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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花殿门的后头，沉睡着一个暗沉沉的谒月馆。唯有小宫女倚门值夜，不出声儿地打着呵欠，也还算警醒。很快，这更阑人静的夜晚就被促促跫音打破了。内外间不过隔着一道垂帘、一扇槅门，于是璧月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递了进来，惊扰此间主人的清梦。】
【 宫娥挑灯点烛，黯淡深晦的色彩就此散去，晕开一室明亮。暗影背抵着描金画彩的殿梁，光明悠然升转到乘尘之上，如此四散开来，在镜面与家什上皆漾出一丝丝星辉样的浮光。她张唇欲言，可帷帟中沉睡的人早已苏醒，半支了身望来，目光中蕴了雪亮冷意。 】
【 贝齿间字句咬得清楚，也不避讳是否冲撞殿中鬼神 】：人几时去的？可发往吉安所了？
【 于近乎嗫嚅的声息中得到确认，转瞬间，谒月馆主已轻悄利落地披衣起身，移步于妆台前，吩咐身边两个大宫女亲自伺候梳洗。胭脂薄施，绢花斜簪，都是只图尽快尽稳的。】
：去徽显堂——【可瞧见一众宫人惶惑不安的眼神，忽地又改了主意】罢了，直接去坤宁宫，想来正主儿都在那等着。
【 电光火石间，便念起去岁景仁四妃的动向。哲嫔随扈多伦，而当时十二宫事宜，悉数交由敬、钦二妃打理。投状处设立至今已近年余，诸事繁杂，若非日日留心，还有谁能如此清楚其中关窍，且能一举捉住把柄？而七月方正位坤极的女郎，又是如何知悉这样细节的事体——桩桩件件，皆令人不胜其忧。】
：黛云，你去盯着仰山堂的动静，看看咱们钦妃娘娘几时动身，一会儿报我知晓。
【 愈是如此，愈不能去往徽显堂，以免落人口实。昨日慎刑司将人锁走时，一颗心便揪得极紧，梦里都尽是苦捱。即便搭进那姑姑的一条老命去，也绝无轻了此事的可能。】
【 待坤宁定省过，始知今日鸿门宴为谁人而开。倘若中宫当真容人分辨定夺，岂会率先抛出个名存实亡来定调？目风扫视心思各异的妃御，昔日能尽孝慈宁抑或亲近养心，今儿自然也能献好坤宁。诚如自己既已做过选择，焉有临阵怯战、的道理？】
【 素性直鲠，眉间遂不复昔日委婉 】：皇后娘娘行峻言厉、谳决神捷，原不止赐了掌事姑姑一死，亦赐了投状处一死。不过以娘娘明示投状处之过失所在，当真值得以站笼酷烈而罚、三推六问？
【 酷刑加身，只怕该招的、不该招的，做过的、没做过的，俱已呈至案前做了供词罢？今儿的沛公，看来可不单单是敬妃一人了。】

【 日迈月征，三年以来，上位者从无有真正放权的心思。以其大智慧，想必都是要为女君铺路，免得于中宫空悬时即出现避凉附炎、拜恩私室之情形，致使宫中山头林立，来日皇后无以立威。否则在潜邸即握权柄的敬妃娘娘，又何需自太后处讨来恩典，才能于宫中名正言顺地行事？】
【 可这山头，不立也立了；这名号，不正也正了！甫在传芳那日，便心觉女子间的恩怨早已形同党附，刻到每个人自个儿选的路上去了。譬如蹊跷的换画之事，今儿也未见真章，怎知是在哪个玲珑心府暗藏？要看清这细密的心思，怕非得面上扫开十层甲、胸中涤去数斗尘了。】
【 监貌辨色在此时也是惘然，只聆过那不一的谏言：自荐分忧代劳的、明里指桑骂槐的、直指同流合污的，自然是各个指着女君收权，来日好论功行赏、分羹一杯。可于端坐上首的中宫而言，这投状处的权，落到慧妃手中，岂非与敬妃执掌时无异？权宠皆要集于一身，慧贵妃的算盘，只怕注定落空。】
【 雪颌微抬，目视而去】：慧贵妃娘娘宠眷久沃、事君以勤，却不想还能惦记着为“君”分忧，实使东西六宫皆要自叹弗如。
【 虽风狂雨骤处，才能见处一化齐之妙。可老姑姑与敬妃有旧，确然是软肋，令我属实不愿再徒增些官情纸薄。思及寿康宫中推牌九时的光景，又心觉此事来龙去脉似曾相识。嘴角勾着笑，目色却已然肃冷】
