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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之千里]Death of a Fantas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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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同人(?)写于2021年1月。既然过来了就总还是要发一下,如果说这地方是我的赛博日记圈,这东西大概比任何挤出来的自我告白更能总结我消失这段时间的个人状况吧(......
fandom是最终幻想14!但fandom并不重要。2020年最消沉时疫情在家,打了大半年电子游戏。这东西可以看作是对纸片人移情过度的产物,但移情毕竟也只来自于个人境遇与心路罢了


IP属地:荷兰1楼2022-05-30 04:32回复
    “......在艺术欣赏之中隐藏着不道德。观众并非与作品同悲同泣,而是予以品玩......*”
    Death of a Fantasist
    幻想家之死


    IP属地:荷兰4楼2022-05-30 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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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阿尔菲诺来访的时候,我正以一种与世无争的方式执行着对自己的最终判决:自杀。看不见的死气外飘来阳光的腐味,墙角有窸窸窣窣的动响,那是老鼠的声音。与过往的几十几百日相同,我漂浮于醉生梦死之中,重游光阴错失的理想乡,悠悠降落在温酒、食物残渣和层积的呕吐物上。一种不可遏止的恶心在梦中袭击了我,其质感丝滑柔顺,有如幸福。是的,幸福。它从胃底酝酿,由喉咙深处袅袅滚上,自意识萌生之日起,从未有一刻平息过。
      漏洞小舟亭对我的包庇堪称博爱无私——仿佛寡妇弯身,用四层裙包庇沦为逃兵的男人。入住此处的第一天,我就轻松忘记了为人的天职。紧随其后的是体面与洁净,而要不了多久,一切神智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了。昼夜在此处勾肩劝酒,过去与未来模糊了界限。现在是上午十时,或者下午四时,抑或世界毁灭后的第一百零一个小时。我不在乎。
      冥界之门轰然开启,看那苍白的脚步,厌倦的目光,死去的唇色,生铁的裙摆!她就在那里。死神如斯静默,犹如一个无解之谜.....我喃喃自语,随即痛苦地醒了过来。红发的女招待站在门口。她高个子,褐色面孔,与土亲缘的植物般默默无语,此时正跨过被酒渍泡碎了的木地板,把前世订购的食物与酒摆在我的床边。
      我瘫倒在床上,扮演一条死鱼,只有眼皮泛起回光返照的震颤。大约百年后,才意识到她还伫留此地。菁灵族的小巧鼻子下,那张嘴一张一合,她在说什么?我全然徒劳地死盯着它。昏暗室内像有蚊子嗡嗡飞舞,我只听见遥远的海潮声。直到女招待像是放弃了。她对我做了一个手势,其中蕴含的释义也未能在我混沌的头脑里漾起什么波澜——但我依然挤出感激的表情,以致谢和忏悔。我总是忏悔。我辗转反侧,痛哭流涕,自我鞭挞,把头撞向水管。但酒醒后,一切又都是一个样。
      门静静关上了。在堕落迟缓的大脑来得及拟定行动计划之前,我就复又沉入了无痛的黑色睡眠之中。
      于是,我最终见到阿尔菲诺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黄昏了。他坐在酒馆外的矮阶上,不知是等了多久,这幅场景就和很久以前,我在这里与他重逢时别无二致。而转瞬间,我几乎是痛苦地想起——我最后一次见到爱梅特赛尔克,也是在一个这样的黄昏。那时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窗台上有一束黄色的天竺葵。他转头对我说:我就要死了。
      此时,阿尔菲诺也转过头来。一切复杂神色都在那瞬间被他尽力压抑。尽管不尽完美,我看到的仍是阿尔菲诺·莱韦耶勒尔,少年天才,执著的现实理想主义者,我忠实的朋友。他的目光追随我,平和中蕴着欣喜,我亦踉跄绕过前室的桌椅,在他身旁坐下。一时没有人说话。
      “水晶都怎么样?”过了一会,我主动打破沉默,“人们还好吗?”
