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且留枕上郡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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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谈论杭州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是三竺钟声，十里烟柳，还是长堤揽下的轻舟？我们将这些意象写进杭州，写进南宋的每一笔，好像很多年前，我们也曾绕过一湖春水，寻过满山的桂子啊。在等断桥与残雪消融的时候，你也许会责怪我多情的善变，也许不会。
那时我们十六岁，翻开积年的诗稿，漫无目的地寻找旧朝……假装这是南宋的遗梦，我的明月明月。你说，《梦梁录》中写道，八月十五日，三秋恰半，故谓之中秋，此夜月色倍明于常时，又谓之“月夕”，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我说，正是这一轮明月，照彻千百年前的杭州，照见千百年后的我们。恰好今夜元夕，推窗而望的话，也许就能见到那一轮圆满的好月。
祝所有点开这篇晒戏的朋友，元宵节快乐。

目录·两般春梦入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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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天香》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一）解香结x裴灵己：“今年秋光似旧年啊......”
（二）伏远x伏穗：“能够乘兴含毫，使素月清辉多留人间几时，何乐而不为呢？”
（三）解香结x程蔻：“不在意这香满空山，却捉我一时神游错，姐姐，你是来赏小蔻的吗？”
Ⅱ《灯如昼》
每圆处即良宵，甚此夕偏饶，对歌临怨。万里婵娟，几许雾屏云幔。孤兔凄凉照水，晓风起、银河西转。
（四）江蘋轻x解行舟：“郎君，是因香桂惹眼，这才错丢小石的么？”
（五）伏迩x伏穗：“分明只要你哄哄我，我都会听的……”
Ⅲ《当时明月》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
（六）兰揖月x梁韫：“虽说月色亘古，每一岁的月亮一样地圆缺轮回，但当时明月总是不同的。”
（七）伏远x兰怀风：“仙鹤晒翅，为报郎君至，不合该更乘兴么？”
（八）裴灵己x裴怀：“二十四桥的夜，只有那盏无声的月灯点在波心。”

Ⅰ《天香》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
依照杭城旧俗，八月仲秋，除却社日香祭，总还有湖山访桂、霞川观菊、浙亭候潮等等雅行，爱晚之人，聆听南屏重鸣的钟声，任山风吹动相偕的袂袖，在一壁佛光，满山秋色下，许下少女纯真无邪的誓言。至以世家巨室，更不肯虚度一瞬，纵疏阔尘世者如公子伏远，竟也生出了“终日不得操琴”之叹，而岁贪逐时好，对这枝桂花的体味则更纯粹，拜月秋下，不过是一则心愿而已啊。我们在秋的记忆里相遇，又萍散在觉陇的一场桂雨……你的不在也如同你的在，那么我的这一世，也就等于几世。

（一）解香结x裴灵己：“今年秋光似旧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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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灵己，字菩音，乳名小灯。年十八。出生在二月廿一的观音诞辰，大家都认为这是吉兆，将她当作家中的小福星。心思很细，温柔而坚定。喜欢读佛经，稍微有一点点迷信。
