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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女主·风耀】红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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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命注定凋亡,当如玫瑰盛放一场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3-01-14 22:11回复
    我已经死了,我想是这样的。我不愿分别,却期待死亡。
      我无数次预演死亡,要在白雪茫茫的土地,要人头攒动的人海,我倒在地上,天空要有刚露出地平线的太阳,还要玫瑰色的朝霞。我要穿洁白的衬裙,头发很长很长,从头顶披下缠绕着我,爱人将我搂在怀里,他的哭号在我耳边响起,鼻腔里呼出的气息掠过我的脸庞,我听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天幕划过一只白椋鸟,是十二岁那年的那只,意识迷迷惘惘,视野时明时晦。我死了,灵魂变成白椋鸟,从高高的蓝天俯瞰雪地。
      十二岁那年,那年的记忆已经模糊,只剩个朦胧的印象,从这些晦暗闪烁的记忆织锦里,我摸出些明亮璀璨的宝石。为什么没有人用画笔或者能留下印象的机器将那个时刻记录?我记得那天的天气,明媚的,天空的颜色很淡,很像我们住的房屋被阳光照亮的蓝玻璃。是上午还是下午?或许是晚饭时分,我坐在不知何处的石头上,那石头圆圆的一个,刚好够坐下十二岁的我。天空划过一只白椋鸟。我盯着它看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观望一只鸟而独自坐在外面。后来爸爸叫我了,我应他一声,但坐着不动,爸爸自己出来找我,看见我坐在石头上,俯下身抱我。
      "在看什么?"他这么问我,那天他脸色很苍白,连嘴唇边优雅的胡子都泛着青白色。
      "我在看白椋鸟。嗖地一下从这边飞到那边。"我回答他,还用手比划,想来我那时候的样子应该可笑又天真。
      如果我不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如果我有那么一点心机灵巧,如果我的父亲不是那么温情脉脉……如果,如果,那么多如果,没有这些如果,如果没有这些如果……
      夜色很深,我和妈妈睡在长廊尽头小小的房间,我们的床铺在窗户边,蓝玻璃印着深蓝的夜色,还有一轮圆月。她用一只胳膊搂住我,天气很冷,没有风的干躁的冷,我们没有棉被,去年的被子被虫蛀坏了。月光落在她脸上,留下些明亮的碎片,我睡不着便盯着她的脸,只觉得好玩。她也没有睡,呼吸并不像真正熟睡的人那样舒缓流畅,不一会儿她就睁开了眼睛,茶褐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我在清澈的倒影里瞥见一点蓝色。
      "捂上耳朵,白椋,捂上耳朵!"她突然坐起来尖叫,双手往我耳朵上按。
      我被她吓到,也被她突然暴发的力量弄疼,尖叫起来。
      这是混沌的晚上,充斥着妈妈的疯狂与压在胸中的愤慨,还有我尖刺样的叫声。许多年以后,我突然顿悟,混沌是因为一个时代过去,尖叫就是最后撕裂它的尖刀,我在不知不觉中已为它祭奠过。
      爸爸被人拖在雪地里,他的脸是青色的,还穿着抱我的那件衣服,眼睛像玻璃一样,死死的瞪着蓝天。他身边围了好多人,我看见有人哭有人捂着嘴,还有人直摇头。妈妈牵着我的手站在一边,头发久违地梳成髻盘在头顶。她的神色很庄严,也很僵硬,脸像青石板,全身都像青石板。我的心是空的,我并不觉得难过,只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行行色色的人,爸爸没有死,他只是躺在雪地上,他常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他从来不会有事,他是我的大英雄。傍晚他还会从粉红色的晚霞中走出来,给我带一只木雕小鸟和闪闪发光的星星碎片。他一定会回来。
      啊,上帝,上帝!
