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桑
【沈氏看着我笑。太阳在她身后，像一只硕大的鸟，沉默而柔和地卷曲着翅膀，将她徐徐拥入怀中。它似乎也在不解：如小沈妃这样新鲜的容色，显然是与这一角萧瑟的秋天不太吻合的，我却十分满意。脚步停下来，一座小池，特意早早儿地着停云嘱咐宫人，不必拾掇这里的残荷；便听偶尔一瞬风吹过，荷叶簌簌地摆一阵，像一首咏叹调。】
就是这儿了。【指向池边嶙峋的一块瘦石，天知道在斑斓富丽的禁宫中，寻找杂芜是多么一桩难事。】只是可惜，少了一株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的芭蕉。

【那块不知何处迁来的瘦石历经湖水的雕琢、有着极婀娜的身姿，小沈妃一时看入了迷，才将视线自残荷瘦石间回转，仍去凝睇容妃。】娘娘有令，画师总也能在纸上凭空落一笔，解了娘娘的惋惜之情。
【眉也弯弯，红唇不点亦朱。自在驻足瘦石旁，漂亮一张脸孔便正对着她，细指朝身侧一点。】便画在这儿，娘娘以为呢？

【一块瘦骨嶙峋的湖石，经伊人探看，仿佛上了一层鲜亮的釉色，立即鲜活、蓬勃起来。半池凋荷，半垒残石，囫囵个儿的却是丰沛的、秾艳的小沈妃。我不禁更加自得，人要往后退，绝不肯入画，这是她恃靓行凶的主场，秋天也将被她驯服，进而旖旎多姿。】
这样就好极。阿寿——【忍不住叫得亲昵，如家中幼妹。随侍的宫人掇起一个绣墩儿，我顾不得坐下，只先嘱咐道。】旧衣素妆，更宜颦眉，你一笑，反而要坏事呢。

【两丸晶亮的乌珠便瞪圆了睨着这蒙古来的容娘娘——她原要比诸多汉妃更懂廓落情致，小沈妃只得依从她、将红唇拉做平直一线。】
【视线仍要偷偷窥探，叫她撞个正着，讨好地一扬眉。】好姊姊，是这样吗。【又不得不在她愈发强烈的注视中收回这点顽劣的少女心思，垂下眼睫。只将一双雪雪细手搭在瘦石之上，不言不语的小沈妃竟也有别样的瑰丽。】

【暮色渐沉，乌云蔼蔼，太阳像一只压瘪了、了无生趣的皮影，影子叠叠踏踏，跌倒在粼粼的池面上。阿寿很听话地穿了一身藕荷色、半旧的衣裳，一路走来，宫鬟虽然依旧垂着头，难免也要被我捕捉到偶尔一瞬的惊讶：娇贵爱俏的小沈妃，竟也肯穿得这样平易近人！在这样一个泄气的、清秋的傍晚，我微微抬手，旋即请画师作画。他不必再有任何的发挥，如实地写真已经足够作出一副永恒的美。】
这样就很好，微微垂着眼睛。阿寿，难为你竟能找出这样一身衣裳了。

【暮色又沉了一些。荷叶坍缩至落魄书生的头巾，绿也是发沉，饱经沧桑的；但荷花梗仍是端挺、肃直，绝不容侵犯的态势。我只在心里称赞道，应多留一些凋荷才好，留得残荷听雨声，李商隐才将荷花的妙处挖掘殆尽。】就要成了，先生——
【先看一眼，稍觉不妥，宛然天成的美，不需要一支金簪的额外雕饰。】金簪不如换做木钗，荆钗旧群，便是天籁了。

【暮色渐深，小沈妃的艳靡在影的映衬下愈发深晦，依言将金簪拔下，只留云蓬蓬的漆漆鬓发、愈显得肤白胜雪。】
【再要耐住性子，忍过一时片刻，终是不行。三两步跨过野草葳蕤，俏生生立在画架旁。】叫我瞧瞧，画的如何了。【将笑脸迎她，叫她不好再训。】差不多啦，好姊姊，咱们回吧。只留他再添几笔。

【不急离去，先牵她手，金钗雕着荆棘玫瑰，在暗沉晦涩的暮色中熠熠生辉，我将它重新簪回小沈妃的乌鬓间，如为她交付一支崭新锻造的桂冠。】
难为你肯等这么久。【月亮就要出来了，月色最是撩人，她正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