解香结，年十六，乳名小丁香。清孤卓绝，疏冷淡漠，有一种超然于尘世物外的气质，是临安颇具才名的冷美人。与灵己是鱼雁相寄的笔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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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灵己的信中，香结写道：
……此前相赠的一阙琴歌，我近来日日弹咏，心觉甚好，不禁想：若说“美”之一字，是待人捕捉、发掘、创造的，那么，菩音，你当在最末一重大境界了吧？且说眼下，月华闪烁，为窗格细密地筛过，好像一团团游曳的幻象，纯厚、雪白，同样很美，颇有你谱下曲中宛转的情致。而我坐写昏夜里，置身星与灯与月之间，反倒不分明了，因而笔痕或有潦草不整处，还请你多纳涵。
一年之岁序，似乎在怔想的瞬间，便已行去泰半。难免令人讶然：竟在仲商了。秋社将至，阿娘归家省亲，长兄忙于教阅，而我则听信俗语说的“虽无牲牢盛，古礼亦略存”，有心奉一炷净慈旃檀。不知菩音是否愿意同往，让我荐一荐小观音的祺祉呢？社日的暮后，总有一百零八下晚钟，彼时霞光应当是杏子色的。就如一幅隽美寥阔的水绫纱，静静笼在山的高处、塔的高处，这样的好景，很想邀你一道听，一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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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雍熙十一年八月初五
地点：净慈寺
裴灵己
夕照鉴进山门，枫叶霜余再添一绘赪色。幽冥钟撞出的慈悲音震泛到泉中、庇惜在残荷里。真风如纸，已在佛堂间翻遍每页梵唱。由是举首看刹宇，不禁为晚钟牵步，入殿瞻礼菩提。炉香赞热、法气熏蒙时，于信中景相见，与香结心有灵犀，先有一柱佛前香的默静。在十方三世的端视下有问，依旧虔逊：“（除了祭社）香结会有其他愿请么？”
解香结
一种平静的注视，沉没在三十三观音的化身下，于是了然：飘摇幽升的是檀烟，如渡空江的是梵呗，而刹那生灭，窥见大千，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已。但此刻可以确信，庄严宝殿、琉璃佛堂上的璇题，会倒映出南屏的满山秋色，夕露如珠网，晚照胜晴光，应当垂落在裴娘子的蝉丝鬓上。不必住相地转身，或者执着地寻找她的目光，只消一度低眉，便能恬淡回答：“我的心愿已经完成了，就在刚刚。”
裴灵己
往复无既的奥殿中，天上二百菩萨自念，佛前亦有静坐的一炉香为人持咒，触鼻皆是万古尘灰的气息。湖山献奉了如此阒寂之秋，灵风笃意，于案前拂开数支檀烟，散如是花，获无量福。便恬然自处于这片法上尘海，观听她话中的无尽意，一时会联想：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因而灵己微微笑了，像是正凝神于面前某处澄然，总之与梵肃拈花的慈目很不相同：“这一炷香烧的时间里，你顿悟了什么吗？”

解香结
“我吗…”款然折身在佛光下，缥帙无尘，但闻声语如烟：“我心事简单，不必神明来解，是以若无所悟，即大彻悟了。”就此与她一笑，任佛前坐忘，天地销尘。
旃檀飘摇的余香间，已然比肩驻步在宝殿之外，时近社日，纵松院深冷，也染上两叶秋红。二十四桥何有，换此间玻璃风。遥目远望，天光十分澄明，落日为此间髹上第三种红色，像在无声诉说丁香暗结的心愿。没头没尾地提起，却相信她可以听懂：“其实，只是想同你一起看晚霞。”
裴灵己
从维摩诘经变中曼曼行来，还看今日的雷峰，业已化作万龛灯焰下的一座金身。此世如一幅敷有纁黄的绢本，理当再有高阁闲笔的秋色，去为西泠桥畔酡醉的红树做注脚。终于了然领悟会心不远的真意，觉得鬓边禅烟是米芾的明灭坡影，轻风细澹则像马远的几笔微波，看数峰眉黛，也是在看她的眉黛：“其实在你的信中，我们已经一起看过了。”无需叩问世尊，便能向丁香答解：“如果是香结的心愿，不必是保俶塔顶观海日，或者胜果寺月岩望月，甚至可以同神明没有联系。无论我展信时身处何地，都是同你在一起。”