      我睡得比以往都早,但我并没有睡着,妈妈一反常态地没有早早上床。她坐在窗子边,死气沉沉,像在发呆。爸爸的形象走马观灯地在我脑海里闪过,那些我从不记得的细节此刻翻翻起舞,我看得见每一丝纹路每一亳脉落。
      爸爸是个温柔敏感的美男子,我知道他是美的,我没有见过和他一样美的人。他高高瘦瘦,敝开衬衣领子披一件大衣,衣襟向两边散开,风度翩翩。他的下巴尤其好看,棱角清晰,有个优雅的弧度。我那时对美和优雅还没有清晰的概念,只有朦胧的印象,在这模糊的印象中,我知道他是美的。
      爸爸会吹小笛子,会弹七弦月牙琴,他弹起琴来就会瞌眼睛,嘴里小声哼着调子。他肚子里还有数不尽的故事,这些故事是我童年的瑰宝,是甜蜜的宝藏,我借着它们,在这间小小的房屋里建起春意盎然的花园,隔绝了外界的凛冬。
      如果我知道世界不止我的围墙,如果我知道爸爸为我搭建一座围墙,如果我不是只顾在花园里无忧无虑,浑浑噩噩,如果我有一刻攀上城墙头,瞥过一眼外头的刀枪……啊,爸爸,我的爸爸。
      爸爸没有回来,我瞧着黑沉的大门,没有回来,没有回来,门没有动静,没有人推门,没有门推开时涌进来的冷风。我要睡了,爸爸没有回来。他总在我睡觉前摸到我床边,把我抱在怀里,衣服和脸都是冰的。他要给我讲故事,讲白椋鸟如何经历艰险磨难,终于飞上群山之巅,扇着雪一样的翅膀,自由自在的鸣叫。
      睡到半夜,我突然惊醒。迷迷蒙蒙间摸到满脸是泪,妈妈睡在我旁边,睡得很平稳,像块僵卧的石板,我模糊以为我睡在石板旁边。我想到雪地,闪闪发光的雪地,又冰又冷的雪地,我的爸爸躺在雪地上,被人拖拽,他眼睛还睁着,还睁着,死死望着蓝天。冷,冷,好冷,我的爸爸很冷,他躺在雪地上,他躺在雪地上,他的衣领还敞着,风会冻坏他的脖子。
      爸爸!爸爸!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3-01-14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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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在哪儿,我知道我在何处,很清晰很明朗,给我一张白纸,我可以在上面绘出地图,标出经纬,不会漏掉哪道山脉哪条河流。我在第五宇宙与第七宇宙交界处,距冥界中心很远,距圣界的大门有二十公里,第七宇宙的大雪覆盖这里的一半时间,另一半时间是第五宇宙的干旱。关押我的俘虏营就在雪原与荒漠的交界,像一把刀把两个世界劈开。
        我是白椋,是凤凰族的孩子,是狼族不共戴天的血脉繁衍的女儿。我站在俘虏营正中间的广场,瞅着不远处的铁网,仿佛大梦初醒,清晰地感受到脚下艰硬的土地,划过脸颊的冷风。我的过往像做梦,我一梦十二年,十二年我都住在父亲用绚丽的文字编织的温柔乡,温柔谎言搭建的梦中花园。我浑浑噩噩,浑然不觉。风钻进我的衣衫,脸颊冻得麻木,地平线上刚刚升起的太阳没有一丝温度,我很冷,很清醒。
        我翻出父亲藏在床铺下的书,还有被小心保护起来的七弦月牙琴,将它们挪回我的牢房,妈妈坐在蓝玻璃窗下看着我,一言不发,茶褐色的眼睛里折射出太阳的光彩。
        "我要延续爸爸的事业。"我说。
        我要延续爸爸的事业,继承他的文字,拿起他用过的刀。
        妈妈没有回答我,爸爸被人拖进雪地后,她的生命似乎已经随他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会吃会坐会走会哭的空壳。
        我开始研读爸爸留下的书,不分昼夜。有时候我坐在窗户边读书,忘记了时间,合上书时看见彩色的晨曦映在监牢的蓝玻璃,有时候合上书,黄昏正落在山的另一边。我如饥似渴,不分昼夜。
        爸爸若看见不知会作何感想。他总说我是顶天真的孩子,心思纯粹,从不生气,从不想烦恼的事,像山间自由自在的小溪。我那时的确什么也不想,吃饭只是吃饭,哭笑也只是哭笑,没有忧虑也没有哀愁。但我已经记不清了,爸爸没有回来的那个夜晚,记忆已经丧失细节,变成遥远的影像在记忆之河渐行渐远。我只知道我天真无邪,我无知无畏,我懵懵懂懂浪费了许多岁月。
        我和看守我们的人打架,抓住他们的衣领掼在地上,朝他们吐口水,再垂下眼睛高高在上地瞥他们。这是彰显高贵的方式,我乐此不疲,见到鲜血我就激动,浑身颤抖,我和他们打架,将他们摁在地上,往他们脸上甩耳光,无论是他满脸鲜血还是我满脸鲜血,我总能在这样的战斗中感到身体颤栗,在他们的迷惑,不安,愤怒中收获满足,仿佛我已经报了仇。
