为什么?”本田菊不解:“您也能回去的。”
    王耀的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疲色:“如今天下,谁人不为棋子?”随即缄口不言,本田菊不明白,或者说他隐隐约约地明白,那场北伐,也可能不失为桓家夺权的一场棋局,埋在棋局之下的,却是无数普通人的累累白骨。
    本田菊不知道如何回应王耀,他只能回以沉默。
    许久,王耀才继续说道:“我喜欢你。”王耀天生一双桃花眼,偏生爱笑,看人似乎总是多情,细细瞧那双琥珀色的眼,又总是无情,本田菊见惯了王耀的无情,如今却溺死在了他的一片专注之中。
    “你是我的阿菊呀,我要死的时候就在想,我对这片土地已经有了交代,对爹娘也有了交代,但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要是死了你该怎么办?”王耀见着眼前的小孩面红成一片,仍然继续说着:“然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在找你,却哪里都找不到你。”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我醒了,醒来就看到了你。”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王耀已经记不得他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本田菊了,或许从那一众生口里本田菊看着格外的瘦小开始,或许也是从本田菊固执地要给自己取姓,而不随他姓开始,小孩说要以田地为本,所以给自己取了个本田的姓,虽然复姓者众,但是听到小孩固执地要给自己一个本田菊的姓名,大有如果王耀不同意就,也不能拿王耀怎么样的架势,但是这是王耀这个向来沉默少表情的奴婢的罕见的请求,王耀便也答应了,他见着本田菊原本沉黑的眼睛骤然明亮,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一般,天天观察着本田菊的表情,渐渐读出他的喜怒哀乐——以及欢喜。
    王耀被利用,被算计,战至自己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紧紧抱住了那留下名字的无数兄弟的旗帜,他想他可以无畏无惧地在地下与他们相见,只是那个他带上战场的奴婢却总让他挂心,他死了之后本田菊会不会改去姓名,他死了之后本田菊会不会真的被王家人当做牲口来使唤,毕竟王耀虽说让本田菊做一个拿武器的,可从来没舍得让他拿过。王耀甚至还没有回应本田菊,他放不下他。
    本田菊回应着王耀,就像王耀终于与了本田菊回应。
    “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心悦耀君了。”
    王耀笑着,本田菊从没见过王耀这样笑过,不是刻意的虚与委蛇的,也不是张扬的放肆的,而是带有小心翼翼与如释重负一般的温柔,王耀撑起身子,在本田菊发呆的时候在他唇边啄上一口,甜的软的,胜过他吃过的无数珍馐玉馔。
    那之后的事很简单,两个人找了一块靠山的地,借着众人的力量搭了一座草屋,像世间所有的田舍翁一样,种上几畦蔬菜,几亩水稻,秋收冬藏,偶尔指着篱笆上挂着的那一抹夕阳,两个人奇异地同样觉得,夕阳从他们的篱笆上长出来了。
    此刻的本田菊摸着兔子,兔子已然养的很肥,毛光水滑,自从他把王耀从战场上搬出来之后腿脚落了毛病,每到下雨阴湿的时节总会隐隐作痛,最近又总是在下雪,临近年关王耀买了神荼和郁垒的门神图像来贴⑥,本田菊便搬了个小凳摸着兔子指挥着王耀贴门神,浆糊是两个人提前一天晚上熬好的。
    不时便能听到本田菊钻牛角尖地说着应该再往下一点点,再往右一点点,王耀移动时本田菊又说不对不对,王耀对着那显然已经十分对称美观的门神画像摸不着头脑,他转头望着本田菊,对着本田菊一双带着难得玩笑含义的双眼,一把从本田菊怀中捞走了兔子,拎着兔子的耳朵,对着兔子耳提面命:“再笑就把你吃掉。”
    本田菊脸红了。
    这天是除夕,两个人没有什么祖宗可祭,当然也没有什么后代,在几上共饮了几杯屠苏酒,王耀向本田菊举杯:“来年顺遂!”
    本田菊面上染上微醺:“来年顺遂!”