      “还好......虽然偶尔有食罪灵袭击,但黑夜已经回归大地,水晶都的卫兵们足以击败它们中的绝大部分。”片刻的措手不及后,阿尔菲诺很快镇定下来,认真地说。“中庸工艺馆也开始了新的制造和探索工作,拜各地冒险者所赐,进程相当顺利。我这次就是和大地资源部的科希·芮部长一起,来珂露西亚岛寻找传说生物萨迈尔的踪迹。”
      “你看起来可不像古生物猎人的样子。它们和宝石兽相似吗?”我故作严肃道。
      他终于笑了出来,横亘于我们之间的山脉悄然消隐。“科希·芮部长并不打算捕捉它们。她说,在遥远未来,一定会绽放出多彩的生命之花......那些与幼崽聚居繁衍的萨迈尔,它们是生命的奇迹。真希望你和阿莉塞能看到它们。”
      阿莉塞回到了上路旅店。那里只有死物和垂死的人,是双重意义上的世界边缘......她在努力拯救那些病入膏肓的孩子,莽撞且近乎徒劳的。正如在曾经的瞭望阵营地,她拒绝放弃嘎埠一般。
      他们总是如此,我看着微笑的阿尔菲诺,心里想道。拂晓血盟,阿尔伯特与他的朋友们,还有古·拉哈·提亚......每当看到他们,我就看到了人性中最好的一面。然而因为对海德林的背叛,我失去了超越之力。又因为对爱梅特赛尔克的背叛,我失去了其余的一切。现如今,这些回忆只在胆囊泛起奇异的痛楚,一半是歉疚,另一半则是隐秘无由的嫉恨。
      “最大的问题,仍然是如何回到原初世界。”阿尔菲诺补充,“虽然还没有明显的负面状态,但灵魂与肉体分离的情况下,很难保证我们可以生存多久。水晶公为此进行着研究,还有一位恩莫族魔法师在提供帮助,来自古老的孚布特王国。......他对灵魂的学识与他离群索居的习惯一样非比寻常,就像另一位玛托雅老师。”他似是想起某位同伴,忍不住笑了。
      我朝前倾着身子,双手并拢,一动不动地望着它们。一些言语梗在喉口,却又失于没有意义。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要道歉,但为自己主观为之的事情道歉,这岂不是伪善吗?我突然一阵晕头转向,就像额头撞在石砌地砖上,只有空空的闷响。
      “我一直相信着你。”沉默超出言语的余裕时,阿尔菲诺平静地说,“我们都是这样。你是我信任与景仰的人,这与超越之力无关。毕竟,在那之后……我想谁都会需要一点时间。”
      我摇摇头,哑然失笑。“我并不是为了爱梅特赛尔克的死而痛苦。”


      IP属地:荷兰5楼2022-05-30 0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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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菲诺登记入住到我隔壁。这是他第三次来漏洞小舟亭看望我,一切都愈发驾轻就熟。他坚持自己整理房间,于是那位红发女招待只得站在一旁,看他勤勉而又苛刻地移动房屋陈设,在每一个角落洗刷擦拭,又爬上高脚凳修理钟表倒转的时针。末了,他和女招待并肩走了出去,留我坐在陈设相似却焕然一新的房间里,与裂口瓷器面面相觑。
        他大概又要暗自修改我的酒精配给,这虔诚的沙利亚克信徒!片刻后,正主回到了房间。令我意外的是,阿尔菲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那位红发女招待原来有个女儿。十二年前,食罪灵义德屡屡袭击此地,滞潮村生活朝不保夕。她为了女儿能获得更好的生活,将她交托好心人之手,送到了废船街。本意为多一口食物,如果运气出众,能进入城内就更是此生无虞。如今黑夜回归,听说游末邦也发生了变化,便拜托阿尔菲诺和我(和我?)帮她寻找失散十余年的女儿,自己很想念她云云。末了还附送一张女儿的模糊画像,想必想象成分居多。羊皮纸上的少女对着纸外紧抿嘴唇,辨认不清神色,黑发黑眼。
        我冷笑一声。这就是叙事的魔力。爱与不爱真假淆杂,温情脉脉的谎言由事实改编重述即可得到。反过来讲,所谓真实,有时也只是另一种叙事罢了。
        依据道德审判,她可被归类至最纯白无辜的阵营。此类人群的表面特征即为:缺乏想象力,更缺乏实践想象力的能力。仿若无限的逆来顺受,完美受害者,一切政治主张的背景板,或者说,彰显英雄主义气概的绝佳对象。
        我的心絮絮颤抖,吐露出高烧的呓语,这俨然是疯癫之河涨潮的讯号。而阿尔菲诺对此一无所察。他在床上展开地图,专注地研究着路线。我们互道晚安。
        ——下面,在审判那位可怜的女招待,或是审判爱梅特赛尔克之前,请先让我把自己送上绞刑架吧。我是法官与伏诛的罪犯,亦作律师兼任刽子手。请给我一刻钟的辩白时间,在挥舞斧头砍下自己的脑袋之前。介时,若时运天济,当血污遮掩了我的长袍,他们为我戴上荆棘王冠,观众盛赞我凸出的眼球与脖颈上只余一丝皮肉的、血淋淋的豁口。当我们交杯畅饮,沉醉于甘美的自我牺牲之酒。我将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叫,与观众齐声赞叹:瞧,这个人!