        我是个疯子,歇斯底里,拖着长长的头发张牙舞爪。我是个复仇者,在暴力与血腥中收获幽微的满足。
        我扇他们耳光,一下比一下更响更亮,他们对我拳脚相向,一拳比一拳更重。他们拳打脚踢,咒骂不停。我满面通红,身体像发烧一样滚烫,打,打啊,再猛烈一点,咒骂,诅咒,玻璃碎屑乱飞,陶瓷片戳进眼睛,鲜血顺着皮肤纹理流淌,把他们掀翻,在他们身体上践踏。打架吧,一起疯狂吧,我们都要满手满面满身鲜血。
        我歇斯底里,我疯狂无助。我度过了八年。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3-01-14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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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学的存在教我们得以精确的预知事物发展,譬如气象学家可以根据云层分布和气流方向推测在今时还没有出现的天气,告知众人是阳是晴。精通地理的人拿一块泥巴在手上也能兴致勃勃地说出它产自哪块土地,曾孕育过什么样的植物,或许是一朵花,或许是一棵树。最为玄幻的是物理学家,他们不和真实的世界打交道,沉溺于模型数据,但他们却叫人惊奇的预测出行星的轨迹。他们说哪颗星星将会于几时几分出现在地球哪个位置,就分毫都不会差,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能见到它。科学的精确让人叹服。
          如果我想去几天之后晒晒床单或像爸爸描述那样在阳光下结束午饭,我至少希望天是晴的。当我随便抓一把泥土在人群中吹牛皮,至少也愿意它的特质:产于哪个经纬,孕育过什么植被能让我说得一清二楚——即便它与我口中描述的无关,我也愿意它真的生在那儿,生在我大脑描述的地方。这时候精确的预测让人叹服又无用。几天之后如果是阴天并不会因我的愿望变得晴朗,而精妙的地质学只能让我的谎言相形见绌。预测有什么用?人类费心尽力研发机器,提升精度,对未来作出种种猜度,误差先是十分之一,后来缩短成百分之一,再后来是千分之一,现在一些穿白大褂的研究者会自豪的告诉你"万分之一?你太小看我们了,它现在只有百万分之一,你知道百万分之一是什么概念吗?未来它还会缩短,千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无限接近真相"。可是无论误差缩小多少,我们也只是一步步逼近真相,无非比原来更近一点,或者能直通真相本身。如果几天之后要下雨,那么误差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根本没有意义,我始终没有办法晒晒床单,吃一份简单的午饭。预测没有意义,无限逼近真相也仅仅是知道真相那儿。
          妈妈叫我进屋的时候,我立刻就警觉了,从她低哑的咳嗽中,我知道痰卡在她的咽喉,她叫我,叫得很急促。
          我推开监牢的门进去,她坐在蓝玻璃窗下,阳光照在她身上,看上去有别样的光彩,她招手叫我过去坐,我就过去了,半跪在她跟前。
          "我的女儿长大了。"她这么说,声音在颤抖,身体也在颤抖。她用手拢了拢我这头长长的头发,绕成个髻挽在脑后,"好,好,很好,很有样子。"她拍着手,关节在横过肩膀处的石青色布袍里扭动,配着石青色的脸,她比任何时刻都像僵硬的石板。
          "帽子戴上,就长大了。"她灰白色的嘴唇机械似的上下张合,身体挺得很直,肋骨都凸了出来,敲上去还有响声。她拿起放在旁边的帽子,帽沿很大,上面堆着粉红色丝绸缀成的花。
          她拢着我的头发,将帽子戴在我头上,理顺垂下来的丝绸带子,在我下巴下面打个结,神色庄严肃穆,似乎不是为女儿戴帽子,而是退位的女王为年轻的女王加冕。
          妈妈又拉着我说了很多话,是不曾有过的亲昵态度。她变得年轻了,面孔在阳光下光彩照人,茶褐色的眼睛也恢复了之前的光彩,谈到爸爸的几句话间浮出一抹青春活力的神态。
          "白椋啊。"她握过我的手,合在她的手掌中,发出一声感叹,神彩奕奕的眼睛里浮出悲色。
          "去晒太阳吧,阳光很好。"
          "嗯。"我点点头。
          我数着步子离开牢房,在我数到十,走到黑暗长廊的尽头时,她死了。我知道她死了,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一会儿就会有人像抬石板一样抬她出去,随便丢在哪片太阳暴晒的土地。