    村落里响起了辞旧迎新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南山又开始下起了雪,一场温柔的,细小的雪。


    IP属地:江苏2楼2023-06-26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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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共白首
      本田菊救出王耀的时候腿脚落下了病根,一临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开始时王耀还瞧不出来,后来王耀看出一点端倪,只因为本田菊在这时总是会走得慢一些,微微蹙眉,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痛苦,王耀自此以后三令五申到了阴雨天本田菊就得好好在家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本田菊不欲理睬,有次偷偷跟着王耀一起下了地,回去以后疼得额角冒汗,那段时间给王耀急得嘴角燎了两个火泡,半夜上山采了药草,最终以本田菊止痛,被王耀在床上狠狠折腾了一番才罢休。再到后来,阴天下雨,两个人腻在床上不想动,王耀便把本田菊的腿脚抱着温暖缓解他腿脚的疼痛,本田菊起初还不太好意思,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日下了雨,雨不大,绵绵的针一样,正位于春耕的尾声,田里貌似干不完的农活终于有了见底的时候,王耀本是说雨不大,没必要严阵以待,再艰苦的环境他在打仗的时候也不是没呆过,还是被本田菊强硬地戴上箬笠披上蓑衣,叮嘱道下雨时地里湿滑,让他小心一点。
      王耀嘴上说着没事儿,心里倒是甜滋滋的,干着田舍翁的活时也更有力了几分,到了晌午,雨还在温柔无尽地下着时便已归了家。
      王耀归来的时候看见本田菊正在和一个女孩子交谈着什么,女孩子怀中抱着瓜果,往本田菊的怀中一塞,就捂着脸害羞地跑走了,留下怔在原地一脸茫然的本田菊。本朝民风开放,男男女女之间有好感时赠送瓜果为寻常事,毕竟王耀之前还在建康的时候出门总是能收获一车,即使到了现在,也总是有不认识的男女送来给他。
      他安慰着自己,毕竟本田菊确实长得清秀,而且在外对人温柔,风度优雅,不愧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难免招姑娘喜欢,想是这么想——
      王耀几个箭步上前,还要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瞥一眼姑娘袅袅娜娜远去的背影,貌若无意地问道:“那个姑娘是谁?”
      “翠姑娘是因为战乱最近才来村里投亲的。”本田菊对答如流。
      “你居然直接叫别人姑娘的名。”天知道王耀花了多长时间才改掉本田菊叫他王郎君的习惯。
      “可是,翠姑娘就是这么自我介绍的。”本田菊不解地看着王耀,他举起手中的瓜果:“她是个好姑娘,还为我们家送了瓜果。”本田菊一般的确不会往其他方面想,毕竟瓜果盈车的那个向来是王耀,又不是他,只是觉得今天的王耀格外的莫名其妙。
      他关切地问着:“耀君是生病了吗?怎么今天怪怪的?”
      王耀就像是碰了软钉子十分憋闷,本来巧舌如簧的他此刻竟然说不出一句话,如同打仗时收到的消息明明是敌军会在此时出没,结果半途改道,让军队扑空一般,只得败下阵来,常胜将军王耀现在只得与本田菊投降:“午饭做好了吗?”
      是夜,渐有虫鸣,宛如夜间小曲,和着时有时无的雨声。白日里本田菊一直觉得王耀有哪里奇怪,说不上来哪里怪,就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翠姑娘,夜间也是与他背对而眠。本田菊怜翠姑娘孤身投亲,宛如看到了当年那个孤身漂洋过海投身入王家的自己,平日里生活诸多照拂,知道翠姑娘此时未曾定亲,越细思越惶恐,他知道王耀在建康时不乏美人投怀送抱,此时莫不是王耀喜欢上了那翠姑娘,才百般询问那姑娘的情况。
      本田菊咽下喉中酸意,把自己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翠姑娘不曾定亲的。”
      王耀听完勃然大怒:“你就是喜欢翠姑娘,想要和她成亲!”
      他此时像极了自己还在建康时见过的那些空守闺阁的怨妇指责外出寻花问柳的夫君:“毕竟我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你上面那个,果然你还是喜欢温香软玉在怀的是不是?”
      本田菊狐疑地看着王耀:“我什么时候喜欢翠姑娘了?”
