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清事吧 关注:34贴子:271
  • 15回复贴,共1

[故园清事]____|戏梗|____[考古那些事]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2-06-06 18:59回复
    “唐队,你来看看这个金饼上有字。”
    唐骞刚把一盒子马蹄金完整提取出来,包裹好软纸密封在保鲜袋中,一枚一枚排在提取箱里准备带去修复室,又抻脖去看阮黎手中的金饼。
    是完美形制的柿子金,中间凹下去的饼底,有隶书篆刻的小字“臣越”。
    唐骞心想有意思,这次发掘简直刷新了他们对汉墓主人富庶程度的认知,任谁也没见过一箱子一箱子出土的金饼、马蹄金、麟趾金,还有一整个墓坑的五铢钱,不仅保存完好,形制精美,随葬金银品有此等存量,已无异于诸侯王陵规模。
    “你去坑里瞧瞧沈老师下来没有,告诉他有新发现。”
    唐骞又去查看同一个盒子里带出来的金饼有没有字,将那重逾半斤的金饼在手上反复掂量,棉线手套轻轻抹去潮湿的水汽。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加一句,“顺便一提,上一批鉴定的文物,韩老来信了。”
    阮黎竖着耳朵还想再听,唐骞笑着拍了拍他的背,一揽肩膀却是将人送了出去。
    “实验室结果还在验证,有确切消息了再告诉你。”
    唐骞本科原是学的考古学,和沈越夏是同年。
    K大所在的位置据传在古时是一片风水宝地,到了现在,他们学校那一站地铁站还叫献王陵站,地铁站一出来就是大片农田,肉眼可见高耸的封土堆,横亘整片山丘,周围发掘出的大小茔塚没有十处也有七八,从大二开始,俩人没课的时候就跟着老师给考古队干活儿,美其名曰实践教学。
    到了田野考古实习开始,他们被绑定在同一个小组,吃住都在考古队临时搭的板房里,冬天冷得报团取暖,夏天热得穿着背心裤衩摇着蒲扇满队蹭空调屋,就是从那时起,唐骞下定决心读研一定换个专业,再也不吃考古这碗饭了。
    于是他毅然报了本校的文物修复专业研究生,师从业内大牛韩老,一位从事文物修复工作30余年、修复文物超过6000件的资深专家,并有幸成为了他的关门弟子硕博连读,毕业后直接继承衣钵留在韩老的文物修复工作室。
    沈越夏却是纯粹而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但凡他认定的事,十条牛也拉也不回来。
    他一头扎进考古这个专业里,读至博士,他学生时代参与的考古项目从河南到云南到斯里兰卡,27岁又被聘任至k大,成为考古文博学院最年轻的教授。
    唐骞对此颇有点嗤之以鼻,一个不知道享受,年纪轻轻过上了苦行僧生活的人,带着一帮学生整天灰头土脸,在坑里像打洞的老鼠一样,哪有半点教授风范。
    唐骞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享乐主义者,工作怎么舒服怎么来,生活怎么散漫怎么过,能摸鱼绝不拼命,又是绝对的颜狗,只要脸长得好,男人女人都来者不拒。
    此次曹塚村大西汉墓抢救性发掘,沈越夏是考古队在发掘现场的带队老师,而唐骞作为考古队聘请的文物修复小组队长,俩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仿佛又回到了并肩作战的学生时代,叫当年知道点内幕的人直呼爷青回,毕竟沈唐组合在当年的考古文博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唐骞暗搓搓改了专业这事就成为当年cp粉眼里的意难平。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2-06-06 19:06
    回复
      阮黎找进去的时候,正好遇见沈越夏受了伤,一瘸一拐地被学生搀着出来。
      他半身都湿透了,浅米色缎面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上面溅了大片泥水,染成星星点点杂乱的棕黄色,还沾了不少土,手肘的布料洇出一块红棕,是擦破皮出的血。
      阮黎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吓了一跳。沈越夏悬着左腿,脚腕僵硬地向外折着,一看便知是扭伤了,右腿尚能活动,只能将半副身体压在学生肩上,颇吃力地往外挪。
      “哎哟,怎么弄成这样了?”
