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徐长卿皱起眉,很认真地想了想方道:“很久以前,我为了救一个人,想起了自己
从前两世的记忆。结果,很糟糕。”
“有多糟糕?”心知徐长卿可能有些醉了,飞蓬却不动声色。
“我弄不清楚自己是谁了。”他一副很是苦恼的模样,“许多事情,我像是经历过,又像是没有经历过。经历了往事的那个人,似乎是我,又似乎不是我。特别是在我喝醉了以后,记忆的分野会格外模糊,”他眼中的纱又厚了些,“那时我会以为我爱上了一个女子。然而那个女子,其实只是我前两世的妻子。”
顿了顿,他很是严肃地作结:“那种混乱的感觉,非常糟糕。”纯黑如点墨的眼带些剔透,看定飞蓬,“让前尘往事那么错乱地纷沓交叠在一起,又是何必。到头来,只不过是在自寻烦恼。既然忘记了,自然有忘记的道理。”
飞蓬这才发现徐长卿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再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不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再心怀苍生忧患人世,而只是这样,诚恳的,严肃的,一本正经的,甚至,还有些傻气。
最重要的是,那双若有雾气的眼睛不再飘忽躲闪,而是非常认真专注地,只看着他。
那种专注,似曾相识。
“那么你说,我忘记了在人界的事情,是什么道理?”飞蓬套话套得理所应当。
徐长卿皱眉,而后轻声念诵:“以无所得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飞蓬闻言,笑得不以为然:“你修道飞升时,心中可有挂碍?”
“有。”徐长卿竟老老实实地点头,“我放不下蜀山。”
差点便忘记了,他曾是蜀山掌门。
“还有呢?”飞蓬笑意若有还无。
他抿唇想了想:“没有了。”
飞蓬微愣:“只有蜀山?”
徐长卿此时微微笑了一下,眼中若有碧海青天的颜色:“其实还有一个人。但,我不会说他是谁。”
飞蓬在看见他那个笑时,倾酒的手一顿,千年一酿的云遏酒渗入黄梨花木千年的纹理中,酽酽生香,“你,从前的……妻子?”些微试探。
“不,是我从前的兄弟。”他的语气些许黯然,“曾经,非常好的兄弟。”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看着徐长卿上下眼皮益发有粘连趋势,飞蓬带着笑意将他哄上了榻。
这人醉的时候其实很安静,不吵不闹,只是话稍微多了一些。若他不开口,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醉意。
飞蓬在榻旁弯腰俯身看他,发现他的脸颊较以往还是带上了些绯色,仿佛日映岚光,浅然的一层。
“偏偏整天只对我板着脸。”飞蓬直起身,半笑半叹,“明天……便是去人界的时候了。”
却不想徐长卿在此时睁开了眼,眸子朦胧似睡,眉头却打了个百折千回的结,语气严肃地一字一顿:“飞蓬,你不可以陪着我去人界。”
竟还记着。
飞蓬苦笑,手掌盖住他的眼:“如你所愿。睡吧。”
似乎可以感觉到徐长卿的眼睫在掌心几不可察地轻掠而过。
凡尘覆手,风流云散,楼台烟雨中。真正能够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飞蓬在榻边又站了一会,直到酒香散尽,才低头无声地一笑,迈步出门。
一身灰衣的云何正倚在外间窗边读书,见飞蓬出来,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飞蓬道:“你师父醉了,已经睡下了,别吵他。”
云何闻言苦了脸:“喝酒之前,师父言之凿凿地跟我说,他不会醉的。”
“他酒量那么浅,怎么会不醉。”
“师父自己说他酒量还行……”云何叹一口气,小声自言自语。
飞蓬闻言,只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岛陆空悬,只见云气浮渺。
如果浮生当真只如花木那般,种因得果,该是何等简单明了。
又该是,何等空旷寂寥。
“对了,你们去人界的话……多看着你师父休息。”
“欸,将军不去么?”
微默一瞬,飞蓬弯唇一笑:“不去了。我要护送一样宝物回神界……今晚便走。”
便想起了凌霄殿上,金冠玉冕的神界帝王在下旨后低首看他,悠然而叹:“飞蓬,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在人界学到了些什么。我也别无他求,只望你行事不要再如从前那般任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