        我被陆行鸟篷车抛入艾欧泽亚,犹如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被抛入命运之中。那之前的生活是一个被废止已久的字音,一个雪地里锈蚀的喉咙,一个畸变的ζ,对今天的法庭表演百无一用,对我自己更是百无一用。我在哪里出生,父母做何营生,先睁眼还是先发出响亮的啼哭,童年时洗澡的温水飘着怎样的香氛气味。我如何得来人生中第一个硬币,如何赶赴葬礼,尿床持续到几岁,又在几岁学会了手淫——统统是无关条件!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有关的。我的种族,头发的颜色,眼睛的形状,嘴唇的弧形,高喊与痛呼时的模糊声音。它们之中,有的我有权更改,有的我则无权变更。
        或许,一切历史事实都可以被更改。既然它们毫不客气地降临,如同创世者说:要有光。于是一张发着光的身份证明黏在了我这个黑黝黝的灵魂上,迫我来到人世,有如借尸还魂,又有什么是无法更改的呢?前一分钟睡眼惺忪,后一分钟义愤填膺。前一分钟卑猥庸碌,后一分钟万巷欢呼。我的生活不过如是,英雄的生活不过如是。有时候,一种流俗而滑稽的猜测爬上我的心头——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幻想罢了。若是如此,我便可以在宿醉中醒来,发觉自己中年落魄,大腹便便,睡在异乡无名旅馆的二楼。开玩笑的,我并未真的如此希冀过。
        总而言之,我被陆行鸟篷车抛入艾欧泽亚,这个真理与秩序的大观园。我被它迷住的速度恐怕远快于历史上任何伟人追猎热情的事业。看那黄沙中可悲可泣的难民,晚风里蓬勃摇曳的造船厂,林间雀跃跳嬉着(等候被杀戮)的松鼠......夜深人静之时,我每每扪心自问,到底是我眼前的路途确真光彩绮丽,充满承诺性的远景,还是被侵蚀的记忆也在暗地里屈降?
        我如此省思过吗,抑或这只是一个醉鬼的喃喃呓语。他刚与朋友告别,转头便仰躺在漏洞小舟亭一地的污垢里,向不存在的观众发表演说,在无梦的黑暗里打着酒嗝。
        艾欧泽亚那些亦真亦假的日子里,海德林慷慨眷顾了我。她给予我在这混沌土壤生存最举足轻重的一项天赋:暴力的天赋。这让我轻信了自己的人生使命:我将要蔑视命运,唾斥死生,超越一切的情理,排弃一切的疑虑*。我俯首认同人道的价值,却活在英雄的价值之中。我将向赤裸的邪恶挑战,向无尽的谎言挑战,向系统性的不公不义挑战——最严峻的激情日日对我耳提面命,在一场接一场光辉的胜利(与偶然为之、完完全全合乎情理的失败)后,我将带来一个田园牧歌式的世界。这世界光明璀璨,罪恶如皱朽的橘皮般一尽瑟瑟飘落,其角落的每个人都曾听闻我的名字。我将成为光之战士本人。
        倘使以上自陈为我涂抹上了冷酷的印象,像个愤世嫉俗的超人主义者,那就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我有着无与伦比的可亲人格——与超越心灵壁垒的特异能力。我曾在摩杜纳的峡谷与魔导机甲心灵相通,在茫茫翻云雾海寻觅莫古力的石面绘作,在九天之上接过天龙的魔眼,在伊尔美格建筑妖灵的梦园。也曾……在末日后的黑暗中,与爱梅特赛尔克对话。
        ……夜幕渐深,雨水又落下来了。它们漫过荒野,渗入六尺之下,凝成地底熔岩上的多孔浮冰……它们的重量压在死人的骨头上。我已经喝醉了。就让我再吐露一个秘密,人类灵魂的黑暗核心……这世界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但人的痛苦却是真实的!初次察觉到这个悖论,是在爱梅特赛尔克复刻的幻影城市里。那时,我触碰到了存在于世界的两毫米黑洞*。
        我谋划着自杀。


        IP属地:荷兰7楼2022-05-30 0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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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荷兰12楼2022-05-30 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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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也没能找到女招待的女儿,名为莱利的弃婴,或是与之相似的任何人。一个谜带来另一个谜,所有的谜又结成网将我笼罩。到头来,我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成,唯独被深深的疲惫淹没。