      唐骞的吩咐暂时被抛到脑后,阮黎三两步赶上前,扶起沈越夏的另一只胳膊,忙乱间碰到受伤的左脚,立时便听见沈越夏“嘶”了一声,眉头紧拧起来,疼得眼睛都红了。
      阮黎从未见过他这么狼狈,心里有点发慌,没想到,沈越夏却先同他说话了。
      “主椁室旁边发现了一个墓室,里面还有一口棺。”
      “什么?”阮黎难以置信。
      早在发掘初期,考古队便已画出了整个墓园的平面图,一号墓呈“甲”字型,正南方墓门连着甬道,两侧均是车马库,再往北,次第列着食官库、武库、文书库等,古人事死如事生,墓室装点得如宫室一般,生前的排场一应俱全,主椁室便被包围其中。
      依西汉仪制,这绝非合葬墓,且主椁室的文物已经提取完毕,剩余的空间都是乐器库、酒具库、粮库之类,哪来的地方再塞一个墓室?
      不管怎么想都觉得离谱,阮黎侧过头,疑惑地瞧着沈越夏。沈越夏这回伤得不轻,表情虽看着痛苦,但眼里的神采是亮的。
      “就在钱库和衣笥库边上,很窄,就一口棺那么大。”
      沈越夏说起正事来,极是专注,又告诉阮黎自己已经叫了抽水机,到位之后可以继续发掘工作。阮黎聚精会神地听了一阵,才又想起他的伤势来。
      “你到底是怎么摔的?”
      “地下水有点深,看不清下面,踩着盗洞了,这才发现这个墓室。”沈越夏道,“不知道东西踩坏了没有。”
      你人都摔坏了,还惦记东西呢。阮黎没有接话,沉默地跟沈越夏的学生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到了同样的心声。
      说话间,三人出了现场,外面的队员早已搬好了凳子,沈越夏被他们扶着坐下来。扭伤到这种程度,他得去医院照片,等车的间隙,沈越夏除掉鞋袜,卷起裤腿,将受伤的左脚浸进半桶冰水里消肿。
      唐骞也在这附近,阮黎远远地看见人影,这才记起唐队等着他递消息呢。他将原话转告,却也说不上具体情况,望着沈越夏探询的眼神,阮黎叹了口气。
      “还是先去医院吧,沈老师。”
      “嗯,那我回去换身衣服。”沈越夏道。


      IP属地:重庆4楼2022-06-09 11:09
      回复
        “听说了没有,主棺室旁边发现了耳室,里面还有一口棺。”
        文物修复小组的常琳和旁边的人说道。
        “多稀奇,起棺了吗?”
        “还没有,沈老师脚受了伤,匆匆盖了雨布就上来了,但交代了仍与主棺柩一样,吊上来启。”
        “沈越夏受伤了?”
        唐骞抬起眼睑,突然出声将两个女生吓了一跳。
        他认真工作的时候,可以轻松将自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此时他刚清理完一尊水陆攻战纹铜壶,将那溜肩细口的青铜酒器轻轻放在台案上,耳中捕捉到关键字,这才抬起头来。
        “伤得厉害吗?”
        “好像正要去医院,唐队你快去看看吧。”
        唐骞到达发掘现场的时候,沈越夏已经被送往医院。
        他在M1号墓坑边上凝神看着抽水机将地下水抽干,渐渐露出灰黑色的淤泥,几处乱打的盗洞次第罗列在坑底、坑壁,小的有如儿臂,大的如老树虬枝。
        现场已经在搭建行吊设备,几个学生下了坑,用木板将棺椁层层包裹,准备吊运至文保用房。
        曹冢村西汉大墓发掘已近尾声,配室出土文物无数,无论是兵器、车、马、甲胄、弓箭,还是漆盒、熏炉、酒觞、棋盘,出土的金银器、青铜器、木椟无数,甚至五色药石、非洲象牙也有,如今主棺柩已开,却独独缺失了随葬公印。
        发掘进行到现在,关于墓主人的身份始终是个谜,专家们有过几个推测,但因缺失证据无法令人信服。
        此时发现了耳室,无疑为证实墓主人身份提供了新的线索。
        小小一方印,牵系着无数考古人的心弦。
        沈越夏再次回到考古队里已经是下午。
        唐骞已经等候多时,期间他给沈越夏打过电话,知道虽然大体无碍,可还是放心不下,一直没有回去。
        而沈越夏一看见唐骞,甫一开口便是例行公事的口吻。
        “韩老来信说了什么?”
