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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向日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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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2-09-11 21:11回复
    说起来,鹅喉羚也很可怜。它们只是为饥饿所驱。对它们来说,大地没有边界,大地上的产出也没有所属。
    它们白天在远方饿着肚子徘徊,遥望北方唯一的绿色领域。
    夜里悄悄靠近,一边急促啃食,一边警惕倾听……
    它们也很辛苦啊。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2-09-11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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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妈是唯一的观众,不着寸缕,只踩着一双雨靴。
      她双脚闷湿,浑身闪光。再也没有人看到她了。她是最强大的一株植物,铁锨是最贵重的权杖。她脚踩雨靴,无所不至。像女王般自由、光荣、权势鼎盛。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2-09-11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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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我最擅长离别。迄今为止,我圆满完成过各种各样的离别。
        我送我妈离开,在客运站帮她买票,又帮她把行李放进班车的行李厢,并上车帮她找到座位。
        最后的时间里,我俩一时无话可说,一同等待发车时间的到来。
        那时,我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的另一场离别。旧时的伤心与无奈突然深刻涌上心头。
        我好想开口提起那件事,我强烈渴望得知她当时的感受。
        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此刻,彼此间突然无比陌生,甚至微微尴尬。
        我又想,人是被时间磨损的吗?……不是的。人是被各种各样的离别磨损的。
        这时,车发动了。我赶紧下车,又绕到车窗下冲她挥手。
        就这样,又一场离别圆满结束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2-09-11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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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无能为力。我仅有的力量只够用来掩饰懦弱,我最大的坚强是继续不露声色地生活在家人中间。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22-09-11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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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天我离开了。
            我把我妈、我外婆和小狗抛弃在荒野深处,抛弃了一整个夏天。
            又觉得像是把她们一直抛弃到现在。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22-09-11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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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阿勒泰时,我白天上班,她一个人在家。每天下班回家,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外婆趴在阳台上眼巴巴地朝小区大门方向张望。她一看到我,赶紧高高挥手。
              后来我买了一只小奶狗陪她(就是赛虎)。于是每天回家,一进小区,远远就看见一人一狗趴在阳台上眼巴巴地张望。
              我觉得外婆最终不是死于病痛与衰老的,而是死于等待。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2-09-11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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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逛完回到家,她累得一屁股坐到她的行军床上,一边解外套扣子,一边嚷嚷:“累死老子了,老子二回(下次)再也不出去了。”
                可到了第二天,就望着窗外蓝天幽幽道:“老子好久没出去了……”
                那时候,我好恨自己没有时间,好恨自己的贫穷。
                我骗她:“我们明天就出去。”却想要流泪。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2-09-11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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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过去漫长的一生里,只有火车带她走过的路最长,去的地方最远。只有火车能令她摆脱一切困境,仿佛火车是她最后的依靠。
                  每天她趴在阳台上目送我上班而去。回到空空的房间,开始想象火车之旅。那是她生命之末的最大激情。
                  她在激情中睡去,醒来又趴到阳台上。直到视野中出现我下班的身影。
                  她已经不知时间是怎么回事了。她已经不知命运是怎么回事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2-09-11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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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总是趁我上班时,自己拖着行李悄悄跑下楼。她走丢过两次,一次被邻居送回来,还有一次我在菜市场找到她。
                    那时,她站在那里,白发纷乱,惊慌失措。当她看到我后,瞬间怒意勃发。似乎正是我置她于此处境地。
                    但却没有冲我发脾气,只是愤怒地絮絮讲诉刚才的遭遇。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22-09-11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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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着她的面,把门上的碎布拆掉,没收了她的钥匙。
                      她破口大骂。又哭喊着要回四川,深更半夜的拖着行李就走。
                      我筋疲力尽,灰心丧气。
                      第二天我上班时就把她反锁在家里。她开不了门,在门内绝望地号啕大哭。
                      我抹着眼泪下楼。心想,我一定要赚很多钱,总有一天一定要带外婆离开这里。
                      ——那是我二十五岁时最宏大最迫切的愿望。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2-09-11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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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介入她的世界太深。
                        她已经没有同路人了。她早已迷路。她在迷途中慢慢向死亡靠拢,慢慢与死亡和解。
                        我却只知一味拉扯她,不负责地同死亡争夺她。
                        我离她多远啊,我离她,比死亡离她还要远。
                        我和她生活在一起,终日在她的时光边缘徘徊——奇异的,难以想象地孤独着的时光。如蚕茧中的时光。我不该去试探这蚕茧,不该一次又一次干扰她的迷境。——以世俗的,自私的情爱。
                        每天我下班回家,走上三楼,她拄着拐棍准时出现在楼梯口。那是我今生今世所能拥有的最隆重的迎接。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2-09-11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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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一到那个时刻,她艰难地从她的世界中抽身而出。在她的世界之外,她放不下的只有我和赛虎了。我便依仗她对我的爱意,抓牢她仅剩的清明,拼命摇晃她,挽留她。向她百般承诺,只要她不死,我就带她回四川,坐火车回,坐汽车回,坐飞机回,想尽一切办法回。回去吃甘蔗,吃凉粉,吃一切她思念的食物,见一切她思念的旧人……但是我做不到。一样也做不到。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2-09-11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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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终究还是死了。
                            她一死,她的痕迹立刻被抹杀得一干二净。她的一生和那个司仪的总结毫无关系。并且她的死亡和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所有人也毫无关系。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22-09-11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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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合盖之前,我最后一次抚摸躺在棺材里的那个人,悲伤而疑惑。这个瘦脱了形的人,一动不动的人,任凭棺盖扣在头顶,既不反抗,也不挣扎的人,怎么可能是我外婆?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22-09-11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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