      “那你还收她送的那些瓜果。”
      本田菊本是从未往那方面想过,此时才回味反应过来:“那是翠姑娘的好意,而且,耀君也收过很多吧。”
      “那是,那是。” 王小将军此时开始无理取闹:“那不一样,我不喜欢他们。”
      “那我也不喜欢翠姑娘。”本田菊耿直地回应。
      王小将军再度败下阵来,他知道本田菊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知道本田菊可能没想那么多,现在好像他是在和自己生气一样,只得哼哼唧唧地自己一边睡去,半晌,本田菊与他说道:“我以为你喜欢。”
      王耀闻言,掀开被子翻身压在了本田菊身上,扣住他的手腕,长发披散落在本田菊的脖颈之处,有些微痒,两个人此时离得极近,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互相闻到对方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喜欢你。”王耀定定地看着本田菊,眸色宛如浸了蜜糖一般:“我只喜欢你。”一边说着一边在本田菊唇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温柔至极的吻,倒是本田菊先满面通红,笨拙地回应着王耀的亲吻。
      过几日本田菊与翠姑娘把话说开,身边当然是跟着王耀,王耀抱臂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翠姑娘经过战乱,当然知道虽然虽然这个人长得好看,但是这是真正杀过人才有的煞气,更何况这个人的煞气如此之重,肯定杀人如同切瓜菜一般,仿佛只要她多说一句不该说的,下一刻他手上的人头就是她。等到本田菊把脸转向王耀时,王耀又恢复了笑容可掬的亲切模样,手自然而然地揽过本田菊的腰宣誓主权,带着本田菊潇洒离去。
      翠姑娘愤愤,在背后啐了一口:“妈的断袖。”
      之后的那些岁月里,等到翠姑娘已经另嫁他人,王耀还总是时不时地提起这件事,比如到了阴天,他把本田菊的腿脚放在怀里暖,还不忘说上一句,特别得意地炫耀:“翠姑娘能做到这样吗?”
      本田菊无语,他甚至都快忘了那件事了。
      王耀四十几岁的时候,在村里的大部分人家在这个时候已经做了爷爷的年纪,突然咳血倒下了,经年的陈伤从未痊愈,加上操劳过度,其实王耀不必如此操劳,他和本田菊只有两个人,吃不了几碗饭,只是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总爱有事没事往地头去转转,其实也不只是转,他瞒着本田菊在后山脚下偷偷种了花,还是菊花,本田菊生辰的时候准备给他做礼物的。
      这天王耀发现自己精心呵护的菊花全都被野猪糟蹋了,一口气没上来,就眼前一黑,呕出一口血,幸而老李刚刚上山打猎回来看见王耀晕倒在了一片狼藉的花田旁边,便跑去告诉了本田菊,本田菊这时正在做晚饭,炊烟袅袅自烟囱中升起,散着饭菜的香味,本田菊手一抖,盐多撒了一勺,然而现在的本田菊管不了这么多,随意擦了擦手就跟着老李去找了王耀。
      人老了,病了,死了,不过而已。
      王耀再醒来就面对着本田菊那张沉得快滴出水的脸,倚在床上安慰着本田菊,心中还在惋惜他的那点菊花。
      王耀这病总见不得好,连床也下不了,全靠本田菊照顾着,就算这样王耀甚至还有心情玩笑道他现在和本田菊两个人加在一起简直是老弱病残俱全,本田菊觉得不好笑,王耀却乐不可支地前仰后合,结果就是猛烈地咳嗽,咳出一块带血的帕子。
      本田菊看他,静静地看着他。王耀噤声,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道歉:“阿菊莫生我的气了。”
      “我没有生气。”
      “你就是生气了。”
      “我真的没有生气。”
      隔几天本田菊自外面回来,发现王耀在院子里做木匠活,好似还是年轻气盛的样子,他做了根漂亮的拐杖,拐杖头还雕了一朵漂亮的重瓣菊花,只是雕一会儿便要歇一下咳两声,雕一会儿便要歇一下咳两声,十分专注,但是本田菊一回来,王耀还是立刻就注意到了他。
      王耀像献宝似的把拐杖送给本田菊:“给你做的,阿菊,别生气了好不好?你都三天没理我了。”
      本田菊收下拐杖,只是略带无力地揭穿了王耀的目的:“耀君已经在安排后事了是吗?”王耀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没有隐瞒本田菊的必要,更何况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两个人早已心照不宣。
      王耀要走啦,他最放不下的是本田菊,本田菊的腿脚不好,年纪越大到了阴雨天越疼,已经是到了走不了路的地步,他惆怅地想人的一生就这么长,尽管四十多岁的离去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正常,他躺在床上看着本田菊那张脸,恍惚记起少年时那张清秀而又略显腼腆的面容,带点红晕的时候最是可爱,像是青涩的苹果一般,咬一口却是甘甜。
