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时难得休沐，前岁琐事纠葛，刑衙公务难断，总难与曦月共赏长街灯火。今时恰有闲暇，早嘱晨阳往酒肆间定一处雅座，倚窗而望，则可尽管京城烟火，衢奎喧嚷。白日里应故友之邀，归时携着个雕镂精巧的檀木盒，其间盛放着羊脂玉镯，兼耳珰一副，皆为上等之作，工匠雕琢数时而成。所幸未误良时，可于今日赠她作礼。】
【行廊下，端王邸中植绿竹数丛，正于奔飚间摇曳，飒飒竹海，所见皆是清雅。綦履趋径，往她堂中去，却只见个空闺。小鬟俯首，道福晋正憩后院。颔过，循径前去，所往乃是前岁新修之‘江南清苑’，在北京城间筑一所水乡，倒也无伤大雅。】
“曦月——”【桥前止步扬声，她正侍弄花草。檀盒藏匿身后，缓声尽弄玄虚】“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当东风卷开珠帘，绿萼由馥郁转至稀疏时便知晓，凄迷的玄序已随着檐间融化的冰棱、正月喧闹的消弭而一齐式微，取代她的是春意、是鹅黄杨柳、鲜嫩桃李。年节过后府中清闲，也恰着时节，去侍弄“江南乡”的花草，合一合将至的流媚。）
（金剪裁多枝，先择出白瓷瓶添上的红梅，让人送去邸院正殿，自乾宁十六年后，端王爷的府上便多添花草香飔，经年未曾改。去岁新得的玫瑰此时枝叶已葱郁，待再暖些，该命人移到院中去。）
（等曦光自薄暮散去最后一抹余晖后，子衡就该归来了。这样日子百无聊赖，可是，却令我十分喜欢。）
（正在花间流连，身后是朗声的唤，樱唇弯起姣好的弧，兰迭款款上前，裙边的秋海棠翩跹摇曳着。）“年节后事少？今日回来的这般早。恰好是元夕，我让人煮了元宵，晚间叫女儿们一起吃吧。”
（成亲十余载后早褪去少女羞赧的情思，一边开口，一边熟稔的替他拂去衣间些微尘齑。）“是什么，要送我一盏兔子灯吗？”

【新岁始於康泰，虽有庶务缠身，却不必如以往般常作远乡客，是而我同曦月也少了数多因公务而起的离别。闲暇之余，端王邸内的阆苑也被精心筹策，特特请来的江南工匠将一方温吞的山水引入了京师，嶙峋的假山旁杂植着葳蕤草木，溪池上架着青石桥，连阆旁墙垣的小窗也雕镂着各异的纹饰，令人一入苑中，便已不辨西东。】
【步履亟亟，碾尘而来。她于芳华丛中，弥足娴静。踏过桥上青石，她亦盈盈前来。衫上莫须有的尘尽皆被她掸去，我摆首，一手仍负于后】
“兔子灯太多，已然没什么心意了。”【长街阛阓内的小灯几近皆入了府邸，再也寻不得更为精巧的。且笑哂着，一掌抚上了她的双目，与此同时，檀木盒已显山露水，曝于烁然的金乌下。】
“看看，喜不喜欢。”【待她亲自启开木盒，与人并行，我揽过她如玉的削肩】“吃罢元宵，一道往长街去看灯罢，孩子们说了数久，也该全他们一个心愿。”

（在初结琴瑟本该燕尔缠绵时，他忙于庶务，常为异乡客，我便守在此处待人归来。年轻的龙裔总该多受磨砺，才能成为帝国栋梁，撑起庙堂社稷。只是，可怜了一位位深情的小福晋们，用孱弱娇柔的薄肩撑起府中事务，再一璧为他们忧心。）
（好在经年受过磋磨的少年已成锋利的名器，可做贤王良将。案牍清闲下，还能与佳人共度元夕。一如年少时，有灯影落上二人青涩的面庞，我站在桥下，独留糖嫦娥，将兔子灯予他。）“可我很喜欢兔子灯，自年少时就很喜欢的。”
（府中宫灯花样精巧，也着实再寻不出更好的。不过怎能算作没心意呢？那盏小灯，载着年少时的曦月所有甜蜜与不可言说的情思，是青葱的过往。）
（葱指启开檀木盒，是温润的羊脂玉，经过细细的抛磨作手镯与耳铛，映着旸曦，有细腻的光。）“又不是初次过元夕，哪儿用这么贵重的礼物。”（这是带着欣喜的嗔，连眉尾也扬着，天下间没有哪位姑娘不喜欢这番用尽心思的礼，哪怕是经年的姻缘。）“为我戴上吧。”
（伸出柔荑，有温温的笑靥，续。）“好。说起来，我们也有许多年没去看灯了。”

【畴昔逢于街肆，恰为元夕，年幼时匆匆相见，袖衽中怀揣的果糖便见证着偶得的情缘。待得再相逢，她业已亭亭，情愫无可阻挡，我终将她迎入府邸。前些年虽聚少离多，颇有愧怍，眼下却可尽享安闲，便不算辜负美景良辰。侧首见她笑靥，挑弄着她鬓边发丝，妥帖地束于耳后】
“好，那我便欠你一盏灯，待得你生辰，我为你补上。”【实则美玉已雕琢成小兔，只阙一盏烛芯。仍须打磨，便许她来日的约】
“耳珰也有枝小兔，你仔细看。”【小鬟已递来铜镜，哂时尽是温润。我微微探身去，亲自将碧玉耳珰落了她耳畔，羊脂摇曳着，天色湛蓝，赓添七分柔情】
“予以你的，再怎样都不贵重。”【阔绰惯了，旧时一掷千金为古玩，然今便是为佳人一笑，甚是值得】“旧时忙，元夕也总不在京城，我总是想着此事，却是事与愿违。好在眼下闲暇，就算是日日赏灯，也是省得的。”

