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过了溽暑，晚蝉恹恹在外头的榕树拖着委音。原是郑王请了喝酒，散了值正要是外走，哪知刚出衙门就被人扯住了，生怕我不去似的，小子一口一个姑父表叔囫囵叫得分外亲热。）
怎？你还怕奴才跑了不成。你不去请几个哥子，非得拉我这个老头子喝甚酒！
（就是打趣的话，我拎着烟杆跑不掉，捋了一把胡须推他）
上轿上轿！不然还走着去你王府不成！奴才可上了岁数了，怕是没走到你郑王府，半喇你就能给我办丧了。

镇日里我自己都是东家串一口西家啃一嘴的，冷锅冷灶的上我府里吃什么去，也就千部开外的地界有一排能填肚子的地，咱爷们儿走着？
（扽着他衣袖浑似不允人走的劲，今个是酒有肉有，连带着欲从这老烟枪的嘴里掏些话出来，心知肚明若是早对之遣请，保不齐他就开始头疼屁股疼的告假，对这等滑不出溜儿的泥鳅主自然是打个措手不及方能得手）
办丧？这活我熟，吏部礼部每每合个红白事都少不得我，但就您老这身子骨，且再等个几十年吧，况且——家里搁个那么点岁数的小媳妇你舍得蹬腿儿？我还不知道你？

（年纪大了，自然没个什么忌讳，都是揣这脑袋干活从，也是最近才想通的理儿。小子往日都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也不知忙活什么，偏他是出了名的媒子，最爱牵头。谢氏才病重要冲喜，隔天他就领着冯氏去了公主府敲定了，好赖冯氏不坏又是个能主事儿的。）
还不得托您老的福哟！怎么王妃又把你落下了？什么事儿，非得避了王妃要和我说道呢！
（这上了轿心道他要在外头请，让周关改道回去知会一声。掀了纱帘方见他时少了劳什子，冲了那头喊）你烟呢？戒了？南洋来了些行货，我还说给你拆巴了给你，嗬，这福只有我享了。

我本就没多大瘾头，无非是赶着累时嘬两口解解乏，你们刑部一脉一案理的清爽，我们那头可都是豆芽子帐，今天哪家添个带把的，明天谁家没个老太太——这么跟你说，兴许我不知道府上有几张吃饭的嘴，但要捋捋这跟人粘枝头连脉的事，咱门儿清。
（本揣着意思是趁着天不算热，日头将落未落，跟这老爷子一起颠儿到馆子里，也算是消消午里积食，只一个没看住就见他要往轿里钻。登时膀子一拦，堪言虎背熊腰的阻在帘前，说话间大手也似铁钳子般夹去，直捉他老人家胳膊往外扯）
这还没七老八十呢，千八百步的事，犯得上还悠个轿过去么？跟我一起动动腿子，累不伤累不坏——
（眄一眼他那肚腹，且也拍了拍自己一身腱子，嗤一声激将）
瞅你那肚子，我要是你这样，赫舍里不知得怎么嫌我呢，赶紧跟我多走两步，你这岁数不注意，但凡再弹一回弦子都得直接掀过去。

（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佳珲一把啦了出来，我踉跄推拒）诶！诶！诶！（日光扎眼，我举着手撑了一片荫）甭拉！甭拉！这官袍还在身上呢！
（怪道他门清着，也不看看他在什么地方，佳珲向来得心应手，薅人那是一等一，满京城拎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了。两人衙门口拉拉扯扯，又引得好些人注目）
你倒是青壮呢，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谁年轻时不向你似的。
（这话保真，原先令怡尚在我还能骑马涉猎，也是一把好手，不过令怡薨后，我裹儿挟家迁了府，那挂在堂上的那张弓再没拉开过。片刻感伤，站在衙门那点思绪早飘了，给他一胳膊肘）
哟！没瞧出来咱们王爷还是个惧内的主儿，难得难得。

净给你们保媒拉纤，我自己这倒因着守孝荒了好些年，娶妻不易，可不是得金贵些？
（冷不防挨了他一肘，尚不过脑便嬉闹着欲还他一杵子，却在这会功夫立刻回过神来，想来自己若是真的如和那帮小子平时耍闹一样施力道，怕不是得给他搥个黑虎掏心散了架）
蒙谁呢，我小时候你差不多就长成这样了，那时候你还未成亲，从里往外论的叫你来着，后来才改嘴姑父的，你捋捋是不是这么个理——咱爷们儿虽说错着辈份但年岁可没错开太多。
（天家亲眷多如厘猫，旁的大都不喜这礼仪陈词，偏巧自己好理弄这档子事，是以才落了个红白两事每每参事的别职。直将他扽出骄，让一对卖力气的乘夫在后头慢悠跟着，这便就夹着我这姑父熟门熟路的串巷进胡同，脚下走的是个虎虎生风，但见他没随上来就回身去扯他一把）
怎么又站那了，就在前面了，这回真没骗你。

我看就是你小子憋着一肚子坏呢，净给大伙找事儿，上回（我压低了声，瞪了一双眼）闹得智王家里不痛快那戏子，总是你予的人吧！
（这事我还怕是冯氏嘴上没把了门，惹了一出祸来，好悬才把心落回了底，不提也罢。）
你小子满嘴胡沁！这还没吃酒呢，打你皇爷爷在那会，我就应差了，不差的哪门岁数！
（被他扯着吭哧吭哧奔走，眼见不到又忍不住诽了一句）哪家酒楼非得走街窜巷的？要我说，不如去我府邸，诶正阳们那片，离得近，凑合喝两口得了。