：因一人贪墨，而裁撤整个署衙，或换去所有莅事之人——若天下万事都得“壮士断腕”如此便捷，自也不必典刑正法了。【复睇哲嫔】哲嫔妹妹倒也是为皇后娘娘省了好大的心。既死一万次还不解气，是否还要谏言皇后娘娘将之挫骨扬灰，将国朝后妃端肃柔和的女德湮灭殆尽，才如你哲嫔的意？
【 却是偏要斜里点清场上情形，请这位诞自长戟高门的坤极，瞧清诸人诸面。场上有多少人乐于以此为攻伐借口，从而借刀杀人？只怕即便我与敬妃今日被攻讦而自陈，都称得上一片真心实意了。】
【 从来不信宫内的宛丘淑媛、名门千金，学的尽是这等兔死狗烹之事】：昔年设立投状处时，皇后娘娘尚未入主凤台，自然不全知其早年效用。现娘娘既已正位，又兼听则明，惩戒过犯事宫人，想必大家俱已臣服于娘娘威仪——若是进一步裁撤，臣妾担忧“过犹不及”。
【 从前身处民间也偶闻舞弊之事，可也极少听说将上峰亦一抹到底的景况。冷肃无情、鸟尽弓藏，于母仪天下的皇后来说未必是好名声。】

【 绛色团扇上立于菊枝的五色小鸟，以宝石点缀成乌黑双眼，似乎也正凝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那为红羽所覆的肚腹，兆示着而今的四面楚歌声中，敬妃与我当如何剖肝沥胆自证。】
【 以玉指紧笼掌中紫檀扇骨，指节了无血色、暗泛薄白。坤宁女君愈杀伐果断，我便逆心愈重。世间有那样多的方法拢权，或可直取要害，或可循序渐进，何必选择最激进的一种方式？人命关天之事，岂可为“以儆效尤”一词而蔽之？显见我们的皇后，全然不欲保留最后一丝颜面，要将敬妃素日贤名威仪，一并打落尘埃。也无怪敬妃按捺心思，与之当庭相持不下。】
【 慧贵妃势盛，已凌然眼前。敬对上位而言，应的却是前者攻讦。】
：皇后娘娘容秉，元年坤极尚且无主，孝和定皇后与先帝文惠皇贵妃又先后追去，到底是百废待兴之时，宫务皆仰赖太后与三位太妃娘娘提点，实在难免瑕疵。偶现宫人贪墨，皆因宫中行事条例不明而起，敬贵妃娘娘从不曾得其名其权以正纲纪，臣妾亦莫敢逾越，自不能如臂使指。如今娘娘掌理后宫名正言顺，如修订条例、厘清赏罚，宫人行事有据可依，自然亦是“医时救弊”，且功在长久。
【 本以为哲妃是清风朗月之人，却不想膺中当真剑戟森森。只恨自己未曾早日勘破这张楚楚见怜的芙蓉娇靥，由得她一番好心好意的锦心绣口来攀咬同宫。 】：只是提及慎刑司外情形，便称得上万死不足惜；只是直言禀告投状处之利，便成了置喙裁夺——哲妃不若现下来封了我的口，免得我再出忠言，由得你来替皇后娘娘逆耳。
【 而乐水转投坤宁之心，先前已有所觉察。故得闻她居中转寰，晓其不易，却也再难多与之对视一眼，心下尽是怅然，倒激得持扇的掌心起了薄汗。】
【 又不待喘息，应接其后之语 】：小人素多于君子，此类行止，禁之难绝。就远而说，朱明太祖重典治贪、剥皮实草，刚克有余，上行下效，莅事者远在千里亦不免胆寒。而朱家的江山，依然坐不稳。国朝列祖列宗少见苛政，是以大清国祚能绵延四百载有余。从近而言，今日在座诸位所成就的端姿淑仪，难道靠的是祖宗家法惩戒，而非谆谆教诲引导？
【 倘若有心挑拨，自然会有姝丽为了分权而出头维护设状处的存在。可这一番勾心斗角再使人疲倦，也不愿轻改本心。是以任之洪涛倒海，仍是坻柱屹然；任之大火流金，也要清风凛然。】

【 虽事前未曾与徽显堂通气，但于诸妃争辩间，隐隐约约有灵光一现。却不待将大同小异的言辞尽数听来，只从头细细琢磨，只为寻找破局法门。敬妃身为皇长子之母，身后又有扬佳护持，不消我为其名徒费唇舌。但玉叶为重，宫闱之争从来难免带动前朝风闻。今日问责，无论是苛政抑或是懒政，流传出去都将有无可比拟的影响。】
【 流言自古只有着作乱生事的本能，于民氓间不讲道理地蔓延开去。但追根溯源，都是环扣环、套连套的，唯有破开谜面，才能看清其后主谋深意。皇长子若是有个不忠不孝的母妃，又是孰人最能渔利其间？甫闻昌妃紧锣密鼓地帮腔，目风不由得落至伊人的两弯春山间。】
