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能够离开南匈奴，是蔡文姬十二年来无日不盼望的。被掳掠的过程不堪回首，悲愤诗里这么描写，“乱军裹挟着百姓，像驱逐野兽一样对待他们，不允许聚集在一起，一家人想说话也不敢，一点点触犯都能让军士们刀剑相加，嚷嚷要杀人。百姓们即使能豁出去性命，也忍受不了那种非人的打骂，白天边走边哭，晚上坐在那里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了南匈奴又怎么样呢？气候恶劣，风俗不同，冰天雪地，胡风凛冽，蔡文姬想念父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蔡邕，在她被掠夺到南匈奴之后三个月，已经被王允所害，死在狱中。看到有中原来的人，就满怀希望去问消息，虽然收获的都是失望，下一次却还忍不住要去问。

三
快要绝望的时候，消息传来，曹操感念故人蔡邕，想为他保全后人，所以派使臣带上金银珠宝去南匈奴赎回蔡邕的独生女儿蔡文姬，至于为什么没有同时赎回两个孩子，我想大概曹操并不完全知道她的近况，或者知道了也没把两个孩子放在心上，毕竟那是两个“胡儿”，也不能纳入蔡邕的宗族谱系，所以并不关心。也或者左贤王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跟着母亲“流落”中原。史书上没有记载，也并没有人关心这母子三人天各一方的苦楚，在那样的乱世，同样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
走还是不走，是蔡文姬那段日子里最纠结的事情，她试过跟孩子辞行，孩子抱着她的脖子，问她要去哪里，周围的人跟孩子说，你妈妈走了就不回来了。孩子嚎啕大哭，妈妈平时最温柔慈爱，怎么这么忍心，丢下幼小的我。蔡文姬听了这种质问，肝胆俱裂，抱着孩子，一遍又一遍亲吻，一遍又一遍抚摩，临走了还想改变主意。

四
和蔡文姬同时被掳掠到南匈奴的人，羡慕她能回去，哭着送别，是哭她，更是哭自己。而此时的蔡文姬，五内俱焚，恍恍惚惚，踏上回乡的路。
来路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归途也并不好走，记忆中的繁华故乡不复存在，城郊都是一片荒芜，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那些曝露于路的累累白骨，也曾是别人的父母妻子，而今，只是孤寂地交叉纵横。
去的时候孤苦伶仃，回来的时候一无所有，父母不在了，儿子永别了，活着的蔡文姬，面对这苍茫而无情的天地，她感觉自己是个行尸走肉。活下去，又有什么期待呢。

五
曹操给她指了一根稻草，把她再嫁给屯田都尉董祀。蔡文姬的博学多才、妙解音律、名门之后，这些都没有让她在这段婚姻里收获多少自信，早年的离乱，被掳的经历，让她觉得自己低贱卑微，她常常担心自己被新丈夫轻视、被抛弃。
董祀犯罪当死，蔡文姬找曹操求情。曹操正在大宴宾客，她蓬着头，光着脚就去了，言辞哀痛，磕头不止，宾客们都心生恻隐。曹操表示，我也很感动，但是命令已经发出去了，怎么办呢？蔡文姬说，“明公厩马万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骑，而不济垂死之命乎！”曹操被说动了，派人追上去，撤销了命令，饶恕了董祀。当时天很冷，曹操赐给蔡文姬头巾鞋袜保暖，让她整肃仪容，还她体面。
只有蔡文姬自己知道，自己的体面早就已经丧失在十几年前的冰天雪地里，丧失在左贤王的毡帐中，也丧失在周围人，甚至董祀的目光里。
蔡文姬救了董祀的命，在她乱世飘零的一生中，总算靠自己的力量对抗了一次命运，为自己保留了一点生命中重视的东西，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郭沫若曾质疑《悲愤诗》不是蔡文姬所作，我觉得没有那种亲身经历，很难写出这种切肤之痛。
但其实到底《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是不是蔡文姬所作的也没那么要紧，不要把文姬归汉写得那么喜气洋洋就好，民族融合、文化繁荣可以有很多种题材来承载，让一个饱经沧桑、夫死子离的女人高唱《重睹芳华》，总觉得又诡异，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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