          这是可以预料的。昨晚上她叫我和她一起睡,我已经不和她睡一张床很久了,但她态度很强硬,一定要我和她睡一起。她不知道,她的身体很僵很冷,躺在床上根本不会呼吸,我就知道她死了,她要死了。但她还是捱到第二天黎明,黎明时她还能像木偶似的移动,可以张嘴吃点东西。
          这是可以预测的,这是可以预测的!我早就知道她会死,捱得过黎明也捱不过中午,我早就知道她会死,这是可以预测的。
          听别人说我昏倒在监牢门口,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他劝我多少吃点东西。
          "你该吃点饭,再烤烤火,雪季要来了,夜晚也越来越冷。"他用火钳捅了捅火堆,顿时就飞出许多火星子。
          "雪季也是可以预测的吧,我听说气象学家有这样的本领,今年的雪季比以往要早些,往年这个时候天还不这样冷。"我接住他递过来的粥。
          "是的。"他吹了个口哨,"提前知道雪季来临并不是什么好事,意味着你提前就知道今年要忍饥挨动,会增添很多烦心事。"
          "所以为什么人们还是热衷于预测,乐此不疲地提升精度,你知道吗,他们甚至把误差缩小到百万分之一。"
          "因为恐惧,他们要把未来不能承受的恐慌预支到今天,提前恐慌过之后,面对未来反而有一种底气。"
          他说得对,他说得真对,多么聪明警醒的言辞。
          "冥王要来了,也许是这周,也许是下周。"
          "他来做什么?"
          "按照冥界官方的说法,是探视。"
          "我们过着奴隶一样的日子,吃着猪一样的伙食,也需要巡视吗?"
          "别这么愤怒,他们对外界的说法可不这样,我们是凤凰族友谊团队,与冥界永结同好。"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3-01-14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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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有眼睛,他们的谎言不攻自破。"
            "他们撒谎从不红脸。"
            "是的,他们从不脸红,他们还发明了一套言论,既迷惑他人也麻痹自己。他们说睁眼看世界,其实闭上眼睛的正是自己。他们说真实不美,而他们正是这不美的缔造者。"
            "漂亮话,很清醒。你应该要个可以直面冥王的机会,亲手将他的歪理砸到他脸上,再唾两口。"
            "我想我也该这么做,他们一定也会带上他们的歪理,迷惑我们的同胞,让我们忘记他们带来的苦难,带给我们的苦难,带给凤凰族的苦难。"
            "说得很对。"他愉悦的吹个口哨,"所以你要闯到他发表演讲的大厅,在众人面前驳斥他,让他面红耳赤。"
            "现在你应该过来烤火,并且将肚子吃饱。"
            真奇怪,他说完这句话就不见了,像光源消失影子也轻巧的不见踪迹,我确实也坐在火边,火烤暖和我僵得近乎麻木的脚。为了这周或下周的战斗,我大口大口吞咽猪食一样的粥。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3-01-14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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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真是值得高兴,可歌可泣。我像喝醉了酒,或者我本就是醉的,醉得不轻,言语混乱,神智昏沉,披着长长的头发在昏暗的牢房尖笑,热息从耳边淌过,两眼糊上黏稠的黑暗,仔细一闻还有铁锈味。谁叫我出生就喝了酒,从我母亲的肚子里带出来,凤凰血脉的酒,仇恨的酒。
              他们从后面拽着我的头发,迫使我扬起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撞在门框,只听见"咚咚咚"的声音。我不觉得痛,却更想笑了。这和着血与诅咒的混乱场景,我还不忘记看向他,透过散在我脸上的头发间的缝隙。
              他抿着嘴唇,端正地座在演讲台上,不露什么神色,脸颊却微微发抖。呸,伪君子,吃人肉喝人血的狼要披什么羊皮!