我那弟弟和你在职上闲磕牙时说的？那他可真是肚子疼埋怨灶王爷，那对倌儿原本是我自己买下来备着各家各户开堂会来用的，福惠瞧着稀罕张一回嘴，我这当哥哥的能不给他？
（边言语着倒也没让他老人家顺势溜了，只边钳着他边甩着一双大脚片子步步生风，抬头寻看幌子之余倒也不忘再将这事理理净）
兹是后来他又送了谁，那我可是管不了，不过二人的身契还在我这，若是真有哪个兴风作浪不经管的，作为兄长定是会出手攘治这事——你在刑部，见的事多了，还问我？治两个戏子那招还不多？不好好钻研唱戏本行就麻利当兔子去，大不了折点钱送去象姑馆，有人作死，我伸手埋了便是。
（但见彩幌子，立刻将他往前一拽）到了，就这，虽说不好找了点，可味道是没话说的。

https://tieba.baidu.com/p/7621376379 找了个地方，回头就去这里

（我含糊着应了两声，没说是也不是。他厘清出这一段，我才更是放下心， 总与冯氏无干系，回头上值见了人，我腰杆子自然能挺直些。乐乐呵呵一笑，跟上了他）
你甭请些金贵的，你倒是不打紧，回头别让我被御史搡万岁爷跟前炕几上去，御史那张嘴呲着人哪有不咬肉的？！完了万岁爷难做，叫我去川蜀，咱们这（我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个儿，不大乐意撇撇嘴）
佳辉啊，咱就是真得等白禅家叫人扶灵回京，咱才能见着了。
（他一停，我方望见院里那棵大柳树，我当哪儿来了，到底是金贵着，哪有吃随意的道理。）
成勒，上次你也没办生辰，今日权当我请你吃酒了。

我这是蚊子多了不怕咬，皮且厚着，老爷子罚我能罚些什么？俸禄？我这人节俭，够花就成，罚禄位？咱就是个替人张罗事的，大不了不往部里去，还落得清闲——况且我的姨夫我的舅，不就是请几个卖唱的么？犯得上这么胆突的？
（未约未递，且单枪匹马至这馆子中，本是伙计道了婉言令子，当即怕是要出门右拐寻蹩新地方去，却也不慌不恼，只将老头儿往边上一推，信步三两上千与那掌柜的附耳言起，若在旁人眼中观来应称得上一句天花乱坠，便就一会即有人恭请至了最上雅间）
能让您老掏钱么？留存些体己在身上，到时候还能买两刀烟叶子，别改明儿都让你那小太太也剥了去——
（指腹捻抚拇间翠玉扳指，且缓转且觑看他笑道）
天府之国怎就说的那般不堪，若真有那么一出儿，应是高升，怎是折贬？

（虽都是沾着天家的血，换了姓就是外戚，比起他我自然论不得亲疏。拎着长袍，追着他上了雅间）
敢情你们是天家，我们是外臣，横竖挨不到您头上。
（上了半喇的木梯，有些喘停了步子，想起他说小太太的话）
嚯！那人可是您领着去老太太跟前儿的，您俩姑婆可是背了我一拍砖的事儿，她要是剥了我，回头让老太太搁你王府门前儿哭去，您还不得掏了体己补我？
（到了隔间落了坐儿，沏上了茶，捻了烟丝燃了火晃了晃脑袋）
父母在，不远游。我上有老子，下有小子，再是天府却无天伦相聚，焉知不是发配？回头那口气儿都落在异乡，我还念着我那大闺女和二闺女呢。

（那烟还有泰半的烟丝没抽完，劈手就被人夺了了去，一时有些茫然，咂咂嘴混了口茶，有心戳他肺管子，他到底是个孤家寡人，亲娘死的早，天家血缘薄淡，全仰赖几个兄弟帮衬着，到底没忍得下心）
你倒是有心，我还说叫周关差使着回去带一件，也不费劳什子事！怎么你还想绣龙？我瞧他眼光不差，衬你！就是个劳碌命！
（这厢起了身，踱去了屏风后头，取下了顶戴花翎正正儿的放在了后的楠木供桌儿上。清清爽爽出来，又扯了烟杆子回去）
你点着吧，咱们王爷也会享清福，叫你们都指着来份招牌，别砸了名头就是。诶——别点那猴啊雀啊野的，我吃不惯。

（他一张嘴，想来能言善辩，不若天天这里斡那里旋，早被人揍了，兄弟官员满铺了下来，都没人缠他是非。只是留在吏部更费材，到不若当个使臣，满天下没有他顶不住的邦交。那小童伺候得尽心，实是清爽不少，祛了一身黏腻，走路也生了风，那案几上落了一把蒲扇，叫我拾掇起来，一手扇着风，一手拿着烟杆，倒真有几分天田舍汉的意味。）
这么热的天，亏你吃的下，补这么多，也不怕肚里下烂，甭听他胡诌，只管来爽口清凉开胃的。
诶——有没有四川的厨子，做道酸菜鱼呗？
（只是我不大想听到被大罗神仙收走这样的话，故而那张脸拉了老长）
哪个婆子？公主奶奶也敢编排？舌头不要，我替阎王爷给她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