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滤清光，令姗姗迟赴的春愈料峭。贵妃的玉陨髣若鳌灯焰火的迸裂，无边绮丽，眩目之后，惟余冷寂。沉檀香息糅杂金纸焚烟，凝作憰怪之气——这样萧索伶仃的景致，与暖香丹霭织就的内闱实在不合衬。哀恸之声绕梁，而我只是拢了拢衣袖。
“今岁的春好冷。”像极章武十三年，琅琊辞别我的旧春。于是喃喃地，重叙她尝诉与覆雪的谶语，“汴都的冬同样严酷，自以为去向南地，实则不过是同一个春天......您说的，很对。”

玉簪瘦雪埋，洌冬初隐，春的倒寒与苛峭便急不可耐地显如遗凛的刀锋，群玉徘徊难去的芳魂终于消弭在它的刃端。袅升檀雾若濛濛，人间的天子以等约圣人的仪仗昭彰着迟来的罣恋，泪波翻漾似的一瞥中，只窥得满目的奠悼与荒唐。聆闻着她如昵的低语，眸风向眄，瘦白的指即轻而徐地拢向那单薄的素衫。
柔声启于静谧的灵室，似唱谒的经文，“素色偏寒，万物在春未归，今载肇始正逢这般其，如何叫人不冷呢？”
旋望那抔燃尽玉的爱火，轻声曼尔，“火也不能使人暖呀。”

繁缛的丧仪已至第三日，崔后坚如石雕金塑的慈悲宝相终于在梦兰与葬花的重荷下侵蚀出细微的裂痕，凤袍已不堪作抵御寒悚的胄甲；而无冕的燕王妃身披金缕玉衣长眠梓棺，恍若菱镜未尝破、棠钗不曾折。所谓普天之下、邦畿千里最尊贵的女人们，脆弱得恍若一豆灯烛，存灭盛衰似乎只在帝王齿息一呼，意念一转间。
我只觉得无趣。借天光微蒙，窥向她眼底的密文。
“如若珍兽鞣制的黼裘和金线织就的羽裳都不足以御寒......该怎样捱过漫无际涯的冷呢？”

皛雪未霁之筵，一双如雾的霭眸撞入簪缨世胄狡设的阱渊，守株的猎人尝以为所得，却不过亦成一场柔穰做陷的触机，尔逾已数载，稚藐的媛女业冠平宠于贵妃之名的美称。遂我不曾料及，痴人华设的虚仪中、荒唐垂泪的拟相时，她竟如此发问。而我已太过傲慢，行操于禁闱的雪浪，自爱见世人可恶、可爱的嘴脸。
“松娘，你竟也会郁湎于此问么？”天子的爱媵，不过与旁人平分秋色的“嬖”爱，如此就已足够了么。
注望着那双异色的眼眸，柔声叹唱，“尚还太早了些呢。”毋论黼裘，抑或羽裳。

抬目远瞻，玄影正停伫玉棺之下，凝注良久。无端地，我想要翦碎衔珠的螭龙，打碎幽咽的哀声，撕碎恸悼的诗文——惠仁太子的死亡彰宣前朝极乐的先声，我以为贵妃的夙殒亦将揭明本朝幻焰的帷幕，如今观之，惟有执掌过青宫的骏骨才堪点燃国朝的炬火。
我大抵是在发疯，可春日凶猛，本身就使人发疯。冬天与春天的界限是瓦解。尚早的春终会驻跸，奖掖它虔诚的信徒。
“那也无妨，我的耐心尚还充裕。”

禁闱幽深伏起的欲海，隐壑阴藏于舟行的前路，而时人皆欲有所得：有人渴求一夜垂恩的爱意，有人慕羡天府高居的宝殿，亦有人好偏安，只愿得一隅虚妄的净土。然我不曾问过，缘木得攀的一枝菟丝，是贪婪欲得两全，还是如爱者一般，只为跪俯于下、慕吻红尘？凝望着松氏芳盛的侧颜，无意再观帝王的迟哀。
“天子嬖宠，待而殊珍，”目巡其耳下月珰，声渺如风，眸影粼动，轻笑道，“松娘，来日风雨如何，望你勿忘今日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