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宽阔的大厅深处,靠近金灿灿天花板的所在,我终于如愿以偿坐上帮主宝座。穿过“乔帮主万岁、乔帮主万岁……”海啸般层层叠叠的呼喊声,我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我的救命恩人。十多二十年前,在我的青年时期,我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乞丐。一日,我来到一户大户人家的院门前行乞。我看到,有个小乞丐已趴在石阶上,奄奄一息——他就是我说的恩人。我不自觉地嘴角上扬,趴在离院门更远的角落,伺机而动。如今,宝座中的我也无声地笑了一下。那天异常寒冷,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家丁奴仆出来施舍。我闭上眼,一遍遍地默念“为中华之崛起而行乞”,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灰暗的傍晚,大木门打饱嗝般“嘎吱”张开小口,伸出个残缺的白瓷碗,快速降落在高又硬的木头门槛下,收回扁桃体般的手,“嘎吱”闭上口。我连忙站起,几个快步到跟前。很显然,小乞丐抢先捧起碗,“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我的喉咙吞咽口水,为即将进入口中的美食。他背靠一根门柱躺着,我背靠另一根,像两尊粗大的石蛇。眼看他要睡去,我便跟他说话。你的梦想是什么?梦想,哪天能吃饱啦就好了。梦想要想得高些,像明星运动员什么的。这还不高吗?高吗!眼看就要过时间,我决定用最后这招。我移动到他身边,一手狠狠卡住他的下巴和两颊,一手将两根指头伸进他的口腔,直到靠近他的喉咙。没错,我在给他人工催吐。和我之前之后经历的一样,他的腹胸喉咙口腔如波浪般翻涌。我赶紧将嘴大大张开,接到他的喷涌的口下,浓稠的“一宝粥”温暖微香。很小的时候,在某个繁华的商场里,我看过电视里播放的贝爷的画面。贝爷说不能喝生水,食物最好经过高温杀毒。在乞丐的日常里,我们总是遇到生冷甚至变质的食物,我便想出这个办法。我将人当做我的“人形微波炉”,用他的胃及其胃中的细菌为我的食物加热杀菌。这样,食物便容易下咽,也少了着凉拉稀甚至罹患传染病的风险。然而,乞丐的胃和身体大多被垃圾食物们锤炼得坚不可摧,加热杀菌过的食物便不能自动反胃吐出,一旦任由它们进入乞丐的肠,变成屎,我便再无获取热乎干净食物的可能。为此,我进一步思索并改革攻坚,不断实践并调整优化,夙兴夜寐,枕戈待旦。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研制出如今已是行业标准的“二指催吐法”。我又无声地笑了。我为何能成功?皆因我不忘初心。初心是颗一成不变的心,过去现在将来都一样的心,与对错善恶无关,相反更是一种无能的懒惰,显然不值得夸耀。不知何时,大厅角落里的他变成低头站立(也许他也看到并想起了我),似乎在发抖。我的救命恩人,赐予我温暖无菌食物的恩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有必要害怕我吗?我微笑着举起右手向前伸,将食指指向他,“万岁”声瞬间寂静。我说,把他拉下去砍了。突然,一个马屁精跪倒在地高声说,乔帮主,他一直没喊万岁,帮主英明。很快,几个人簇拥着将他架出大厅。众人释然,接着是更加高涨的绵延不息的“万岁”声。我当然知道,我杀恩人不因他少喊几声万岁,也不与他发抖的原因相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确切的理由。我猜,也许是人的一种本能,至少是帮主的本能。我为我的自省感到自豪,也有些可笑,我竟在想理由。我想,坐在宝座里的我不需要理由,而且会很快适应这样的生活。我看到,在无边的“万岁”声中,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静止于宝座中的我、喧闹并挥舞手中打狗棒的乞丐们、血红的巨石柱以及发出金光的平坦无垠天花板既非人也非物。我想,是命名使人非人、使物非物,命名便是歪曲。我由此逃过刑罚,甚至一生幸福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