        唐骞走上前去自然而然地架着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边膀子撑着他身子,放慢了步伐迎合他的踉跄。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知道他卖关子,沈越夏没好气地道,“坏消息。”
        “坏消息是提取完敷面与主棺柩内的泥土后发现,没有一点尸骨的痕迹。”
        委实是已在意料之中的消息,沈越夏波澜不惊继续问道。
        “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金器上的阴刻铭文,与金饼上的臣越二字,给了我们另一个猜想。”
        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异姓王覃越。”
        “但还不够。”
        短暂的喜悦后,沈老师继续陷入思索。
        唐骞知道他在想其他佐证,将他搀进文保室内,找张椅子将人放下,又道。
        “但其余大量的木椟还需要人解读,你师弟不是研究这个的?可以来接替这项工作。”
        “你说温珏鸣?”
        唐骞无声点头,将沈越夏的拐杖接过来放在条几上。


        IP属地:山东5楼2022-06-10 16:05
        回复


          IP属地:重庆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22-06-11 18:25
          回复
            韩老的文物修复工作室位于曹城以东,距离曹冢村大墓不过三四里路。
            这里原有一座龙岩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古寺毁于地震,一批珍贵文物从寺里迁出,由当地文物局保管,但因运输与贮存不完善,文物多有损坏,韩老便在那时临危受命,接管了这批文物进行修复,并着手建立起集文物保护、文物鉴定、与文物修复于一体的修复工作室。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文物,某些文物提取工作也会交给文物修复师。
            他带了无数学生,虽然这一行考验的是耐心与技术,但只有这两样还远远不够,韩老常说,能不能吃修复这碗饭,既要大胆猜测,又要小心求证。
            文物要修旧如旧,修复师如医生,执刀除恶疾,妙手如回春。
            韩老便是看中了唐骞的悟性,才放心将工作室交给他打理。
            且唐骞跟着他练了十年已然出师,一双手只消从碎裂的文物上轻轻抚过,便能知晓它的骨骼,筋络,肌理,直至洞悉灵魂。
            如今这双手,正悄咪咪从沈越夏的掌握中溜出,从他掀起一角的衬衣下摆探进去,在瘦削的腰上环住了,摩梭着他骨肉均衡,线条流畅的背脊,沉迷在沈越夏微凉而细润的肌肤上。
            “像吗?”
            他重复着沈越夏的问语,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沈越夏的脸,从微舒的眉峰延下,掠过璀璨的瞳仁,移至微翕的薄唇上,他想象着与其唇舌相见,从这唇齿中溢出的不耐闷哼,单凭想象,他也觉得血脉偾张,下腹一紧,那话竟渐有抬头之势。
            只是被沈越夏髌骨抵住了,不好发作,心里痒得如抓骨挠肺。
            如此并肩叠股,倒戏清波,饶是柳下惠也把持不住,更何况颜狗唐骞。
            “岂止是像……”
            简直就是复刻还原了。
            ***就没点脑子,考古考傻了吧,迟早把自己折送出去。
            唐骞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腹诽片刻,愤懑一袭。
            沈越夏后知后觉察出不对劲来,是狗唐骞一口舐在他耳珠上,舌融甜唾,朝其耳孔款送着溽热的湿气。
            “你瞧,一只耳就掘出个惊天大瓜,另一只还不知有什么惊喜。”
            沈越夏神情忽变,从椅上直起半身,暂时忽略了这过分的狎昵,腰后掉出唐骞不安分的手。
            “你是说耳室不止一个。”
            “依西汉葬式,耳室一般是左右对称,有穹隆顶,封门砖。”
            “可其另外一侧是山壁,探掘主墓室的时候,挖到山石就停了。”
            “可有一堵门大小?”
            沈越夏瞳孔剧震,瞪着唐骞道,“你是说,那石头是当作天然的封门砖使用?”