            我和阿尔菲诺的小小冒险,就这样仓促无痕地结束了。我想起曾经在完璧王座看到的那个秘密,那段未必在沃斯里的自我认知里留下过一痕一迹的回忆。一个雀跃鼓噪着的孩子王,诞生自人类灵魂的皲裂,其出生的啼哭即成为这座享乐城市末日的钟声。目送他飞向高天的那一刻,我曾感到一种隐秘的亲缘感。爱梅特赛尔克的阴谋赋予了他生命,而他死后,黑袍无影才姗姗来迟。沃斯里的出生是一个悲剧吗?我徒劳地眺望茫茫海波外的什么,感到一份难言的重量,在心底缓缓下沉,与海底幽谧的磷火一同燃烧。
            如果可以,我宁愿把一切失常的恻隐之心抛到九霄云外。我宁愿谴责沃斯里,谴责冠冕堂皇的附庸与游末邦的人们。谴责他们不变的麻痹、健忘与道漠岸然。极权政治下的人民具有四种罪责*,我有条不紊地声称。在一时一地或泛时空的刑法罪责之外,人们犯了沉默不语之罪。他们的纵容与山呼海啸般的拥护使邪恶的政权得以维系,这是个体的政治罪责。举报与上交中隐含着道德罪责,而旁观一个无用的劳动民被饲喂食罪灵,或是旁观一个孩子投入水中,这是生者对死者的罪责。即便他们的神智曾被妙料操纵,这也是形而上的罪责。
            “你就非要,”一个站在光明崖的阴雨霏霏中,孩子气的声音发问,“责备什么人吗?你就不能……比方说,建个夜总会什么的吗?”
            我随即悲哀地意识到,身为半个局外人,我对幸存者屡屡苛责,是因为我既不愿谴责爱梅特赛尔克,也不愿谴责我自己。而这种选择性的道德敏感,无疑是不合宜,甚至不正当的。
            在爱梅特赛尔克眼里,人的痛苦究竟算是什么?无尽光之下,一个男人投入水中。再也无法萌生新草的加尔提诺平原,在阴谋里垂死的阿拉米格人望着晨光哭泣。加雷马宫闱上的血案,接雨草树林里发疯的男人,第七灵灾的难民在一场无望的叛乱里死去,龙与人的残破尸身在银泪湖底相拥沉眠。
            我想起儿时听闻的一个童话,关于一个暴虐无常,以人的杀人行为反抗神的杀人行为的皇帝。人性的,太人性的!......这种不堪忍受的解说,这种目空一切、鲜血、我周围的仇恨,这种盯住自己一生的人绝无仅有的孤独,这种不受惩罚的凶手的无穷乐趣,这种把人的生命碾成齑粉的无情逻辑,这就是幸福*。在熊熊燃烧的城市里,我又看见了他。讥诮而轻蔑,对生命的严肃性大放厥词,只将牧歌寄予永逝的烈火之中。这是何等的邪恶,又是何等的残忍!我为此痛哭流涕,又在羞耻与愤怒中喃喃低语。到最终,我唯一的命运就是徘徊在法的国门之外,在与守门人的无理纠缠中庸碌毕生。
            如果有人该记住真相,那或许就该是我。就该是光之战士。可我却觉得,在目睹这一幕的很久以前,我就被剥夺了记忆与讲述的资格。一半的我站在死人的尸体之前,义愤填膺,向天空举起臂膀,立誓清算生者与亡者的道德罪责。另一半的我,却站在那个最后一次见到爱梅特赛尔克的房间里。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窗台上有一束黄色的天竺葵。那一刻,我恍然感到自己也手染鲜血。因为我爱着他,更因为自己从出生到死无可挽回的漠然。
            这一幕从未真正存在过,他也只能在幻想中生存。通向真实的大海烟波浩渺,宽绰得永无尽头,所有幻想就像其中的孤岛,我将在其上与他再遇。
            这些天里,我做过很多梦。有时我梦见他酣眠在一棵树上,那不是拉凯提卡被无尽光滋养的参天巨树,而是格里达尼亚亲切可爱的森林。山毛榉和连翘落在他的脸上,耳畔鸟鸣啼啭,树下隐隐有松鼠奔跑的声音。有时我梦见他涉水走过深夏的芦苇丛,步入一条渗着煤烟和陆行鸟气味的隧道,在隧道的另一边,是斜光照射下的黄昏湾。有时我梦见忘忧骑士庭隐蔽的地下酒馆,他起身打开那扇通向云雾街的小门,雪风融化在那对金色的虹膜里。有时我梦见他在亚马乌罗提。我梦见如洗的碧空,蕴着幽香的月桂树,一眼望不到顶的朦胧高塔。我梦见他在黄昏中,转头对我说话。