              如果我日后——还有日后,用笔记下今天可笑的场景,我必然要一大壶酒,一般的酒瓶可不行,太秀气,必须是一大壶,放在桌子上,我要先畅快的喝两口,喝得心满意足,醉生梦死才好提笔,才能描摹我现在的喜悦与疯狂。
              事情是这样,俘虏营的管事很早就撵我们起床,我看他们衣服都穿规整了,靴子也擦亮了,连贴着头皮的那点毛发也梳得顺滑,就知道他要来了。我当然一咕噜爬起来,根本不要他们催,露过他们身边时还狠狠瞪一眼,我不怕打架,我的拳头早就在衣袋里攥紧,他要是扬手我就向他肚子一拳。我穿的是爸爸的衣服。
              冥王被一伙人簇拥着从站在两边的行列走过。他走得急,只匆匆扫过眼前的环境一眼,并不过分留心,我看见他了,我一早就看见他,从他进门那一刻就留意他的盔甲,戴着黑色头盔,背后拖块披风,站在一众人里身高显眼。
              营地的管事怕我,将我拽到人群后面,还恶狠狠地警告我不许造次,冥王进门后,他们就丢开我巴结上去了。因此我不得不挤过人群,他们站得很紧,前面人的后背贴着后面人的前胸,我费尽力气才从夹缝中钻到队列最前面,但冥王已经走过去,遛进了管事专门为他搭建的演讲厅。看守也在咒骂着将我们往演讲厅赶,我又不得不落在人群后面。
              我最后一个进门,我进门时候他已经讲话了,端坐着,随从分两侧站在身边,全身上下只有嘴唇在动,俨然一尊会说话的雕像。我在人群里穿挤,手往两边扒拉,像在沙漠划船,他们站得太近了,太近了,拥挤的人墙透不过气。
              我挤到人流正中间时,他正在说狼与羊的故事。我的声音他是听不见的,但我还是扯着嗓子嘶吼"你说什么斜门歪理?你说狼与羊,可是站在你面前的是人与人。狼吃羊天经地义,就是你祖宗都管不着,人吃人你要借大自然披件外衣,只有如此才能掩盖你累累罪行,只有如此你的罪恶才逃脱报应!"他一定是听见我的声音了,连贯的演讲中间出现一丝卡顿,随从的人纷纷望向他。
              多年以后再回想,我还是会笑出声,他的随从小心的,谨慎的,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他,注意观摩他的神色,而他本人坐在那里,言语一瞬失灵,面藏愠色,像个被拆穿把戏的小丑。
              四面八方围堵我的人墙松动了,像把沙子散开,我昂起头直视他,高傲地踮着脚在人流中穿梭,站到了他面前,与他面对面。
              我应该是害怕的,现在回想,我应该有过害怕。一个纤弱的女孩,昂起头踮着脚,目不斜视地站在残酷统治者面前,她的手臂在颤抖,昂起的头也在颤抖,但她还是将头颅高高昂起,脊背一点也不弯。残忍的统治者坐在她面前,黑色头盔压在肩上,头盔下的眼睛射出凌厉的光,他身边的随从都发抖了,收回打探的目光,她仍旧昂着头,直视他的眼睛,仿佛手中握着千钧重的剑。那时我骄傲,并且丝毫不屑掩藏我的骄傲。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被人摁倒,反扳胳膊,连拖带拽地赶出演讲厅?不,并不是,她还是高傲的站着,像供奉在凤凰族神庙里的女神雕像,或者离这里二十里远,霜雪凛冽的圣界雪宫里端坐的女皇。她发表了一篇言论,说得慷慨激昂,叫人精神振奋,演讲厅站着的俘虏都在看她,她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对面的敌人也在看她,她迎接了全场的目光,灵魂脱出躯壳的束缚,在所有人头上自由自在翱游飞翔。
              她说:"你们说闭眼看世界,可眼睛闭上就是与客观世界绝缘,你们看到的,究竟是建立在侵略之上的自我幻像,良心的不安给予自己的借口,还是真真实实的世界?你们说真实绝不美,可美为什么不真实?当你站在阳光下,仰望高不可及的精神,或者依偎在你们父母,爱人怀中,又或者拥抱自己的孩子,这一刻难道不美吗?你们宣扬自己的理论,发明一个又一个虚拟的概念,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它是世界的哲学,你们的愚蠢还不足以从历史的书页窥见一种新规律,一种新视角,而是因为它什么也不是,仅仅是你,你们几个人的臆想。你们从不曾思考宇宙,寻求人生新规律也不是你们的目的。"
