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出】
天启元年十一月廿三 太极殿
皇帝
[皇帝从椒房殿里出来以后,面色阴沉,驱车让人去昭阳殿,临要拐弯时,眼神里透出戾气,唇角流露出一丝冷笑,着人去准备些东西,并改道太极殿。翌日,韩婕妤来时,先被迎到了暖阁,暖阁内烧得热烘烘的,中央摆着座大炭炉。走进来见到韩婕妤正对站在暖炉面前,没看到似的掠了过去,坐下来以后,这才抬起脚,让她脱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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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婕妤
(婷婷被换走后,韩氏一直不太让人近身,她自己做了许多事,就像还未去到朱翊身边的时候。昭阳殿被查时,她就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反而连最后一点执念也没有了,就让人伺候着,规训着。她想的是,直接让她死在这儿最好,就算是朱翊,想对她说的又能有什么呢。况且,她也不敢再面对他。去太极殿的路上,她倒是很平静,殿里的银丝炭教她想起了一些很琐碎的事,确实要比她现在烧的东西要好得多啊,她不禁叹了口气。朱翊的背影她见过很多回,从前打战时见,入了王府入了宫,明明都好好地,却更常见了。不过今天不一样了,韩氏几乎要落泪。她先是补全的礼数,面容上很平静,跪下来慢慢地把靴子脱好放在一边。之后便没起来,垂着眼皮子跪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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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看着她脱靴的动作,一切好似跟从前一样,一切又好似不一样。眼里凝放着一层寒霜,大掌一捞,按住她的脑后,逼韩婕妤与自己对视,眼底深邃得如深海,静谧又死寂沉沉,哂笑]韩希音,你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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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婕妤
(看着朱翊,韩氏止不住地流泪,这泪又流得毫无知觉。只是昨日被淑妃打伤,现下更是隐隐作痛,她皱着眉头,良久,只道)我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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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韩婕妤脸上的红痕犹在,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时,心头莫名汹涌起一阵兴奋,这等情绪如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促狭地笑着,喉头滚出一声又一声地低笑]这话你信吗?你信吗?[不顾光脚,从榻上走下来,将韩婕妤猛地一掼,罩着火盆上的纱网因二人巨大的动作被推翻在地。一把抓住她的的头,往前一按,火苗就差些微距离就能舔舐到韩婕妤的脸颊,额角上青筋大起]朕问你,你自己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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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婕妤
(她哭着说)是,都是我,是我变了,是我狠毒,我不知好歹!我不知满足!(那火虽未烧到她的肌肤,已让人疼痛,难以呼吸。她忽然不再挣扎,甚至希望这盆能更大一些,大到把她整个身子都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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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脸上冷漠,即便韩婕妤此刻嘴上已经承认,犹不知足般地附在她的耳边,如蛇信子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的每一丝心绪]你不知道吧?这些炭,朕特意吩咐人加了红花汁,汤水浓得想化也化不开。朕要让你也尝一尝这炭的滋味,还不错吧?韩、婕、妤。[毕毕剥剥地焚烧声响着,嘘了一声]对,你听到了吗?就是这样,日日烧,夜夜烧。[闭上眼睛冥想,睁开眼时,眼眶猩红]悄无声息地送走了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倏忽狰狞一笑,讽道]朕险些忘了,你这辈子已经不会再有孩子了,这感觉于你,又有什么区别?[抓着她瘦弱的肩膀,一松手,任由她跌坐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峰之间充满了淡漠]你想死?[爱怜般手指在她脸颊划过,轻轻触碰片刻又抵到她的唇上]还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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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婕妤
(她本就不再梳那些华丽的发髻,如今形容狼狈,发丝凌乱地贴在濡湿了的面庞上。韩氏略微理了理头发,仍止不住地哭着,她如今好恨,恨自己仍在哭。韩氏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一些,抬头看着皇帝问到)还准备对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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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近乎疯狂的表情中流露出轻蔑,愈发觉得好笑]做什么?[如地狱罗刹般阴测测地笑了,擒住她的脖子,虎口锢在她的脖颈上,五指咯咯作响,青痕在她细劲上逐步烙上印记。韩氏喉头的空气被挤得越来越少,骤然又一松手,哈哈一笑]朕要日日折磨你,凌辱你,侮弄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拿巾帕擦了擦手,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自然,朕还会替你为朕那未出世的孩子,好好上柱香,帮你赎罪,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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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婕妤
