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渡殿的寿妃缺乏那种生机勃勃的、艳丽如玫瑰似的美，她有另一种沉静而从容的、但又绝不可被斥为无趣古板的美。初雪一般柔软而冰冷的肌肤、漆云一般蓬松而温驯的长发，这名与利所豢养出的、一丝不苟的美丽，又被那双宜喜宜嗔的含情目点缀出恰如其分的暧昧。】
【而此刻，那双永远脉脉的、含着柔软情波的眼眸却噙着一滴珠泪，半掉不掉地粘连在轻颤的蝶睫，又叫白皙粉糯的皮肉接住、一路自丰颊滚落，顺着秀颀的鹤颈、陷入曲叠衣襟下起伏的胸脯中。】
【这颗足够情挚的泪珠显然将寿妃带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兴许是青春绚烂的记忆、兴许是难免悲情的端绪，总之春渡殿那如梦般层叠的纱帘之外渐进的跫音显然没能召唤回她游移在外的魂灵。】
【直到近在迟尺了，她才握着那支仅刻着山茶的，无论对于郑王妃、亦或是神应皇后来说都过于简朴的双尖银簪急急回首。新的一滴泪便从缥缈的幻境中氤氲而生，淌在旧的路程之上，不点而朱的艳唇下意识地扬起——脆弱与坚韧、破碎与重整，不得不说，这画面简直充盈着某种神性了。】
【这富贵花式的美人以她一贯低柔的声音，呼唤这位她曾经的姐夫、如今的丈夫，红唇贝齿细微的触碰甚至也显得缠绵。】陛下——【那些苦痛似乎也因为分享而减轻了，并非那种现实的语言或动作，仅仅因为那个眼神，那些共同拥有的记忆。】
【几乎是跌进了他宽厚的胸膛，毫无防备地将那一段雪颈暴露在他眼前，在一声声沉稳跃动的心跳中寻求安全与归属。于是这一声要更低一些，耳鬓厮磨的那种。】陛下——

【中宫正位匪朝伊夕，内庭已在礼部、宗寺督导下列旆张彩，准备迎贺坤宁修缮备至后第一位主人。但椒房所属尚可经己手阻碍或推动更替，朝堂相涉的两名国丈，乃至两家氏族并举时，他人口中一时频传比较，论根基家业、从龙勋功。以及天子身边至亲至近、应结永年的妻配，元嫡、续弦之分。】
【不无通过旧部听过这等琐屑流言，却只冷笑而过，无心授意驱散。不甚迁罪，数年间并做足表面文章，仍将其生父原职按置广州，回京不召，乃至去岁下降固伦公主于伊族昭示恩荣，当是仁至义尽。为此月余之后，两广总督告老还乡的请辞一经递呈在案，便欣然授准，赐光禄大夫衔归居扬州——他辈既用明哲保身，放舟五湖的练达取舍表态，投桃报李，也慷慨予以相当体面地周全。】
【后几月间，往春渡、鹤知两殿留宿或小坐的次数遂如夏汛潮游，经江风万里推卷，翻扑回溯。幸而无论先入宫的寿妃，抑或堂族定嫔，都长着和“孝安皇后”相似极少的脸。】
【尤以同父同母者，生性更显落差水火。】
【今刚踏入启祥，以上结论遂再次得到验证。泣音婉诉，送抱怀中。因与其人相处渐久，温柔善感的一面将她特殊身份自辉和阴影中抽离，并也诚然取悦了圣意。那些突如其来，盈荡无用的泪水，也就成了多情点缀，不甚苛责，亦见怪不怪。】
怎么了？
【起初不过随意安抚，一手环折，下意识将踉跄急迫的身形维在臂内，视线则越向直阔。见桌前银饰，形质极朴】内务府玩忽职守，如此敷衍？
【渎没地位规格的物什入目，即引帝心不虞，谴讨严伐。瞥过簪顶山茶后，也仅觉几分熟悉，似曾相识。钗环取材花叶的比比皆是——无疑，第一时间实已将钗环来历悉忘。只因怀中埋淌细流滴涌，交流难展，才又详察几眼惹泪元凶。】
【竟寸刻无话。女子抽噎适见平复，方一并移开怀抱、目光，低头深着看人一眼，淡道。】
是她的东西。

【要叫看客们失望，我实则很少在他面前提起那个理应成为我们共同牵绊的、永活在记忆中的辉和小姐、夫人、母亲。究其原因，无非是身份的转变、情绪的转折，但若将这一切都说的纯粹些——我情愿让我的怀念显得更具诚意，于是孤身怀祷。】
【一辈子实在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而留给在世亲人的思念却很长，是滴水石穿、绵延不绝地扣响心门。】
【那双多情的眼眸水洗后澄亮而清透，是夜空中两颗寒星，只将柔波睇他。】日前去翊坤，雪穗与我说夏日实在难捱——【那支永不凋零的山茶就在此地静默地凝视着帝妃，艳唇吐珠玉。】倘若能为她挖凿一池幽水，应当也能松快不少。
【倚在帝王怀，回首望向那支银钗，唇齿间呢喃的要更缠绵一些。】倘若姊姊还在，也用不着妾为她操持了。【情态实在温柔动人，楚楚间低语。】陛下——

【媚柔委骨的伊人婉转曲诉，好在及末侧偏了华簪，星眸复朝其姊遗物寄悲，唯余后鬓髣髴，未看见帝王脸上拧眉，又一闪而过的讥笑表情。话尤是对不知何人说的寻常宽慰，抑或心底暗影。】
【倘若她还在？】
之子穷泉，存者何伤。
【自刎重罪的亡灵不配为假设死而复还，也从不曾入过梦中。否则，看到她溺爱疼养的幼妹同列妃嫔，泪眼婆娑地向昔日姐夫共处，又会如何？再一次拾拿掌剑断情？但这一次，削铁如泥的青锋雪明早已融化成浆，不知浇筑在何处内府铁具。】
【辉和咒恨皇室如斯，出于顾惜新朝颜面，不得已将秘辛永埋，却不代表毫无迁怒。现下旧调重弹，虽心中不乏一动，却尚无法撼动认知顽固：宗庙相传谓业绍箕裘，普通人家念子承父业。而在令仁公主眼里，虽还未曾看到女继母情的怨嫉，却似一块吊在悬崖边的沉石，摇摇欲坠，实不远矣。】
这等薄物细故，你看着办便是。
【因而回答少恩，说罢兴致亦阑珊甚寡，示意更衣留寝。然在隔了三五日后，仍召春渡传幸——比起立处危垓之下，冷眼看与往昔毫不相关，蒙昧无知的寿妃为她姐姐献上纯粹，又实际上当对幽魂相当残忍的致哀。亦以为乐，不厌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