【 渔、利，二字时分时合地在心尖打着旋儿，却又魔怔似地萦绕不去。凝望着昌妃翕张的檀口，努力听辨锦词绣句，可已然不能。我竟在为自己的猜测而倍感后怕、而不愿反驳——难道答案，当真就在此处么？】
【 指骨将那扇柄扣得愈紧，直至其不堪重负，以微不可闻地一声轻响，在掌心中断裂作两截儿。神情方有些怔忪，春纤握扇收于膝上。】
：昌妃姐姐可千万恕我愚钝，我原不知站笼是刑律中的明典，也不知贪墨算得非常之事、值得非常之法。素来宣化圣谕、刑律的官员乡绅，亦不曾与乡野黎庶明言这等刑罚。乍见人命，实在是惧了。自然不似您出身高阀，见闻广博，连这等惨绝人寰的事儿都知悉得一清二楚、钜细靡遗。更难得的是，事出突然，也能晏然自若——竟好似早知皇后娘娘心绪，着实成算在心，抑或是，扇惑人心？【目一垂，虚拢着扇骨，教它仍是一整截似地】倘若说错，也请你当我有眼不识泰山，莫要计较了。
【 贵女背后有列爵公卿的父兄撑腰，但念吏部尚书一姓觉禅，却是不好再顶撞坤宁，以免祸及亲弟。可口舌纷纷欲兴诗案于乌台，却决计不能自甘轻承，否则才是真将株连甚广。是跪玉墀之下，拜伏而言】
：娘娘明鉴，臣妾并无影射之心，从来只于事、而不于人。既明辩四罪，臣妾自不能再秉。敬贵妃娘娘早前身子不豫，致使小人有机可乘，全是臣妾襄理之疏漏。三宫既为一体，主者有罚，臣妾恭领，绝无二话。
【 澄思寂虑，成就今日抉择。若偕同敬妃在坤宁闹开，太后情面上说不过去，不仅辜负其慈爱宠信，亦遗祸长久。但以三宫之名行事，贵为皇后也要顾及天家颜面。只望敬妃与帝王、太后之间情面维系愈深，能一越此坎。】

【 姑姑被慎刑司的人锁拿下之时，本正悬腕习画。也绘不得什么河山风物，就浅蘸青绿，描一笔兰草。可当璧月近乎有些跌撞地奔入室内时，手中的毛笔不由得晃了几下，那张绘得最好的图还是被沾污了去。行至慎刑司附近，还是又被璧月黛云二人双双拖住，难行寸步。】
【 远望宫人行经，有的颤抖倚墙，有的行迹不稳，有的窃哭难闻。纵不曾亲眼目睹，却也心知慎刑司内是如何惨无人道的景况。可正因襄理投状处的名头，不得不避嫌而去。心下愈发苦涩——难不成仪妃娘娘当得久了，不再是从前瓮牖桑枢的时候，竟就不知人命贵贱——这又是何等讽刺的事体。】
【 眼下为着疾声厉色以回护敬妃，又粥粥无能请罪于坤宁，也不是为了来日能念一点好。只是思及那姑姑家人垂老，只怕听了消息又惊惶难安，命数又少去几日。若再折些个人命在手上，中宫娘娘不在意，我却难以不生负罪引慝之心。】
【 姝丽们一盏茶、一盏牛乳地轮番润泽着檀口，燕语清脆、高高在上地揭过人命是非；入我耳中，倒有些嗡嗡营营的意味，是细细碎碎的没个停，然后敛少成多，细流汇大江的。】
【 瞧见金砖铺就的地面模糊地倒映着莹白圆润的东珠朝珠，总算吃下了定心丸。同众妃嫱一并请过安，有些脱力地松衔掌中断扇，努力凝神听其后话。待闻太后娘娘点了敬妃抄经养病，知晓大势已定，尤需计其后效，遂言】
：皇后娘娘忧心宫务，为此察纳雅言，欲励精图治，臣妾等自然不会不识抬举，驳违“三宫一体”的和睦。【也是点着嘉妃攻讦敬妃之言去应，堪堪将皇后方才的词句抛出，是叙予太后听的】欲得如此和睦，必得虑及慈宁，如此也算得嘉妃口中的“搬弄是非”，多少是有些过苛了。
【 至于这投状处，只怕是不如撤了去，但凡尚存一日，凤座还不知要为“恩威并施”的名头生出几多苦心。但虎兕出柙的罪名，可不容她们再议下去。明白嘉妃之谏兴许当真打动皇后、太后之心，却难免景仁宫权旁落他处。】
：即便如嘉妃所提，各宫自领庶务，只怕也难免有别，投状处岂非更难裁撤了？臣妾觉着，当在皇后娘娘提点、太后娘娘见证下，将何等事体该报、何等不该，皆明明白白敲作定例。若遇着事儿，该怎么奖、怎么惩，也一并细细拟来。二者相辅相成，也称得上先前诸姐妹所提的“互为督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