解香结
冷泉亭下，远望飞来山色之苍茫，飘摇云涛波海。钟声止歇的时节里，万籁十分巧合地共寂，她的话音了如云丝灵羽，将袖袂柔柔绕住了。几度聆息间，方知问水拜秋之举，不在你我行经的山门外，片刻萍逢，一瞬之爱，已是大化难得的修行，于是无比珍摄地对她说：“那我应当再许一些，嗯…或许是很多心愿啦。”晚风空渡江水，将枬林吹老，于是这一刻，难免多情地可怜起一簇秋声，“今年秋光似旧年啊......等到良宵尽圆处，菩音再酬我一阙月歌吧。”将前话轻轻捉过：“这便是第一则（与你一起的心愿）。”
裴灵己
在光相的开示之中，夕色如法焰，照彻这样的无言之间。此时为风而动的坛下幡影，不曾惊动画刹宝叶里的任何一页莲。因为同看这样的南屏山色，无需到前世经文之中寻求酬答的示现，便能通悟经心而动的境界了。只是用轻逸于秋水的眼波将她望住，就可以回应：“赠君明月，我会写在琴歌里。”
仲秋与裴怀别后，再向她启笔，除却寄以所写的歌玩，在信末又写：为这一则心愿的圆满，请香结评鉴之时，不要忘记抬头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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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寺何年出，西湖长翠微。岩竹支僧阁，泉花蹴客衣。酒家莲叶上，鸥鹭往来飞。”

（二）伏远x伏穗：“能够乘兴含毫，使素月清辉多留人间几时，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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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远，字梦得，年二十一。十分彻底的浪漫主义者，有山高水阔的情怀，向往梅妻鹤子的隐逸生涯。及第后不仕，日日茶淫橘虐，甘做书蠹诗魔。
伏穗，年十四，乳名岁岁，意为岁岁平安。明媚动人的的小公主，无忧无虑，没有太多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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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雍熙十一年八月十二日
地点：银泰街，位于湖滨。商者连宵，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伏远
时迫中秋，便强歇山水之兴，安乡重家：今夜燃灯，明日观潮，庶务之繁琐，竟使终日未得操琴。至于茫如风影的人情酬和，则为答允代作几家祭月帖之故，负上了一笔藏修雅债。因有买秋之行，而自街中金粟叶底走过时，偶见风度裙影，便半倚香阵地笑看：“岁岁，要折一枝桂花吗？”
伏穗
拓作此间最轻灵的一笔，越穿半响秋魄、澹桂烟柳之间，微垂着两扇浓而密的绒睫，正拨弄掌心几颗香粒簌尘时，更有遐思：一盅桂花蜜、两块桂花糕、还应有……翘檐旧铃敲出似风温煦的声音，于是诧然间顾身：“大哥？”如此闲适地仰起纤瘦的颈弯，与香风、絮尘融立于一处花影以后，释眉笑看：“只许折一枝吗？”
伏远
试观她两鬓翠螺，一任风搦秋毫，点就冷香团露：“那你须向明月祷祝，看珠宫肯酬仙蕊否？”引手捻下一丛桂颗，漫看金霰飞如湿萤，神色静逸：“只是拜帖未成，素娥恐不领情。不如陪我去买缕金笺，纸翰、文思既全，好研桂花墨。”
伏穗
一记丰满的秋霜，正徐徐地淌在石砖青路上，似乎袖口也被浸得凉透了，此刻却能看见的是，两捧荔腮也漾开了暖笑、融下一段煦光：“置来笺墨如数，仙娥倘仍不肯许桂，我便只好赖住大哥了喔？”温驯地背手跳过两步，已然随他肩后去行时，将将踩住清霞斜影，信口胡诌：“要求并不很高，只消宴我一品桂语山房的桂花酿、一盏桂花茶，还有城东的桂花糕、桂花蜜……唔，暂且先如此吧！”