              我说:"你们只是编织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粉饰起耀眼的文辞,便将它交到世人面前,再高声赞叹,顶礼膜拜,引来和你们一样怀着臆想的人朝圣。如果一个人有足够的智慧,思想见过古往今来,脚步踏遍东西南北,一眼就会看透华丽语言粉饰的苍白与空洞。"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3-01-14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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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3-01-14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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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3-01-15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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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3-01-15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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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好冷口干得像沙漠脑海中回荡空洞的疼痛像在无人的阴暗大房子飘荡回音黎明什么时候到来雪早就不下了启明星在天空衰弱玫瑰朝霞还埋在地平线下爸爸的大衣很冷脸也很冷抱着我说童话每一次白椋鸟都要历经磨难才能抵达高山飞过沼泽飞过海洋飞过猎人的陷阱飞过无边无际的荒野飞到蓝色玻璃窗或许我该醒来咕咚咕咚大口喝水干旱的沙漠才能生出一片绿洲自由自在的绿洲让鸟飞过。我在喝水新鲜的雪水昨夜下的雪融化的水我听说雪很脏是灰尘结晶围绕尘埃开出六边形的花但沙漠太干躁我应该喝水并且爸爸也喝过这样的水我亲眼所见他将水壶递给我低头就捧了一把雪。黎明好耀眼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吗为什么阳光这么烫能刺痛眼睛还是已经到中午我睡到了中午不可思议我应该起早一点但起早能做什么所以我应该继续睡何况我在生病病得不轻身体堪比发烧头还在门槛上撞那几个家伙怨他们是他们的过错冥王的走狗冥王这个伪君子玩弄语言的阴谋家我该骄傲我反驳了他在众人之中像个闪闪发光的女王小丑小丑祛了语言的魅只是个脸红的窘迫的下不来台的小丑。冷,冷得厉害手冷脚冷只有脸烧得像火炉我要起身穿衣服妈妈的大狐裘她说料子旧了不能穿了又说是外祖母留下的最后也没有最后我看到她给了几个看守呸他们怕我他们恐惧我他们走过我身边如阴沟里的老鼠闪着黄豆大的眼睛爸爸的衣服好冷起床起床快起床我还想多睡会起床的意义是什么……冷冷只有冷还很痛或者昏沉或者恶心应该还有呕吐哇地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干净……
                      我猛地睁开眼睛,知道自己脑海中闪过乱七八糟,含糊不清的片段,现在我清醒一点,我清楚我清醒一点,试着眨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太阳印在蓝色玻璃窗,还透过蓝玻璃漏进来,它看起来很亮,很温暖,应该烤得热我冻僵的四肢,现在可能约莫是上午?不,或许是下午三点,不,应该是四点。时间不重要,不重要,我应该挪动身体,让身体更靠近阳光。于是我就挪动了身体,躺在明亮温暖的阳光下,奇怪雪怎么不下了呢昨夜下的雪今天吹到了何方是不是吹到了高高的雪山上变成一只白椋鸟?白椋鸟白椋鸟……啊自由,自由……
                      回忆起我那时的状态,我应该是神智不清,过去未来父亲母亲在我眼前闪现,记忆任人分割,随意拼接。我那时病得很重,脸一直在发烧,没有人给我送一杯水或者一点吃食,我日夜躺在小小的监牢,日光的变幻也不足以令我分清时间,我有时会闻到玫瑰的气味,有时又是铁锈,还曾看见玫瑰盛开。我记不得是哪天好的,或许一个月两个月,或许根本没有那一天,就这么自然而然,随岁月的推近慢慢好了,像墨水在热水中融化那样,我好了。