(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掉,但朱翊的话并不比那更好受。很久很久,韩氏才缓过神来,脸上犹有泪痕,她轻声地说)早知道如今……也许我早该死了的……(她看着朱翊,忿恨地)我早该死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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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冷冷地瞥她一眼]要是当初,朕迟来两刻,或许你早就已经成为南楚的剑下亡魂。[啧啧地摇头叹道]只可惜,你没死,还好好儿地活到了现在,成为了朕的女人。当年是你亲口与朕说,朕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如今也是你说,你早就该死了,讽刺不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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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婕妤
(笑了笑)没有差别,当初,我是死是活对陛下来说,没有差别,对吗?……就像孩子,是谁的并不重要,好像…没有听到陛下为淑妃娘娘讨什么公道,她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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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双眼微眯]比起淑妃,你不觉得你更可怜一些吗?淑妃往大了说有鲜卑旧族,有二品妃位,往小了说,还有朕,有颦儿。可你,无父无母,没有依靠,没有仰仗,也没有牵挂,而如今,只求一死,又偏偏生不得,死不得……朕还真是,心疼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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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婕妤
(韩氏万想不到,有一天要从朱翊的口中听到这些话,她的心已碎了满地,疲惫地说)其实,只要想死,又何愁死不了呢?反正连累不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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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
[失却了初时的暴戾,自嘲般地一笑。韩婕妤形容狼狈,从袖口里探出手来,手掌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目,竟恍然间和煦笑道]你说得也对,朕改变心意了。[看着韩氏如困兽,在牢笼里徒作挣扎,却了无生气,没有预想之中的快感,一时间已经玩腻了这样的猫鼠游戏,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上落下不轻不重地一吻]既然你想死,那就杀了吧。[没有丝毫留恋似地拂袖而去,从太极殿里出去并未穿靴,一步一步拾阶而下]一、生、负、气、成、今、日……[覃吉大惊,立马滚到暖阁内抱着黑靴,亟亟追了出去,却在距离皇帝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不知何时,泼墨般地月色在穹空散落,天幕浓厚,疏淡的星子隐入了孤云,鹅毛似地大雪从瓦甍散落至大地,萧瑟又寂寥的夜里,只剩皇帝一人踽踽独行。而身影骤然倒在万籁寂静的雪色之中……无数人、无数声嘈杂地钻入耳膜,却始终没有睁开眼,想做一场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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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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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戏作为这个故事中的最显眼的高潮点,其实已经可以预料到。韩婕妤的行为使得她在皇帝心中的形象被彻底扭转,皇帝会扪心自问:是她变了,还是我从前不曾看到她的狠毒?但是这其中对错是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楚的,因为没有人错,若真要说错就只能是一份最深厚的感情遇到皇宫冰冷的制度时,无可奈何地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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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看到这场戏的时候,心里是觉得很难过的:明明是很相爱的两个人,却偏偏要用最尖锐讽刺的语句、最残暴的动作,近乎疯狂且不惜一切代价的去伤害对方那个人,仿佛在这个过程里能够收获一种自残的快感,用这种快感去让自己忘记心里那道血淋淋的伤口给人带来的、近乎喘不过来气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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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最后,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绝望涌上来,让人沉入深深海底,将一切存在的意义抽空,因为他们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正视彼此了。但是这样让人绝望的故事,发生在大明宫之中,仿佛又是正常的,因为它与环境,本就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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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婕妤死了,只留下皇帝一个人,要将从前已经生长进五脏六腑的爱意生生拔出,该是多么的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