伏远
一一细陈的时刻里，已经践履左近的一户纸肆，拣出几张洒金大纸，请主人裁了：“借桂花为名征逐时好，恼了仙姑，还要移祸于我吗？”如此少情地说罢，背霞行道时，翻被浓霜冷照，便趁她仰临桂霭、俯爱寸秋时，种种交付与一个僮仆。自家则往来风露清爽的湖畔，于是以石代案，以为野趣。也不问神意，先援下金霏盈满的一枝，掇花入砚，预备铺纸大书：“中秋拜月，你要许什么愿呢？”波心摇绿的微响都分明时，不禁侧目笑斥道：“来磨墨啊！”
伏穗
粲珠流动一晃轻光，适然凝望住织就的青石、临枝时，很见思量：“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拂吻环身的微风绕出一搦细柳，宛若金池莲子中明净而生的芙蕖，正乖驯地去听聆、将要奉于神娥案前的虔诚。却无端发问：“年年替旁人书帖、问月，当真能全吗？”
伏远
目送一田闲蕊在秋气蓬郁中渐渐蹈碎，飞散入芳润的毫端：“人事多错迕，总要有所渴慕，有所殷望，以对抗疏阔难知的命运。能够乘兴含毫，使素月清辉多留人间几时，何乐而不为呢？”而茶墨俱香的心证，全赖僮仆手中一只依言馈飨的錾花攒盒应验：“其他的心愿，我就不能担保了。”
伏穗
轻轻地应他时，似乎适然地将视线垂落下去，却无不分心地在观花、闻墨、如何的一笔恣意飒然中，很直白地与自己叙话了：其实，只是许出一味祈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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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轻钿小额涂鸦，院静风微桂月斜。一带秋林香露滴，玉人来摘玉簪花。”

（三）解香结x程蔻：“不在意这香满空山，却捉我一时神游错，姐姐，你是来赏小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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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蔻，年十四，有浪漫的心灵，爱绮丽的少女故事，水灵、害羞、稚嫩，天真可爱，如梢头的豆蔻一般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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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雍熙十一年八月十五
地点：满觉陇，位于西湖以南，治平二年建满觉院，意为“圆满的觉悟”，地因寺而得名。每年秋天，桂花盛开，香满空山，落英如雨，故有“满陇桂雨”之美誉。
解香结
桂雪偃伏阶下，马行黄金屑上，几粒馥郁可爱的细蕊，如是轻灵地吻落在帷帽与鬓纱之间，几度簌簌无著，便不见了踪迹。疑将天上众香国，寄予人间满桂秋，偏偏很寻常地抬手，为她摘去了。拂作指尖一点，冷露成霏。这亲昵的举动似乎出于偶然，罗袂无意掠动的风却自顾自缠绵。面上全无波澜，只是平和地对她说：“小蔻，你走神了。”
程蔻
徜走在浮黄扶疏的花影中，放教郁浓的露水、肆飞的白鸥与香穗，不必吝情去留，何妨沾湿云肩头？任錾花压去绡衫重，满庭、经风的桂子赴落盈袖，如为她下起一场金雪。未曾把纱髻里一星藏存，也无须使常娥长恨挂念，就是记得，觉陇这场桂堂雪——自冷孤香，一如她此刻的秋信流盼、馈泄清光。料得一双画眉应羞，两鬓低向越山，寒鸦扑烁，还肯抬起相看：“不在意这香满空山，却捉我一时神游错，姐姐，你是来赏小蔻的吗？”
解香结
苹风淡荡，吹动一片障目的轻纱，花的飘零、叶的交错都成了影子，人间几番秋，悉数宛转眼前，十分朦胧。唯有额角上的一粒宝钿，被清楚地看见：因风、或仰面的动作而微微偏斜，无声轻堕月中香。此刻并不明白，这念头的生发是由何处而来，只是顺从心意，在如雪的香海中，独为她低目，缓缓说：“桂花八月始开，九月方谢，而今日我来，是为与小蔻在一处赏。”