            “有何不可,如果我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想藏起来不让人找到。”
            唐骞心想,这暗不见光的东西,最好永远别让人知道。
            比如自己对沈越夏那点龌龊的心思。
            他想起大二那会,第一次对男人的身体有了反应,是因为与沈越夏在学校澡堂里共用了一个淋浴头。
            好在沈越夏高度近视,摘了眼镜的他人畜不分,这才让唐骞逃过去。
            自此之后,他才发现了自己隐秘的性取向。
            在考古队里的那段时间,他俩形影不离,唐骞暗地里搞黄不少沈越夏的情缘,而沈越夏着实志不在儿女情长,一心沉浸在考古的奇妙世界里。
            直到考研选择专业,唐骞觉得和沈越夏一直拉锯下去没个结果委实犯贱,一冲动就改了专业,投了韩老门下。
            沈越夏不明就里,还同他气了一阵,但最终也不了了之,俩人终归各自在自己的领域继续发光。
            “真是……”
            真是什么,沈越夏没有继续说出来,是因为门口传来敲门声。
            温珏鸣夹了一摞资料敲开门,他没料到沈越夏会在这里,更没料到俩人气息不稳,从一处转椅上下来,活生生像撞破了一桩密辛。
            沈越夏迅速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冷静,从容踱着步子从温珏鸣手中抽走了头两页略略扫了几眼。
            简牍的清理修复工作比较繁复,竹简多已干缩变形,修复时需采用特殊药剂填充脱水,置换出竹简内部水分,让坍缩的简牍恢复原状,这个过程非常漫长,短则几个月多则年余。
            因此只要有新解析出的文字,温珏鸣会第一时间拿给唐骞定夺,此时他拿的这摞资料,是《筑墓记》的头两册,可惜简牍半残缺,尚待进一步修复。
            沈越夏匆匆看完其他,将一沓材料交给唐骞。
            唐骞只看他神色便知无甚所获,也就打眼瞧了瞧,没放在心上。
            只是一旁的温珏鸣看出点端倪来,朝唐骞点头略致了意,便对沈越夏说道,“沈老说,他那有一些资料也许能帮上忙,让我发给你。电脑在工作室里,师兄你随我去吧。”
            沈越夏说声好,便辞别了唐骞,与温珏鸣一道去了。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22-06-12 03:28
            收起回复
              沈越夏走在过道里,步子很慢,有些出神。脑海中细细回忆起主椁室旁山门的形状、大小,以及唐骞对他说的话。
              如果我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若唐骞所言非虚,山门后当真另有乾坤,那里面的内容便非同小可。如若墓主真是覃越,身后不与王妃合葬,竟罔顾礼制与另一个人相拥而眠,为此,甚至不惜放弃主椁室丰厚无比的随葬。
              刚启出的棺内,除了尸骨再无其他,如果他们推测得不错,那么,另一个耳室不仅关乎两个墓主的身份、经历、死因,甚至还有可能埋藏着浩瀚青史背后的秘辛。
              考古人的直觉让沈越夏浮想联翩,全然没注意身侧温珏鸣探究的目光。
              “沈师兄?”
              “嗯。”
              “我可听说,你们专业的学生知道这次聘请了唐队,都抢着来实习啊。”
              温珏鸣半是试探,半开玩笑道。
              “怎么说?”沈越夏随口问完,自己倒先愣了愣,觉出些隐含的揶揄来。他想起刚刚温珏鸣敲开门看到的景象,后知后觉地有些窘迫,“噢,不是你想的那样,刚刚我们——”
              “不过你也确实不排斥同性吧?”