（接过小侍递来的铜镜，细细端详着由他戴上的明月珰，经能工巧匠雕琢成兔的模样，一笔一划皆是心意。葱指去点耳边生温的玉，令它摇曳生姿，眉眼具弯。人前总作端娴，独在子衡眼前，才敢让坠子晃成这般模样。）
（龙章凤姿的帝裔除却被诡谲权势缚住之外，大多洒脱不羁，难看重俗物银钱。可女子总与他们不同，所思虑的也更多些。柔荑交叠覆上他肩，唇瓣翕动，是带着娇意的嗔。）“那可不成，女儿们大了，还要为她们多留些嫁妆呢。”
（许是年少父母亲缘寡淡，待女儿们总是颇多宠溺，也想尽数予她们最好的。下颚轻抵在指尖，与他近在咫尺，去说些早年从不肯宣之于口的情话。）“不必日日赏灯，子衡还有月，可日日相见。”
（虽相对数年，清音落后仍有酡色自杏靥晕开，连带耳廓也点上红。）

7.
【鲜少有亲自为她梳妆之时，至于对镜描眉可不知该追溯至何时春秋，眼下倒想尽数为他补上。握惯了刀笔的帝胤在接过耳珰时有些倏而的无措，手中的薄茧摩挲着白玉，诚然是费了些时日，才将它缀在她耳畔。綦履微撤，落入目中的便是极明媚的笑，好似当年的月下偶逢，只一眼，便再难忘却了。】
“怎么，堂堂端王邸，都须得‘克扣’福晋的份儿，来补女儿的嫁妆了？”【朗然一笑，颇多调侃】“福晋放心，缺了我的，都不能短了你的去。”
【她的情话诚然令我如沐春风，眼见她颊旁微微泛起的红晕，便觉是可爱之甚。侧身去，几近是忍俊不禁的，我吻上她的额头，又悄然移至那绛色的唇】
“幸你在我身侧，方能夜夜流光。”【无意又拨弄过那耳珰，我将她揽入肩怀】“曦月，灯月常有，年年岁岁，我都在你身边。”

（曾在页页缥缃间读过“画眉深浅入时无”，初嫁作他妇，也如此期盼过，由他对铜镜，为我贴花钿、簪钗环。可年少的帝裔总应以社稷为先，这同风花雪月难以兼得。好在，刻下能有空闲，让他亲为我戴明月珰。）
（可见那迟疑、略微笨拙的手，不自觉令淑媛弯起浅浅笑意。）“看来夫君技艺不精，往后要罚你日日为我画眉才好。”
（山眉杏眸弯，玉靥生姿。王府自然克扣不上福晋的用度，但私心里，却总是想着为她们留多一些、再多一些，然也不过玩笑话尔。有轻吻落至额间、唇瓣，是轻柔的浅尝辄止，却也是经年来细水长流的情思。）
（枕上他宽厚的肩，由人揽月入怀，来诉些久埋心底的秘辛。）“子衡。你都不知晓，当初我极不爱端王爷这个称呼，好似这一句，就将你我之间隔开千山万水，其间山海皆不可平。”

【作了刑衙数久的‘阎罗’，只知刀笔判命，毅然间不容转圜，然一朝为夫人戴明玉耳珰，便显得笨拙，哪儿有衙堂上雷厉风行的架势？闻得一声调侃，我自泰然应下，勿需辩驳，所谓风流雅趣，仍有馀下半生，细细品之。】
“好，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此我便弃刀笔，专心执画眉笔了。”
【且静，夐古阒寂汇於半池潭水，偶有锦鲤鱼跃，波澜泛起。映过金乌，恍若囊昔灯节星火，她在明光中悄然而来，为徂往不知西东的少年人指过前行的康庄。是而我亦奉她为光，砥砺数时，挣得名利，方是明媒正娶，将她迎入王邸。不过是王侯富贵太过生疏，我睇目去，右掌无由揽得更紧些】
“那是宫城里的规矩，却不是府里的。曦月，你要唤我子敬。”
【百炼钢也被她感化，我笑过，倏而间牵过她皓腕，黼黻嫳屑，綦履趋径东苑】“走罢，我们去瞧女儿们，一道去灯会罢。”

（牗外曦光已消弭泰半，仅剩最后一抹余晖伴烟霞。薄暮初临，细碎落锦点缀苍穹，已有宫灯被点亮，窗畔可见摇曳的影。堂内是相偕的佳侣，正环住他腰际，聆几句醉人的情话，靥间酡红更盛烟霞。）“好啦。无须日日画眉，有夫君相伴一生就已经很好了。”
（少时曾读过许多画本，从页页缥缃间窥见爱别离、求不得，为此落过绵软的泪。加之幼失椿萱，更觉相守不易。）“还有一句——其实，我早就偷偷喜欢过你许多年。”
（故而甫入紫极便不愿唤他端王爷，无人处仍是一句晋哥哥，那些情思如一叶扁舟，顺蜿蜒小溪而下，伶仃飘摇着，直至那些兔、这片舟落入他怀。刻下不同，无论殿下还是子衡，我都知晓，他已然跨过山海，将明月揽入心膺。）“不重要了。无论端王还是子衡，都是我的。”
（待余晖散尽，点点繁星落入夜色间，由人牵过皓腕，偕行往东苑去。与他携爱女观灯，鱼龙雪舞，恰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