程蔻
如织花客满小庭，但陇下同桂挚心者十一，不曾知会者别离。蒙懂的浅心中，何以将珍念与少忧相交，不由在锦瑟空张、镜鸾独冷时回望，就此摇动郁怅。骊珠对着，自若接望秋水，小有抱憾地问道：“如今花期过半，我始终觉得来晚了，是否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呢。”其实不知，何须如胡蝶璧人，乌鹊桥边说朝生暮死，不愿松放一瞬——分明绮年尚有十分长，盼得桂英雨中，他朝还能重看的缱绻。仍要确柔又不忍置失的盼诉，缠在她身侧，只要一处相诺：“可是姐姐，不止这一年桂花，我们还有许多的仲秋与盈月。你都会在我身旁、与我一处赏看，对吗？”
解香结
自那稚气的问询中回首，尚不及想，来年桂花，是否依然缀枝头小小，砌下如玉雪？眼前只有吹落云髻的金粟，静静躺在掌上：月殿遗落的珠蕊尚有清香，而这一切的发生也并不算晚。也许很久之后，不会再忆起这句天真的谶言，但以此刻的年少之心，肯爱一诺已逾千言万语。于是微笑着沉默了，用温柔的眼神告诉她：一定会。
程蔻
终于以柔软的呢态挽住，一双玉肩下霜冷的掌心。私心偷藏流年百回、攥住了一颗饱满如金磬的桂光，又蓦在陇堂秋色处，悄然珍收进了绡囊，始肯衷心地含笑了。直至经年后某一注夕照下，箜篌老去，玉搔头低垂，但远望水天处无端的鎏云，如同漫天延开的金蕊风、玛瑙雨，秋香色的回忆裹挟着云浪，不期奏响一枚往日之铎。拨开愆年的愁尘，桂苞无比安静躺在锦囊当中，依然会清晰地记起：这是雍熙十一年，满觉陇的纷飞香雪下，被无声露湿的桂子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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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年年，试问取、冰轮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

Ⅱ《灯如昼》
每圆处即良宵，甚此夕偏饶，对歌临怨。万里婵娟，几许雾屏云幔。孤兔凄凉照水，晓风起、银河西转。
大凡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如是一方锦帕的遗落、一盏月灯的相逢，便已成了花香雾气中朦胧的晤见。解意不在偶然回首，但当我们穿行在如流水的灯市桂街，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时，怎难忍轻轻地问出：你从哪里来？我等你许久了。

（四）江蘋轻x解行舟：“郎君，是因香桂惹眼，这才错丢小石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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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蘋轻，年十八，小字杏念。端和恬柔的沈家大姐姐，姿态明秀，笔不可描画，擅鼓瑟，好淡妆雅服。因为母亲早逝，不得不担起教养妹妹们的责任，有心追求自由，却被长女的身份困住了。
解行舟，字伯康。是年少有为的小将军，也是清秀俊美的少年郎，有主见、有胆识，更有家国天下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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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雍熙十一年八月十五
地点：天街。中秋灯会的时候，此地花灯若织，连宵卖买，玩月游人，婆娑于市，至晚不绝。
江蘋轻
一袭橘影疏光里，风叶揽推瘦枝几痕，更送此记秾香桂瓣垂耷绿鬓，随着珠穗子的半瞬轻摇，潋滟的一斛秋色下，藏袖的绣帕暗自出逃，蒲腰慢动下，遂是很轻地掉于地上枯花间了……
解行舟
