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乐器坊]---三弄斋（正白旗白禅氏）
https://tieba.baidu.com/p/7511319790

（想学琵琶是很偶然的）
（长久以来，我安心做一个不出彩的沈家闺秀，如读书不求甚解一般，四艺只囫囵尚可。前日同上阳去瞧了场苏州评弹，见那伶人柔指将琵琶拂弄得极凄婉，转瞬又可挥拨出磅礴气势——由此触动了沈小月的心肠，隔日便至三弄斋挑好一把琵琶，而此日便是它头一回见光）
（凤颈琵琶在小巧女郎的怀里似一只倨傲的孔雀，牡丹花头在防尘的绸布下若隐若现，似风拂了它的弱瓣，刻下正小声泣诉。我登上三弄斋的木阶，却在折首时捕见一身形，一时忘了来时意，捧着琵琶“噔噔噔”下楼去）
七姊姊！

【幼年娘亲曾带我来过这里，穿过一帘柳色时，我想起来了，然后她的五指一一抚过箫洞、筝柱、箜篌弦，最后在水池边捉住了我，而我正试图捞起一只落单的蝌蚪。她为何带我来三弄斋呢？必和眼下的我一样，欲为小女儿选一件被榣山所钟爱的乐器——虽然我的谢伯乐尚在襁褓之中，虽然待她能握住笛子、拨动琴弦，或许也会像我一样不爱学琴。】
【然而仍为心血来潮的念头所鼓舞，环视过满屋，行向梨木柜前，神思跃出小园，化一只无形云雀，飞往辽阔青绿之所在，微抬眉尖。】
我想订一把马头琴。【七姊姊的呼唤恰叠在尾字上，一重为足音启幕的、欢快的和弦，仰着下巴颏儿，出走的云雀降落在十一妹妹的肩头。】
小月！【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目光下错，又有清脆感叹，一向慷慨于赞美。】这琵琶真好看！从前没听你弹过。

（沈府养就的女儿都不会在京畿娇娇中逊色，倘使要说有谁稍微不那么出尘，也只能是十一格格。我是眼见七姊姊日渐亭亭，进而入侍椒宫、婚许良人的，虽说不上歆羨，可见她经年如一的温纯，难免对摽梅女儿闻之色变的姻亲好奇）
（先随她话音睨一眼怀中物，笑笑）近来才生的心思，今儿来上头一堂课的。倒是姊姊，此行来买甚么？
（妙瞬睇顾伙计捧来的马头琴，登时萦怀之惑可解。片刻遐思里，想起由家中长辈口里听来关乎英王府的碎片，其中便有一桩弄瓦之喜……由是未待她答，又很妥帖地接上后话）说来姊姊诞女我还未去瞧过，这把琴就当我送外甥女的贺仪好了。

【好罢，我收起对技艺的嘉许，转而称道勇气：被家人哄着、被吉勒玛尔逼着、被迫在眉睫的宫廷之约敦促着，是亦学过一二首装点门面的曲子，却浅尝辄止，在枯燥懒倦和窗外热闹的春天前触礁。愿意修习便是壮举。】
【马头琴此刻交到眼下来，一匹纤巧的小马正盼望与长调并驰，抬眼瞧向她，浑不是客气，我和英房胡同走出的小沈氏们永远无间。】
不必不必，过几年你琵琶学成，再去教谢伯乐就是啦！【一半顽笑，一半约定。】我可不付束脩。
【弯着眼，瞳仁明亮，再抚过木雕的马鬃，原谅天下人有通病，讲起骨肉总要多添一句，如宴上必要伸向狮子头的第二筷。】
我还想请一位蒙古师傅，既可以陪她骑马，也可以教她拉琴。

（三弄斋内总不患无丝竹悦耳，我同她说话的罅隙里，便有琴声如溪汩汩、响水淙淙。这样的风雅注定同我殊途，要说沈小月有甚么声响算得上悦耳，或只剩收回素纤时，悬在皓腕间的银制铃铛小镯叮当作响）
好——（尾音拉长，弗因不甘心，只是实在忧怀于自己琵琶学成那日是否真的会到来）但愿我这位姨姨莫将她教偏了才是。
（却也不是玩笑。在旁人跟前的乖巧常教人认定沈十一格格是块难雕琢的顽石，独我自己洞知葆光之说都算褒奖——毕竟不曾当真认真学过甚么。这样的大意于我是“藏拙”，若要当真为人师表，便多少有些露怯了）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说起来——（说着触了慈肠，忽小声问）我听闻产子极其痛苦，是真的么？