              温珏鸣不等他解释,兀自抢过话头。
              沈越夏好笑地望了一眼,温珏鸣维持着面色如常,但沈越夏看他此刻八卦的样子,实在像足了当年某些不明就里,但暗地里扣糖吃的同学。他无奈摇头,抬起手拍了拍温珏鸣的肩膀。
              “别瞎想,真的不是。”
              他没立刻否认,温珏鸣心道,这事有谱。
              翌日一早,人类学专家赶到现场,协助考古队采集样本,进行骨殖清理和形态观察,还要完成体质和病理学测定。与此同时,沈越夏同阮黎一道,就耳室的发掘展开部署。
              两头的工作都细致繁琐,沈越夏每日在实验室与现场间往返,忙得整个人清减了几分,与修复室那边竟像断联了一般,连温珏鸣的消息也不能及时回复。
              根据沈越夏父亲与温珏鸣整理来的史料记载,济北王生前有妻妾十六人,子二十二人,其中十一男,十一女。已发掘的二号墓便是王后墓,而紧邻主墓的五号墓,墓主已被认定为覃越夭折的世子。
              这些日子,队里对两具合抱的尸骨有过诸多猜测,沈越夏遍翻史籍,先从受宠的妾妃查起。
              济北王戎马一生,元康五年死于鲜卑战争,身陨时不过三十三岁。现存史料中并未发现其耽于声色的记载,战争开始前,覃越甚至将王后与年幼的世子一并送往长安为质。
              兴许是哪位没留下姓名的宠妾也说不定,这已经是相对合理的猜测了。
              济北王墓于晋代遭遇过山体塌陷,靠山一侧损毁严重,绝大多数文物都被挤压变形,耳室内的自然未能幸免。
              考古队发现了散落的竹简,数个大小漆盒,并一套完整的九子奁,带回文保用房做饱水处理。另有百炼钢锻剑两柄,长三尺余,重九锊,青铜剑鞘,玉剑首,玉吞口,雕有螭虎纹。
              大略清理后,便能看出两柄剑的剑耳源自同一块玉胚,显然是对剑。
              沈越夏不禁想起汉宣帝故剑情深的典故来,小心除去剑鞘,锻剑双刃已开,锋芒毕露,剑身铸有血槽,一看便知绝不是装饰用的配剑,而是上过疆场,枭过敌首的利刃。
              一旁的漆器严重变形,堆叠在一处难分彼此,沈越夏插进竹片,试着撬了撬,并不敢贸然开启。
              他舒了口气,摘下手套,终于想起给唐骞打个电话。
              刚拿起手机,便看见屏幕闪了闪,是唐骞先来电了。
              “骨殖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怎么样?”
              沈越夏精神一振。
              “说来话长啊。”唐骞有意拖着调子,好整以暇吊着沈越夏的胃口,“抽空来一趟吧,这个结果你肯定意想不到。”
              沈越夏眉峰一扬,答了句好。他听得出来,唐骞现在心情相当不错,讲电话都带着笑。


              IP属地:重庆10楼2022-06-14 16:37
              回复
                沈越夏赶到修复室的时候,唐骞正在修复一件银扣漆盘,他罕见地穿了件纯白的窄袖直裰工作服,脖颈深深拗下去,戴着手套凝神给扣器去锈封护,他的长睫垂敛着,唇抿成薄薄的直线,呼吸声几不可闻。
                沈越夏静静看着,一时不忍打断他。
                漆盘出土时,其子母口上的包银已然氧化,此时却在唐骞手下重焕光彩。
                精雕细镂的云纹扣器,缀在敛口收腹的漆盘上,闪过古朴岁月里陈藏的璀璨光芒。
                直到锈蚀已抛,唐骞才抬起头来,看见沈越夏便展露出笑颜。
                “你来了,检测报告就在桌上,我手上不方便,你自己看吧。”
                沈越夏看了很久,久到唐骞手里的活计都完成了一半,他愣了愣才道,“怎么会……”
                据检测报告记录,两具骨殖均为成年男性,一具身上有洞穿伤,刀伤,年龄30岁左右;另一具头骨上有裂缝,年龄在33岁左右。此外部分骨殖呈黑色碳化状,有明显焚烧痕迹,但无法确定使用自燃火还是人为用火。
                “怎么会身受烈焰焚烧,还是怎么会均为男性?”
                唐骞除了手套,又从抽屉里捡出一个牛皮纸袋子,旋开封线,递给沈越夏。
                他笑得有些轻佻,“你师弟找来的资料,你瞧瞧罢。”
                又转身抽出纸杯给他接了一杯水摆在桌上。
                自双人叠肢葬发掘以来,沈越夏遍寻史料探寻骨殖身份,将覃越但凡有名姓的姬妾一一比对,又全部排除,皆无法对坐入号。
                他万万没想到,寻找方向原来一开始便错了。
                温珏鸣找来的资料是汉初大将陆聆川的生平。
                据史料记载,陆聆川出身显贵,其曾祖父官拜大司马,母亲是公主之女。陆十八岁为镇北将军,率八百勇士轻骑追敌,斩首二千余人,一战成名,封骠骑将军。其用兵灵活,不拘古法,擅长途奔袭、快速突袭。然天妒英才,三十岁便英年早亡。
                但依野史所载,陆聆川少年殊丽,性开敏,素与济北王交好,互为刎颈之交,同心合意,生死相护,同塌而眠交颈而卧,其死因则另有蹊跷。
                沈越夏良久才道,“你是说,济北王覃越,他是个......?”