分明看见了那张绣帕轻盈的坠落在满地桂碎里，犹豫了一瞬，却没擅拾。反握石一击，但凭经年习武的准头，尽管伊人已然行去，二人间隔数丈，亦能精准的将那枚石砾砸在她的履边，就停在秋树下，待其顾首以寻时：“喂，这位娘子。”

解行舟
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过一礼，应得坦然大方：“不是，我就是在叫娘子。”随手折下一支垂在身侧的桂枝，却只是捉在手中把玩，话说得囫囵，目光又自她低顺的眉眼，扫落到那截衣袖之上，以掌中的枝尾虚虚一点，引她看住：“恐秋风不解情，令娘子遗失爱物，所以，才叫娘子，不要走得太匆匆。”
江蘋轻
瘦枝半耷指地，顺势压低两扇密睫，以一记轻缈眼絮相看下，待捕掠至枯地静卧的这方帕身时，心尖簇跃的惑然、不解，悉数化凝成两瓣软红所掀的笑湾了，不乏郝赧的：“如此啊……”翘履遂是轻步挪去，由萦水绦束勾的一柳盈腰伏低，再度行礼相谢，继而以柔和的口吻说道：“多谢郎君了，这帕子沾了尘、落了土，我日后也就不愿用了。”此际玉颌低落，指尖复而将帕子安放掌心，琼润鼻尖缓舒绵长半息，笑也浅了：“上面是绣了好久的赤马银枪，桂风此番挽留下，倒真是可惜了这张小帕将军。”
解行舟
因一句道谢，面上反倒浮起一点腼腆的笑色，摸了摸头：“举手之劳，娘子不必客气。”翻覆捻着手中那枝金桂，那一阵幽淡的香味仿佛也浸染在掌心、衣袍之上，扫了那张银枪赤马，虽不解其意，也要艰涩搜肠，取两句宽慰之语：“那真是可惜，不过想来娘子手艺精巧，下一张花样，自然是更青出于蓝的。”此事已竟，便未有再留之意，不过动了动身，只留下再会二字。
江蘋轻
在他话时，唇角适时噙着笑，两珠水瞳所视里，并非身前的秋骨花秾，而是一道藤花墙、两扇明月窗，这般相隔万千山水的遥遥回想，在声絮滚地的刹那即是凝止了，此刻睫扇弯下的弧幅极浅，只顾看他：“青出于蓝胜于蓝么……”齿贝咬字极轻，此刻风牵纤裙，萧树黯荫里的长影也随之轻曳，恰如这分久攒于眉眼中的孤寂，而眼潭静澹，却又少有地舒眉看他，于是净面的笑、亦带了少有的生动来：“或许会是如此罢？”
尔后轻轻笑了，也并未目送他离去，饱髻藏赘的蝉钗因风耷垂，期间宝睛所观，无非又是：藤黄漆树、晚空淡云，她知道，她再也绣不出那幅赤马银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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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青雀西来，嫦娥报我，道佳期近矣。”

（五）伏迩x伏穗：“分明只要你哄哄我，我都会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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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迩，字栽竹，年十七。少有桀骜、叛逆，但在外人面前总能把握分寸，总体上看起来还是和哥哥一脉相承的端方君子，只有妹妹知道他恶趣味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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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雍熙十一年八月十五
地点：天街
伏迩
今夜皂靴踏过的几径青砖之间，有苔痕润水、由是藉在石洼里的圆月波；有偕履万千、从而挞实于罅隙的秋露土……此时则俱因行路者无玩月心、有恼人意，匆匆做昭告芳踪的桂花消息，使拨走冗袖、攘开重肩的一掌，恶狠狠地攥住一片衣袖，腕间抟去的力道继效秋风，不能躲避的轻黄一瓣，于是冷堕在膛怀之前，两潭邃湖寒烟里：“伏穗，这样都能走散，你是故意的，还是实在太笨？”
伏穗