                      那天我神智很清醒,我分得出来是夜晚,经历了一个白天(因为白天我也是清醒的)的夜晚,月亮挂在十点钟方向。我为自己生了一丛火,火焰将手烤得很暖和,哦对了,必须强调一下,夜晚是浓稠的深蓝色,星星镶嵌在上面,并不十分亮。我还明确知道有人给我送过饭,戴着帽子递进来一碗饭,面上铺了些肉糜,这已经是俘虏营里难得的美食,还有心地给我捎了一小瓶水。我贴着门对他(她)说谢谢,并且重复三遍,如果他(她)没有听清,我的谢意没有传达,这该有多遗憾。
                      我生起火,对,我生了火,他就来了,像光源打开影子就自动出现在脚下,他无声无息,悄悄地就出现了。
                      "干得非常漂亮。"
                      "是啊,漂亮,非常漂亮,虽然我差一点死在他们手上,但是再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干,我一点儿,一点儿也不后悔。"
                      "生病很难受吧?被他们拎住脑袋砸门框,多么痛啊,满头是血,又是那么叫人惊恐。"
                      "可我不怕,一点儿也不,他们拎我脑袋砸门的时候我很平静,现在想起来也丝毫不害怕,只能听见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很像爸爸说的打鼓。"
                      啊,爸爸,爸爸。我很清醒,尽管我知道我有那么一点瞌睡,脑子里也有乱麻在不停绕,不停绕……不,我应该打起精神。
                      "你不该再留在这里。"
                      "为什么?"
                      "你要像白椋鸟一样飞翔,飞出监牢,飞出铁墙,在残害你的人的头顶,他们只能远远地望着你,他们抓不到你。"
                      爸爸,是你吗?我在他脸上看见爸爸的面孔,看见他闪烁的神彩,炯炯有神的目光,还有清溪似的柔软流淌的温柔。爸爸,真的是你,你来指点我的前途,拨开我的迷茫吗?你的身体躺在另一个冰冷的灰色的没有生机的国度,精神却还忘不了你留在这个雪白世界的女儿,所以你回来指点她。爸爸,保佑我,爸爸!奇异的玫瑰花香在我鼻子间飘过。
                      我又醒了,躺在火堆边,太阳照在我身上,我感到身体里有一股生长的力量,精神上也打开另一番新鲜的光景,我整个儿从昏噩的泥潭里捞出来。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是父亲送我一场梦,那场梦里,他拨开了我眼前的雾,他对我说"飞翔,飞翔,像白椋鸟一样飞出监牢,残害你的人抓不住你。"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3-01-15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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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康复,比原来更健康,身体和精神都无比坚韧。我不再沉迷于打架,只保留着走过他们身边时高傲的神态——下巴昂起来,眼睛向下扫。这是必要的,高贵是必要的,我可以沉默,但不能折下自己的脊椎,我必须学会隐忍,但这是为了更远更大的理想。无助的疯狂远离,迎来的却是隐忍的沉默。
                        有时候我从蓝玻璃的倒影里看自己,两道细眉向刀一样斜下,样子过于忧郁——带着激烈愤慨的忧郁,那双闪亮的,深深凹陷的眼睛里是仇恨的火,沉默又热烈地燃烧。
                        在一个下雪的日子,在一个月色晴朗,星辰明晰的夜晚,在冥界败落的最后倒计时,我等来我的机会,我终于等来我的机会。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3-01-15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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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3-01-19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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