不会。【轻快地答，实则明日缥缈，我和她都捉不到确实端倪，而初为人母，亦须慢慢积攒心得。至于痛苦，倒自问有可怖回忆能与她分享，眉头也痛起来似的一跳，究竟不宜大张旗鼓宣讲，便将马头琴的后话交予阿浙，挽着小月往另一处踱，也压低了声儿，却字字都深切。】
真的，比……【我们对疼痛的认知委实寥寥，忽一霎记起葡萄架下冷冻了的春天，抿了一下唇，终因无法比较，也不愿回想而作罢，只望着她眼睛，心有余悸地。】你能想到多疼，就有多疼。
【是京城盛夏的每一道闪电都刚好神罚般地，劈到我头上；是咬牙切齿、气若游丝地耍赖着，抗议着：我也要去打猎，现在就去！又想了片刻，再流露一点天然爽朗的乐天气，拍拍她小臂。】
不过，也就断续疼一天，忍忍就过去了，也没甚么好怕的，【眉一软，反去问小月。】是罢？

（妇人间语总羞提，她挽臂来，便心知默契地骈行至人少处。其实此惑萦怀已久，只是同长辈说来唐突，周遭熟识的金兰亦是新婚燕尔未经诞育，此刻同人遇见太巧，便也趁此良机央她说起——概因我怜顾红颜，总觉嗣育之事需以命相搏太过残酷，然以宗法榷论时，予人骨血的母系连名字也不得留全，只是冰冷的某氏）
竟如此吗（下意识地捏握她春纤）幸好母女平安……
（翘长的睫羽不做声地垂下，弗因怕疼，而是为她们不值。只是妃合之事是各人下雪，我无从臧否她冒死诞女的对错，只得轻点雪颌，绥声道）
倘使同姊姊与殿下一般鸾俦凤侣，自是没甚么好怕的（扬唇打趣她，小梨涡便再无处躲藏）我在闺中可都听闻你们的故事呢！

【殿下，这字眼有甜蜜而明确的指向，幸而不大怕羞，且我自然比她更深地相信，凡太阳下的男女，我与索伦图最相配。准则和“场合”常不允准人说最真心话，迎向族妹的一双笑涡，微微佯恼着，略抬些下颌。】
别唬我，你听谁说的？【可惜，王府账簿可以交由管事官，琐务可招妇差佐理，惟独生命的延续是万不可推脱、更浑不由人的天职，纵爱新觉罗的巴图鲁能够猎虎，也无法赦免或代劳。便诚实再道，愈说愈慢，愈忍不住一个笑。】
但是呢，那对生育的痛苦也毫无助益，其他事倒很好。【自己也未察觉，声音正奇妙地放得很柔和，目色递往水精帘外一簇萋萋的绿。】我想有谢伯乐，总是值得的。
【这是血流打出的死结。】我们小月也一定会婚许如意郎君。【预言般说，心念忽一动，她像庭中一枝馥郁的小豆蔻。】你为什么问这个？

（撷有夫妻燕尔逸闻的风自何方而来已不要紧，她未曾想的是自己的稀松平常，也会变成少女梦中的愿景：与英王、沈贤龄无关地，慕艾者只叹其间情愫可贵，实是红尘难遇）
（是故我只抿唇笑着，并未正面答她嗔问。兴许她尚未思及我此问的另一层，为爱蕴珠诞子似一种甘愿，倘使只为传承宗器，生育便成了女子不可推脱的宿命——事实好似泰半婚姻皆如此。目风轻飘飘地落在她含春粉面，在人反递回话端时，才后知后觉地任春风洇红了桃腮）
有些好奇，但这些话寻常也不好问母亲婶娘……（心还挂着她那句祝语，须臾踌躇着启口）不过，甚么样的人才堪称如意郎君呢？
（我不知时时心存忧虑、患得患失算不算某种相思，偶尔回溯对少年郎的倾慕，只觉相见欢，却在分开时积思良多，甚至越来越不似从前的自己）

【其实我早已见过的，执掌四海的君王也拥有八旗十二宫的女人，但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始终只肯记得父母，他们的姻缘像一则漂洋过海的短童话，启蒙永远最深刻，即便梦像琉璃和彩云般容易消亡。在褒美沉默和含蓄的宫禁中，也鲜少与人细究迟钝的心事（不能是深深，不能是吉勒玛尔），如意该作何解呢？谈论结果总比原因容易。】
嗯……【假如我没有遇到过索伦图呢？忽然想。假如我在德胜门内度过我的十余岁呢？可是假设已毫无意义，苑中乐歌句句相连，如同不能够倒转的时间，而我情愿走进这命运。】
就是，【稍一踌躇，缓缓地说，在开口的这一个时刻，在因已逝去而绝不会更易的分秒里，我万般确信。】你也不知道他该是怎样的人，但如果这个人出现了，那么你就知道，其他人都不能算是如意。
【这仿佛是无甚帮助的一席话，留待来日的沈月龄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