澹如皎水的一盘飞镜流光，拂散一笔清晖如雪、花影映粟，刻下很见写意地拢住杏黄袖缎的幅摆，踉跄退却了两步后，才仰颌去顾了。心下不甚分明、却仍旧不肯讲理：“伏迩，你自己走得太慢没跟上，还来倒打一耙？”柔软的桂子纷飞着落下脉脉风雨，皱起一绘春山浅时，猝然将叠乱的袖口匀开，闷声：“你捏乱的，要赔！”
伏迩
已无须掀起秋粒织就的雨帘，便可以臆见芙面乌丸、盈注了怎样一片张致水色，于是索性不再前行了。靴底沾染的水或土，皆获得了一次淀入自然的机会，就此抱臂看去时，也馀予她第二番陈词的题跋：“人比你高，步子比你大，心智比你成熟、不会被绫罗首饰绊住脚的我，走得太慢？”肥袖的缎面好整以暇地舒展，是以同样好整以暇地伸出掌，又轻易捏攥了一尾杏鲤、两痕春山，胁然笑迫：“伏穗，你再好好想想。”
伏穗
鬓间栖住一只纯净的小蝶，叫满捧月色渡成朦胧的翅，振翼欲飞时、却似乎乖驯地为他驻足了。只是撇嘴踢开履尖几颗顽石，注两汪澄澈净波、闷声嘟囔：“……就会欺负人！”愤愤捏握五根指骨、虚虚成拳抵在腰侧后，浑然汹汹地摊掌向他：“伏迩大笨蛋，赔！我！衣！服！”
伏迩
在金风朔然里岿然不动，目光设若叶荫罅隙里透露的阳斑，而一枚松塔也自挺干之上无声地坠落，让驰铺的秋草和粟毯裹住了它的音讯，才与唇廓描写的笑一样轻：“不、赔。你又待如何？”
伏穗
掌心虚握几注澹光，未曾歇停的人声、喧流都在为今夜祝祷，而当下近乎固执地视看他时，陡然将手收拢、回身，分明置气了。
伏迩
眼帘下夜露沆瀣，却有一道敏能的目风，携水汽蹁过袖角的浮波，恍然之间，顷前栖游在鬟带绿丛中的秋蝶一枚，方才于塞尽灯盏与鼎声的识海里，悄然展露了它的翼峰。不禁想起它起身飞走的缘由来了，也许正在深深地看她，声色半就，却只是不痛不痒地笑了：“不走？那我可走了。”
伏穗
应当觉察到身后投注的目光，像是一簇燎原的絮火，足够将一切都焚烧殆尽了。于是回身，似乎十分平静地去回看他，只交错歇顿了极短的一霎，便移垂下明净的眼神，似乎有很涩然的笑意了：“二哥，你如果当真这样讨厌我的话，其实可以不用……一直勉强自己的喔。”

伏迩
独恨小蝶年少、流连百花，其间沾染的满翅花粉，则亦随两幔羽化不久的翼的垂下，簌簌地遗落在夜色之中，与松子、桂子一道，不应有什么例别。但如索问一只蝴蝶飞走的原由、去回忆这朵翅翕声时的颤动，却无端感到了心室的曳摇，连同骤然探去的袖缘、此时俱在晚风中轻晃着，最终不容推拒地钳住了她——凭掌与目光，无声地走去她的身前，只剩背影，以及涩然一般的口吻：“…看来我没说错。岁岁，你真是笨得可以。”
伏穗
难觅一痕孤雁是如何南飞，飘摇的灯信也并不能照明归途，似乎却可以料见：因血脉缔结而生的牵系，不论是在一场骤雨惊雷下、抑或渺不能寻的迷藏中，都凝作愈深、愈切的纤苗，将依赖写尽了。于是此刻忽然看住他的背影的目光、就越发渲开了一痕灼人的锦霞颜色，近乎无力地蹲身环住膝关，哽声：“倘若是我笨，你为何从来不肯教我半分？分明、分明…”一滴剔透的莹露跌至襟领，轻得几乎不闻：“分明只要你哄哄我，我都会听的……”
伏迩
青石积蓄的一洼秋水里，正有一丈清辉与八尺影痕，此消彼长，落落无声。在无法丈量的沉阒之中，则将秋月、金桂，甚至是蝶翼停留一刻的馈送，都默默标好了价筹。譬如这次留看了一襟粉衫的垂蒙，心下即明：蝴蝶的微笑，千金不换。也因此不能坦然地离开，或者坦然地伸出手去。泣雨潇潇，只是躬下身，轻轻地说：“真的？”忽然低笑一记，凑近她：“人潮拥杂，不要乱跑。我适才倒是教了你，你听了吗？”
伏穗
如何丈量一支芙蓉的垂败，实则太难明晰，而就在似远还近的当下，终于提袖擦净湿漉漉的鹿目，其间明烁的、难以自控的茫然，只在当下的退却中散尽了：“可我没有乱跑，是你没有牵……算了、我想回家了，我讨厌月亮。”而猝然歇声的一霎，生硬折转的不仅仅只是平伏的语调、更是背身不愿再看他的眼，还有一句尚未出口的恼怒：或许，讨厌的并不是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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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

Ⅲ《当时明月》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
