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观雨涿尘，又想起旧年艰辛只有一柄素色的油纸伞，肆意飞舞的浆泥写意山水，并未有甚么花开。 乜向手中文德秀秀前年相赠的生辰礼——绘着白栀子花的绢伞，其上新叶也是如此青绿。曾经风雨声中我只求长命不殒身，尔此刻身在宫禁的我却想如何不失体面穿过。】
【大约一刻钟，雨停。我笃定她回程的时间略有失策，是否为雨所困不所知。企图用平淡的语句模糊酝酿不佳的离别情绪。】
你让我好等呀，虽是有片遮雨的顶，却掩不了风，吹的我衣裳都湿了。

（我去如意馆取回被修复好的那枚孔雀绿色瓷器，途中被迫躲在偏亭微光中望穿雨帘，自怨自艾着不该让巫小淘苦俟良久。赶到景仁时，她已然变成一枝被风雨饕虐后却仍可塑立的玉兰，我听着她由远及近的嗔怪，脑中混沌，天穹放晴，仍作出共她避雨的姿势。）
我没带伞，只能拖沓着等雨过，哪里知晓你正痴痴等我呢？
（这厢才细视她的裙摆，皱得好像被蹂躏又展开的纸，我再抬眸望她的时候，她恰好正在眨眼，眉间娓娓蹙起，眼尾狭长得十分可怜。夺去她掌中已束好的伞，拉她进屋。）
没落锁，你明明可以自己推门进去的，傻小淘。
（瓷器碰撞与磨擦间，热好甜茶，加几颗青梅小果进去，递给她。）
有什么事让你这样着急呢？

【只见文德秀秀三下五除二行事，落伞、牵手、烹茶、拾起青梅进滚沸的铜壶。我爱听小女儿的嗔怒，一则为亲昵，又为证明小淘位数心中至高。下一场雨时，我又是否会想起她今日所言的每一个字，细细碾碎，融进泪中。如此，倒宁愿友谊泯灭，使前途未卜的我不留遗憾。】
哎，到底没有比飞鸽传书还快些的。只是等到你了，我便生不出怒气。
【倘若我言为了辨清雨丝中每一只影子，从未留心过落锁，是否太痴情。这话咽於腹中，此生都不会再提的。纤玉冰凝，以茶盏捂热之后，心绪归平。】
昨天，贵妃给我看了那后生的画像，履历必然光辉，我没记住。只记住……一双好看的眼睛。

（她来时，谁都不曾预料午后雷鸣那突如其来的一场雨，也数不清窗外被疾风拨弄肆虐的一丛草，因此夏季是被不经意挑拣后的郁绿。而在这片绿中，我尝到了分离味道的哀溺，巫小淘总诚实得湿漉漉，现在也会“搅弄风云”般让我忍不住捂住眼睛。）
所以......你是来与我告别的？
（日光惨淡，可难得传来几声清脆鸟鸣，把不知维持多久的缄默与陌生按进土壤里。水杏眸盯住掌中茶甚久，才仰头饮尽。）
（然后，我没敢挽她，没敢牵她手，没敢靠她肩，一动没动。）
这么快，我还不曾和你呆腻，你为那一双好看的眼，倒也舍得抛弃我。

【无源之水不会污浊，落入凡尘以后同流掺染，但落进我心头的雨却清洗的澄净非常。是否点题太快，抑制了她急切的分享欲，致使兀自生荒荆，令我们不再亲昵。我想形容他多么俊逸，却难以启口。】
他是花心大萝卜，我不喜欢他，我也不想离宫，离开你。
【须有一处极大的缺点，令她黯淡的眼神即刻放光。纵是莫须有，也算功德一件。我洋洋得意，又忘了她会因此担忧、惶乱。】
已经数不清多少年了，你竟然还没腻。倘若这位公子能有你千分之一的爱我，就够了。

（我与巫小淘均不属于岭南地界，却爱看江表地山丘陵，彼处人较重于宗信，庙宇楼台因此建树得精致小巧，散落与山谷间的拱门也雕花描彩。）
那你将要去哪儿？他会随你回济南吗？
（她好像已然代入普世物哀，途径紫禁城的过客，只是在权力之巅眺望片刻，将太平藏在掌缝的同时倍感这天地广阔，然后带着饱满与充沛离去。咫尺方寸之中，她讲得有些残酷，然呈现得和谐，行善时才有的明心见性，好像侠客——事了拂衣去。）
（眉一蹙，心底疑如鱼般奋力游出卷轴，覆上她的手背。）
既然他不爱你，你为何还要听荣妃娘娘的话？没有脾气的？明知娘娘宠爱你，快把这些话告诉她呀，她不会为难你的。小淘，不许将就。

【茶水已沸三回，却忘记熄炭，任凭在紫砂作的岸边涨退。赋能以杯盏之地观海，驻京或奔赴饿狼山，都会向好。她一言惊醒我，他爱贤淑、却不一定爱冲动的小淘。以荣妃的口吻去描绘，十年磨剑是有可能。】
留在京城，等你出来。我并未有你这般觉悟，若再磨几年也是徒劳。【数年殿前侍候悟道真学，本人元不适於官阶。】
【她替谎话辩解，心生一愧，覆上同样温热的手掌，抖出心事。】我的脾气大的很，可是现在的身份不会给我相爱的机会。
文德秀秀呀……你很好，我想与你……【虚度人生，欲语还休。】

（恍然大悟——）哦，他不爱掖庭女官，只爱巫小姐。
（我侧耳听遗留于屋檐上生长的瓦松携雨同时垂落的嘀嗒，心底被迫为巫小淘竖起一盏灯，仿佛仍有些“强赋新词说旧愁”的牵强在。身子钳进拖延钟声里，我才顿悟情感寄居与维系都和她相关，又哪里舍得她，该保持愤怒吗？还是要祝她自在如风的。）
与我什么？
（神情松缓，等她具像化的补充，赓续。）
我倒想带你回关东，与你去收祖父地里的小西瓜，与你去摘藤蔓架子上的葡萄串，与你去学着编一柄与我们年纪不相符的大蒲扇。
我想与你的，可多着呢......

【倘若我有一点点潇洒之态，这次短暂的离别并非会成为达岸各自归的诀别。纠结时间，谨慎措辞，可惜惟以离别可丈量具体。若谈来日，那仅仅是永远不会来到的明天。她为我塑造的爱意盈满得空间即刻恢复原状。】
谁知道他爱的是那个我。不过听说，他并非是顽固之辈。有些花花肠子也好，我最讨厌之乎者也的儒生，就像从前我给你讲过的吕知府的孙儿。
【试想着关东之旅，梦中乘鹤亦有可能。在皑皑的雪山之巅看她，在密林深处看她，在茅屋檐下看她。】
这样也蛮好，等你衔一品代诏，我自然会在神武门等你。

（炭火已熄灭，也许是攒足离别的勇气后掷于空中些余地，我面对该围剿，名为失落与未掌握的心地不断下坠。空空如也，我的颧骨没有泪水划过，但实有败仗趋势。巫小淘不是开山英雄，也不是末路将军，但我相信她。少年人的快活，穿梭在京城的浪淘沙里。）
（我只得点头应和，听着自己发出海风般细微的声音。）
等你接我，我们还要去湖上梅林划船呀......
（我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