                唐骞心里想,你可算是明白了。
                他难得正经道,“可知感情与性别并无直接关系,越夏。”
                沈越夏沉默了,手里捏着那沓材料出神。
                自上次修复室沈越夏与唐骞身体相接后,沈越夏也想过如果换了别人,他还会做出那种无意识的举动吗?
                答案是否定的。
                至于为什么,他当时没有细想,此时再来想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心里又牵挂着一个谜团,还是有些理不清头绪。
                唐骞又循循善诱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总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
                沈越夏有一瞬间想好好问问他。
                可出口的话却变成,“你要是闲着,就跟我下坑看看,耳室有件文物不太好取。”
                唐骞心想,这个借口可真是太拙劣了啊,沈越夏。
                沈越夏开了车,唐骞坐在副驾,两人一路无言,须臾便至队里。
                唐骞随沈越夏下到耳室,原先堆叠在一处的文物多已被提取回文保室做进一步清理,只剩一只几乎被压扁的漆盒,静静嵌在黢黑的污泥中等待发掘。
                阮黎正在清理文物外侧的淤泥,这件木质漆盒腐朽情况不容乐观,木板已呈酥软状态,漆皮与木胎近乎剥离,厚厚的雕漆外皮,半揭不揭覆在深褐色的漆盒盖面上,仍能看出熊虎争斗的流云纹,雕刻生动传神。
                “小阮,清理漆盒左侧的时候注意一下,我瞧着那边矮下去的一块像是还有东西,需要喷水加湿一下。”
                唐骞站在阮黎背后,淡淡的影子盖住了阮黎发顶。
                看到唐骞,阮黎苦哈哈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竟然当着沈越夏的面直接将手里的竹刀交给了唐骞。
                “唐队,还是你来吧,我都挖哆嗦了。”
                队里年轻的苗子一向和唐骞没大没小,唐骞笑啐一声滑头,手里还是稳稳接过了竹刀,他望了一眼沈越夏,对方也正投过目光,视线两两交汇在一处,沈越夏开了口。
                “你来清理,我负责喷水。”
                这次轮到唐骞愣了,小的滑头,你也是吗?
                说着沈越夏已经将衬衣袖子挽了两道,拿起了喷水的工具。
                唐骞只得认命,他蹲在淤泥里,裤腿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褐色泥块,执刀刮过泥泞,时不时偏头对沈越夏说,这里来点,还有这里,沈越夏依言配合,默契如旧。
                他们不知坑顶上的队员早已扎了堆,纷纷围观这历史重现的一幕。
                几朵舒云筛过淡淡光斑,地上的影子斜了斜,落日已甄显熔金般的绚丽。
                一个下午过去了,雕漆流云纹的漆盒也被整件提取出来,连带着旁边方形的漆盒,竟是双盒叠压在一处,而这两件文物的成功提取,也意味着曹冢村西汉墓的文物提取工作已全部完成,接下来便是实验室里进一步的清理与修复、解读。
                从坑里上来时,唐骞伸了个懒腰,舒了舒板得绷直的腰脊,再次觉得考古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也不知是什么促使沈越夏十几年如一日的热爱这份工作。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22-06-16 23:00
                回复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2-06-17 15:41
                  回复
                    元康五年,立春。
                    北境的二月飘着雪,朔风如刀,万里愁云。
                    天将亮,覃越立于城垛后,居高临下。玄甲重骑阵列在外,半隐于深浓的晨雾里。
                    宇文纥那阵前立马,双刀在握,刃上满载风雪。整整廿余日,对方并未下令攻城,只是每日在城外叫阵,显然是仗着断了汉军粮道,打定了主意要跟覃越空耗。
                    果然,战鼓并未擂响,纥那只身策马,从左右成行的革盾中出列,扬声道:
                    “沧州城破已成定局,覃越,你还能撑几日?”