世人好像总爱相信月亮升起时，世界会被照成一种澄澈的水态；相信那悬在空中早已老死的暗球，能让我们缘分不再变浅变薄……无意义地将爱诗折成小舟，推进月海的烟波。是在小因临写一帖月碑的时候吗，还是在小感折身逃走，去寻自己的瞬间呢，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瀛洲岛上，无数来去的行人游踪隔着千年相望，分辨一潭池水交错今古的秘密，当你再一次唤起我的名字，唤起睡美秋夜中的我们：西湖，西湖……

（六）兰揖月x梁韫：“虽说月色亘古，每一岁的月亮一样地圆缺轮回，但当时明月总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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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揖月，字香枝，乳名小因；兰怀风，字吹霞，乳名小感。姐姐灵慧，妹妹安静内秀，总体来说都是温柔体面的性格。两人是十分相似的双胞胎，享受独有的亲密，但偶尔也会有异化彼此的想法。
梁韫，字衡机，年十九，荫封世子，自小极尽荣养，性好繁华，爱精舍美婢、华灯骏马，擅作花间词，雅俗并陈，临安之繁华气象，悉在形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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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雍熙十一年八月十五日
地点：恰杭，西湖上一画舫，观灯观月，无不妙绝。
兰揖月
一面宝孕光含的平镜之上，是赊尾水纹的采莲船和万朵昏朦的花灯。当步至第一十六朵花灯时，黄澄的月亮恰好被吃进了色纸之后，小感笑道：不若在此留墨吧。倘若要纵观这一幅碑帖，却并不难去品悟：尽管有小感妥协在先，但这实则也是妄下的一记，连笔晕都洇散了。好在以至纯至真的笔法来勾画，才让临写显得参神逮意。因这一味风流，小感又慢吞吞地笑了，于是她也用一些轻澹的笑容予以回应。福至心灵地一回眼，然后才牵动了揉香流转的杏波：“梁公子么？幸会。”
梁韫
纵有近处渺波之上，卧停的一云舫楼，可供倚阑凭伫，临观飞蟾在水，仰见河汉清浅，会友间吟游诗月，然悬想人潮如许声沸，酒过三巡，席散之时，想必临安烟火，也萧冷逝水了，枉负秋夕的一轮月明。
彼时竟也饮罢十九杯，兴之所至来，兴之殆尽去，袍身乘风，履碾过廊桥青石，拨看邻桥的灯壶烟光、枕水花月，此际目风低往，停住在一幕风舒的纸上银钩，静和形色，便拢付一展眉：“康衢之间，诸人拜月，你却在这画舫之上、临写一帖你的好月么？”
兰揖月
宣纸因风飞过，捱挤出几道一如船尾细致裁过的褶皱，再应承指节叩平。这才真正地拧去一具净癯的香骨，不必再细致地写意，只须让那寸杏水在顾盼回环之间轻灵、绰盈地笑住，便能描画出矜姿：“我们…我名揖月，梁公子，我本就应揖让月亮的。”而句首的一言妙谬，也仅是半溜嗔眼、一笑置之了。
兰怀风
忽而款款地露出一张笑脸，缛彩灯火下，竟连眼睛也像在叙话了，以无不自然、却又分明玩笑的口吻：“喔，只是它不听劝告，不肯久久生辉，我们才要记下一账，让贵人借字赐教，好使它知趣些。”
梁韫
此夜上下均是一折风月，天如此，舟与水也如此，少隽的脊山定伫，袍袖任风动，在迎回一道轻绰的羸身时，眉目所往，抽离笔墨淋漓的宣纸，摹出灯下漫然的笑，缓将她名讳试读：“却也很衬情宜。”
夜宴浮白的飞光罅隙，也曾自玉壶光转的天汉中，卧倾几觥，漫睨酒波载浮的蟾宫。夜光杯，杯中月，酒光载不动月色，只堪以灵光一现的笔戈较之，聊有胜无地留下几篇衡机词章，却与这帖临摹殊途同归了，他旷然而静澹地浮笑，从款然而现、灵动的秋水间知会飞思：“未消数几时辰，桥前明月满，只能虚渺地隐入环水楼台，与此夜偕游而去了，虽说月色亘古，每一岁的月亮一样地圆缺轮回，但当时明月总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