            我对爱梅特赛尔克的情欲还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让我悲痛欲绝。我尽力抵制这种贪婪,从深不见底的黑暗欲念中逃开。这欲念穿过我的生活,穿过我的思想与现实,又掉头而去,停栖在无人森林的枝头上。我怎么可能在原初世界见到爱梅特赛尔克呢?爱梅特赛尔克又怎么会出现在那片视他若侵略者,而他也确凿无疑地犯下过罪行的土地呢?我又怎么会见到亚马乌罗提呢?或许我确曾见过亚马乌罗提,这想法一闪而逝,随即诱起更深的自我厌恶。我曾背叛过爱梅特赛尔克一次,如果要我说谎,对一种心知肚明的否定性含糊其辞,那就是第二次背叛。
            我从睡梦中惊醒,又一次察觉,爱梅特赛尔克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也明白那种对爱梅特赛尔克的欲念虽然附着在他身上,却其实与他无关。那只是一种难抑的望乡之情。
            我们还是回到了漏洞小舟亭,去给那位女招待讲述失败的故事。她一边听,一边用一种紧迫铿锵的节奏擦着污渍斑斑的台面,没有抬起头。这是出于悲恸,抑或只是漠然?我已经放弃解读这个不可理喻的世界。当最终一个字节也尘埃落定,她默默点头道谢,并送给我们用粗瓷碗承装的两份海鲜汤,便匆匆抽身于新的劳碌中。
            夜幕渐深,我们坐在烟霭朦胧的碎贝海岸上。光之泛滥带走了整个世界最后的海浪,现如今,我们已被无可救药的真实所俘获。
            “你会回去吗?”阿尔菲诺问我。他起来闷闷不乐,但依旧十足关切。
            “也许吧。”我感到一柄利刃悬在喉口,阿尔菲诺静静地等待着。“对我来说,只有一种可能的自杀方式……”我第一次认出了自己的声音,“那就是活着。”
            漏洞小舟亭默然立在利刺森严的晚风之中。阿尔菲诺看上去迷茫不解,但依然笑了。“或许我可以期待了。”他沿着来路走返,又在远处对我高高挥手。
            我是某个寂静节日的见证人与参与者。当黄昏最后的重峦叠嶂褪去,黑暗如同昨夜将此世笼罩,我又看见了爱梅特赛尔克。他从虚空中隐现,姿态神秘而踟蹰,脖颈上的血管在月光下苍白嶙峋。那双眼睛像是熔金的怀表,时间在它的深处咯嚓作响。那双眼睛是我的死亡计时。一个声音在心底说,那双眼睛是金色的。
            “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他低头看着我,“虽然我对此感到遗憾。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去死,我还是可以提供帮助的。”
            “我永远也无法成为另一个人的英雄。所以只能……”我艰涩地开口。
            “英雄?”爱梅特赛尔克嗤笑了一声。“忘了那些吧,英雄只是一种境遇而已,就像无影。”过了片刻,他突然接道。“你知道吗,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拉扎罕的一个国王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他说......”
            我着迷地望着他。“说什么?”
            他些微笑了。然后摆了摆手,转身迈步。“去酒馆。你给我买一杯酒,然后也许我会告诉你的。”
            我站起身追上他。我们沿着潮汐线向东走去,穿过银色的海浪。
            END


            IP属地:荷兰13楼2022-05-30 0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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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大概加一下:第一句话来自凯尔泰斯·伊姆雷《船夫日记》,后面某处是他的《命运无常》。猴子马戏团是卡夫卡的《致某科学院的报告》,三种罪责是雅思贝尔斯的纳粹德国三种罪责,“这就是幸福”是加缪的《卡利古拉》,超越一切的情理,排弃一切的疑虑的著名的麦克白。差不多这样......


              IP属地:荷兰14楼2022-05-30 0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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