                    他出身鲜卑王庭,战功赫赫,向来不可一世。前些年趁汉廷苦于内乱,更是数度扰边,使得沧州以北的冀州城几度沦陷,数年的仗打下来,跟覃越也算老相识了。
                    “你自己回头看看,大汉皇帝管过你们吗?他只知道把你们扔在这送死。覃越,你若开城投降,我保你荣华富贵,还有城中百姓的性命,否则,城破之日,我必屠尽沧州,人畜不留!”
                    旁边的弓箭手已然怒极,不禁挽弓搭箭,却被覃越拦下。覃越面无表情,冷眼俯视着纥那。
                    “你且试试。”
                    沧州苦守多日,兵马粮草尽数告急,狼烟烧过几道,数次急书长安,却如石沉大海。北境军民大多世代驻边,自老郡王时起,便只知济北,不知长安,眼下不过是主将在一日,军心定一日罢了。
                    百姓中已经流言四起,道是皇帝忌惮济北,根本无心援手。
                    “不是说有援兵,怎的还不来,不会真像那蛮子说的,皇帝要我们去送死?”
                    “若真输了怎么办,我可听人说,那个纥那亲口说要屠城,到时咱们都得死。”
                    覃越路过一排民房,依稀听得絮絮的言语声,手上攥紧了剑柄,终是未发一言。
                    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苦守并未继续,次日寅正,覃越于战鼓声中惊醒。
                    亲兵来报,纥那三军齐发,集结于北门。
                    覃越迅速召集守军,纥那却不等他列阵,率兵浩浩荡荡地攻来,他兵力数倍于汉军,须臾间,云梯已然搭上城垛。
                    汉军严阵以待,滚石与火油沿着城墙倾下,霎时浓烟滚滚,撩起一片火海,鲜卑兵向来悍不畏死,如此严密的守势下,依旧不断有人冲上来。
                    剑芒一闪而过,覃越剑锋直刺,穿过眼前的重甲,瞬间没入敌人的心脏,手腕一拧,当即结果了一人。
                    他拔出剑,一把抹去面孔上敌人的血。依旧不明白纥那本来以逸待劳,此刻为何定要拼着军队的伤亡急于攻城。
                    军情紧急,他无暇多思。不过几刻工夫,城上已是伤亡惨重,两方尸身层叠交错,血流成河,宛如修罗地狱。城门摇摇欲坠,虽有新的滚车运来,却也不过杯水车薪。
                    覃越受了伤,他肩头中了一刀,深可见骨,几乎是断了一臂,左胸甲也已龟裂,血水顺着玄甲汩汩淌下。他横剑挡下一记攻势,虎口震得发麻,长剑险些脱了手。
                    这一挡,浑身几乎脱了力,几息下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全凭着下意识的反应见招拆招。
                    除了刀剑铿锵,他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自然不知,数里外已有一支轻骑自西而来,起于匈奴龙城,千里奔袭,从鲜卑右翼直插而入。
                    朱底玄边的镶旗猎猎迎风,当中书着一个“汉”字。
                    是陆聆川。
                    文物修复室,沈越夏背门而坐,手中握着一方汉白玉玺。
                    盛装玉玺的漆奁,出土时朽毁得面目全非,盒盖紧附于龟纽之上,木质漆皮零落不堪,轻轻一揭就要分崩离析。偏偏它又是最重要的文物之一,修复的过程花了唐骞好一番心力,直到今天上午,才像献礼物一般,当面打开子母扣,将完好的玉玺呈到眼前。
                    隔着薄薄一层手套,沈越夏缓缓摩挲着底部的阴刻,篆书凿痕犹在,白文四字“济北王玺”。他枯坐良久,目光凝滞着,神思早不知飘往了何处,眼镜也取了,以链条坠着,一动不动垂在胸前。
                    温珏鸣等了好一阵,看他没有回神的意思,清了清嗓,唤了声“沈师兄”。
                    沈越夏这段时间魂不守舍,他全然看在眼里,换作从前,但凡寻到一点眉目,沈越夏都会更细致地上下求索,而今却一反常态。
                    刚拿到DNA结果时,两人的身份尚可说是推测,如今王印在手,便坐实了其中一具骨殖确是覃越。
                    “师兄,资料拿给你之前,也给沈老看过,虽不敢断言,但也算一种合理推测。”温珏鸣立在桌后,斟酌了一番用词,“但你对此,是不是……难以相信?”
