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得知奶嬷叫什么，她是个生得很有福相的人，耳垂圆润，仿佛是才剥了皮的鲜荔枝，眼细长细长，手上带一个磨得看不出花来的铜镯子，走路的时候像座沉稳山在挪动，而我，飘飘摇摇，风风火火，像她栓住的云。
奶嬷照顾幼儿是个细致磨人的活计，也有粗陋敷衍的，害苦小阿哥公主，自己也被记恨被处罚。所以她们也心照不宣地划分出老宫城的不详地、危险区，绝不让靠近，譬如建福宫的水井。另一面，紫禁城里吃的苦，也得分两派，一个是作的死，一个是受的害。
以身犯禁，是今日慈公主鲜活的尝试，换而言之，她要作大死，吃不吃大苦，另说。
建福宫那口可爱的圆圈儿，竖在歇亭前。
“圈儿里头什么样，从来没见过呢。”
对身边的越洲说。

[内廷西路|建福宫]---惠风亭
https://tieba.baidu.com/p/7624213230

【我惯是个待不住的，瞧着天儿好，与小慈一道在紫禁之内，穿梭长廊宫所，只做一个探险的游戏顽。自幼时有记忆起，扬首眸光所及之处，红墙高耸，望不见的头，看不见的尽处。】
【嬷嬷叮嘱着，不知处不可肆意行走，却从未挂记心上，权当她吓唬孩童罢了。眼下——我二人瞎转悠的，到了此处。闻声，我同望着那石搭的圆圈，只略略高了些许的。】
嬷嬷说那里是不能靠近的，说那里头是会吃人。可我在旁处见过相似的，根本不是这般说法，全是糊弄人顽呢。

“哈哈，姊姊，我逗你玩儿呢——”被越洲挽住胳膊，施力拉住，仰起螓首来就看见少女桃花似的脸上写满紧张，忙按住她的肩，恐将她唬得真摔入井中。“里头什么也没有，有一枝桃花，静悄悄地开着。”
井中的小国也有春，被外头的艳阳天轻轻易易地成全，只是井口窄，风来得缓慢，连春日也差了一两个月，这都要入夏的时节，井里竟然还有桃花？
“姊姊，井里也会生桃花吗？”
桃花是美妇人，我也见花匠照料精致，灰白的树脚深深扎进泥土里，井壁石身，桃花这伶仃瘦脚，钻得透么？

【心悬了一半，正紧张着呢，一把拉了过去，未敢探首，幸的稳了些许，阖眸不敢瞧的，待是娇声连连笑来，方才敢堪堪抬了眼帘——】什么？
【复问了声，桃花二字入耳，心觉奇怪，螓首微探，忍不住看去，那井口望去，已然见底，桃色入眸，花枝绽开。】
居然会有桃花，我还是头一次见着呢。
【心下业奇，摸了摸下颌，思索来。】难不成是风把哪儿的花种给吹了过来。

7
“又或许是时近清明，哪宫的小宫女念着亡祭，不敢违逆宫里的规矩烧纸钱，便想着折一枝桃花来祭，谁知不小心把折的桃花枝掉落下去了。”
我敢断言的是，这枝桃花的出现并非偶然，也绝非自然，慈公主对于非常出现的事物总是又异样的敏感与好奇。我将藏在袖中的一点甜抿入檀口，好似化了霜糖的玫瑰绽于唇齿，一点蜜，足以令人胆魄壮大。偏头看着洲姊姊，话里瑟瑟。
“倘若……这桃花是亡魂变得呢？姊姊，你会害怕吗？”
遥远御苑的铜风铃在风中曳曳，响声也孤伶伶的。

若是桃花枝掉落在里，也会长成这般模样吗？
【我且不知，歪着脑袋问来。将近清明，她这番一问——紫禁城中数百年历史，深深红墙之中，又囚困了多少人，我自小听着故事长大，便是神怪志异之说，亦也不少。】
【所聆之语，不禁叫人打了寒颤。忙呸呸两声儿。】你莫要吓唬我，我胆子小。
【又看了一眼那株桃，道。】我倒宁愿信了祭拜之说，赠予桃枝以念故人。

“姊姊不必怕，桃木驱邪呢。《山海经》曰：东海中有山焉，上有大桃树，屈蟠三千里。东北有门，名曰鬼门，万鬼所聚也。天帝使神人守之，一名神荼，一名郁垒，主阅领万鬼。若害人之鬼，以苇索缚之，射以桃弧，投虎食也。哪怕是亡者化身，也不会沾染恶鬼喏。”
我还要再探，这口春情勃发的井忽然“咕啾”一声，这是井的意动吗？我忽然驻足，匆匆一眄苍青色的深井，就是这一分神的功夫，嬷嬷已然寻来……去捉越洲的春纤，一壁起身，一壁紧张道。
“桃花不见了。”

桃木驱邪？原是这个桃木枝吗？
【我看的话本子里头，那些个道士手拿桃木剑，嘴里念叨着神神叨叨的话儿，原是如此——此桃木是这桃木。她话虽如此，但已近清明，心下生了几分颤颤。】
什么？【闻声，心下一怔，下意识又捉住了手儿。】你莫要诓我，我害怕——
【神鬼志异看多了去，总归还是怕的。末了，不敢探首，忙拉过小慈，催促离去，一刻业不想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