      现在王耀老了,本田菊也老了,他的面容不再年轻,而已经有了褶皱和操劳的痕迹,但是王耀觉得现在的本田菊也很好看,是王耀最爱的模样。王耀多看了本田菊几眼,几乎是一直在凝视着他,本田菊握住王耀的手,王耀的手似乎从未像这时一般冰冷过,本田菊明显地感觉到,生命正在迅速地从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体上流失。
      王耀抬起手,粗糙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本田菊的面颊,笑得一如二十岁一般明丽灿烂:“这一世,我过得很好,谢谢有你陪我。”本田菊先是同他一起笑,笑着笑着,看见王耀挣扎着、慢慢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好似对这世间还有无穷尽的留恋,便再也无了声息,一滴浊泪自他的眼角落到了枕头上,浸透了小小的一片。
      本田菊没有哭,他很少在王耀面前哭,不如说他们两个都很少在对方面前哭,也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哭泣的时候,仿佛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共同面对和解决的,他们相互扶持着,是彼此间无法替代的存在。
      他平静地处理完王耀的后事,就像王耀说的一样,人老了,病了,死了,不过而已。他的泪好像在某种特定的时刻已经流尽了,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他想他该是哭的,但是他哭不出,笑不出,只是那口薄棺下葬时似乎也带走了他的部分灵魂,他开始年迈,开始记不清事儿,耳朵和眼睛也不太好,每天拄着一根拐杖坐在家门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年的冬天南方又开始难得地下起了雪,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清楚地记得应当是有人会归来同他一起看雪的,那个人手里拎着一只同雪一样白色的兔子,笑得如同灿烂的春花一般。
      他坐在家门口看一场不归的雪,等一个不归的人归来。
      他在哭。


      IP属地:江苏3楼2023-06-29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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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引用参考文献:
        ①西曲是在荆、郢、樊、邓一带民歌谣曲基础上,经文人修改提升而逐渐兴盛并广泛传播的歌舞曲。东晋王朝在南方建国百有余年,随着交流与融合的日趋深入,南方本土的西曲与上层官方主流语言文化趋向融合。
        ——吴大顺:《吴歌西曲的传播与南朝诗风嬗变》[J],《中国文学研究》,2016年第4期,27-31页。
        ②东晋王家为东晋时有名的豪门氏族,晋元帝强盛时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
        ③桓温第三次北伐后期,遭到前燕和前秦夹击。
        桓温是随晋室南渡的豪族,他企图以北伐战争的胜利来提高他的威望以便代晋称帝。在他平蜀以后,曾前后三次北伐。
        ——王玻,翰风,金曰寿:《东晋祖逖桓温北伐图说明》[J],《历史教学问题》,1958年11月,47-48页。
        ④“景初二年六月,倭女王遣大夫難升米等詣郡求詣子,朝獻太守劉夏遣吏將送詣京都其年十二月詔書報倭:女王曰制詔親魏倭王卑彌呼,帶方太守劉夏遣使送汝大夫難升米,次使都市牛利,奉汝所獻男生口四人,女生口六人班布二匹二丈,以到汝所在踰遠,乃遣使貢獻是汝之忠孝,我甚哀汝,今以汝為親魏倭王······”参考此时的朝贡交往,但是大和国版。
        ——【晋】陈寿:《三国志·卷三十魏书三十》,百衲本景宋绍熙刊本
        ⑤参考对卫玠的记载:“京師人士聞其姿容觀者如堵。”
        ——【唐】房玄龄:《晋书130卷·卷三十六列传第六》,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⑥这一时期,除夕与元旦最突出的特点是带有浓厚的巫术和宗教色彩,并随之产生了一系列的年节风俗娱乐活动:贴门神的风俗,出现了最著名的两位门神神荼和郁垒。······元旦放爆竹是为了驱邪镇恶,祝福一年的吉祥如意。之后,全家敬神祭祖,再饮椒柏酒,预祝人们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然后喝桃汤,魏晋以后,改为饮屠苏酒,以避瘟疫。
        ——张传玺:《中华文明史第二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IP属地:江苏4楼2023-06-29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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