                    “那倒不是。”沈越夏知他所指,两汉魏晋民风如此,贵族男女中本不乏同性相恋,即便在记史时也算不得什么忌讳。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是像这样双双赴死,有些罕见。”
                    “前有霸王别姬,后有‘自挂东南枝’,你说的罕见,恐怕不是同生共死吧?”温珏鸣挑了挑眉。
                    沈越夏听他话里带了些情绪,忽有所动,刚刚一时口快,险些忘了眼前就站着一位‘罕见’的人类。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珏鸣却不听他解释,“你若真没那个意思,也该跟人家说清楚。”他认真道,“多少年了,别人不知道,但我看得明明白白,他正经恋爱一个不谈,你说为什么?”
                    沈越夏自然明白“他”指的是谁,太久了,有些东西摆在眼前,他却一直不曾深究过。
                    温珏鸣并不理会他的沉默,兀自说了下去。
                    “我大一的时候他就不想学考古了,但还是拖了一年多,才决定了转成现在的专业。”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再说,都毕业这么久了,他还经常往学院里跑,总不能是为了老在我面前晃吧?”
                    “……”
                    温珏鸣说着,自己都气笑了。
                    “还有,你们项目这次招标,价格上他做不了主,但商务部分呢,好几项增值业务,人家一分钱不收你的,这么大一份人情,又是为什么,难不成他知恩图报,想给学校省钱?”
                    一路听到此,沈越夏忽地清醒过来。
                    “你怎么知道?”
                    温珏鸣顿了顿,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此时要找补也晚了,他反问道:“这重要吗?”
                    一整个下午,唐骞都在后院躲懒,沈越夏找来的时候,他正仰躺在天井的贵妃榻上,面上盖着本《魏文帝集》。时下七月流火,空气里残余着闷热,树荫拂风而动,投下斑驳的影。
                    沈越夏坐在塌前,将那本书揭下,翻过来掠了一眼,页首的铅字印着“无藏金银铜铁,一以瓦器”,待要再往下看,手中却一空,唐骞又将书抽了回去。
                    “又有事吗?”他午觉方醒,开口还带着沙哑。
                    “唐骞,我问你——”
                    刚起了头,沈越夏竟忽然不知到底想问些什么,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但此刻,考研还是投标,怎么开口怎么唐突。
                    唐骞静静望着他,并不追问。沈越夏来得匆忙,微微有些气喘,麻布衬衫的领口贴在脖颈上,沾着点薄汗,镜框滑到鼻梁,金属链条轻轻晃着,晃他的眼。
                    一时没了下文,但唐骞知道,温珏鸣的话奏效了。他翻过手腕,碰到沈越夏垂过手背的袖口,平纹的绣边划过指腹,他摸到上面凸起的盘扣,两指捏了捏。
                    “是从谁那听说了什么,所以,想我死了这条心,以后别来骚扰你?”
                    沈越夏眉眼低垂着,静默地看着唐骞将那颗扣子解开。听了这话,忽地抬过眼去,神情错愕,仿佛第一天认识唐骞似的。
                    “不是。”他下意识回答。


                    IP属地:重庆14楼2022-06-21 20:17
                    回复


                      IP属地:重庆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2-06-24 09:13
                      回复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22-06-25 09:22
                        回复
                          “你不是不知道,只是一直站在光里,没有留意身后的影子。”
                          “我就是那个影子,除了攀附光源,必然无法存活。”
                          https://shim(懂的都懂)o.im/docs/473Qy9d2BRcmgO3w/ 《唐骞倒二幕》,可复制链接后用石墨文档 App 打开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20楼2022-06-25 16:27
                          回复
                            沈越夏杀青。
                            https://shim
                            o.im/docs/e1Az4vj96ah67KqW/ 《无标题》,可复制链接后用石墨文档 App 打开


                            IP属地:重庆来自iPhone客户端21楼2022-06-27 15:58
                            回复
                              https://shimo.im/docs/m5kv9ygZxMIOwVqX/ 《尾声》,可复制链接后用石墨文档 App 打开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22楼2022-07-03 01:3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