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候，阿嬷对我说，今年春天来得晚，到了惊蛰雪还未化。
彼时我躺在院里的藤椅上，胳膊搭在扶手上，随着摇椅晃动的幅度看着满天星辰充耳不闻。
阿嬷又说，丫头长大了留不住，留来留去留成祸害。
我偏过脸去，笑嘻嘻地对阿嬷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做个祸害有啥不好呀。
阿嬷摇了摇头，说我和我娘一个样。
娘长什么样我是记不清了，只记得祠堂里挂过一幅画像，她半伏在榕树下，眉目清明，安之若素，唯独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那幅画被雨水泡得微微发胀，后来被取下便再没挂回去了。
他们说那就是我娘。
大雪封山三日后，终于见了日头。
我站在山的另一边，造型朴拙的青石桥下，一池浮萍在清泠的河水中静静摇漾。
长日悠悠，一片安静，有四五屋舍，陌上青桑。
“龙井村”三个大字挂在摇摇欲坠的匾额上，灵幡杵地，在春日的寒风里凛凛而飞。
一瞬间被风沙迷了眼，看见细细的尘土飞扬在白石井旁，夕阳的斜照里。
他们还说，我娘是从山那边的村子里来的。
我牵紧了我的小毛驴，沿着乱池衰草踽踽而行，推开了唯一看上去还存体面的门扉。

古旧的门扉欸乃启开，扬起一幕尘土，乌润润的发辫便沾惹上尘埃。
夕阳拉长了余晖，映亮脚下三丈阔间，蟹壳青的幔子肆意翻飞，身后金光普照，我便成了这金光里一片单薄的影子，跃动的微光轻叩领口，藏进细雪般的颈子里。
大盘檀香悬在屋檐下，香细细地燃，缭艳的烛影里，龙头人身的塑像端坐莲台，不语不动，如山巍峨。
山有仙则名，水有龙则灵。
听说此处原是有些山水的。
早些年间，家乡遭旱魃时，阿嬷常携我拜龙王庙。
庙在山巅，山壁有题词，曰：晴天不断四时雨，千载常悬太古音。
山下有呼龙潭，深不可测，相传拜祭需心诚，诚则龙神现身，祈雨辄应。
我嫌爬山太累，祈雨太烦，去庙里时总也不诚心，至今没见到有龙神自潭里现身过。
我见莲花墩子下摆了两个糟粕的蒲团，一时兴起，便屈膝下拜，依着阿嬷教我的法子，闭眼诚心祷告。
尊神龙王，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必定有法子让我找到娘亲。
又在心里默念，若让我找到，我就…我就给你重塑金身，添续烛油，再找二三龙女仙娥相伴，不教你寂寞，你说可好？
适时掠过低空的清风，捎来一段潮水般微凉的水腥气，像被漫长的时光所腐蚀，滞重腐朽如阴青的水锈。
垂落的帘栊下映出翦影，我心里吃了一惊，转过头去，眼里盛不下落日揉金般的坠影。
有人来了。
难不成，龙神显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