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雪艳疏明]---京城众人游玩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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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仲，来北京花了几个月？”
【她必然很清楚，而我只能记得模糊，大概是从周缘森森的秋天走到发白发晕的冬天。车轮滚过无数个矮丘，高崖，把山风碾进泥里，衰亡的林叶流成黄铜之海，乡民说他们相信山中的巨灵会护佑他们，我还认真做了笔记，“黄铜林海里的妈祖”。】
【的确是花了好几个月，没人告诉我北京会下雪。神异的是，山脉合围的燕地在营造矞象上不遗余力，却能因为冬腊，舍得彻彻底底！高矗的林薮变成和太阳一样的冷黄，除此而外，天地一白。缥缈的雪霰从灰盖上洒下来，甘愿殉为人间的和声。心头那根柴终于在干燥的北地烧起来，兴奋地拉着音仲往外跑，外头，对，哪里都行。】
“音仲，雪里有东西——嗬，是只钗。”
“别再拦我，若非要堆雪，哪里能发现它，等我堆好再谈。”
【白粟压松，梅花不睡。岭南女郎的真真面饱噙笑色，宝眼似泉淌着得意至极的清光。】

【诗人总爱用雪来比拟姑娘的肌肤，凡是美人，似乎总要有一身雪雪玉肌——他们见过的应当都是南方的雪，柔软的好像绸缎、温驯的仿佛柳絮。总之，美人绝不当生在北地，叫银蛇游龙似的裹挟雪粒的风侵害。】
【可沈小姐还是爱雪的，正像她抵触烈阳那样，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便要在雪停的这日行到此处，极幼稚的在厚软的雪地留下一行足跟贴着足尖的印痕。这才遗失了那支钗——沈小姐的鬓间总压一支金钗，恰到好处地点缀在乌云似的漆发间，镶嵌的金刚石极耀眼的，叫阳光一照，火彩四溢。】
【于是有了足够的理由流连在这寒冷的雪地，细眉弯弯。】那是我最爱的钗呀——【沿着来时那条笔直的足迹，分毫不差地踏入。】

【音仲说“当心，雪里有冬眠的蛇”，她唬我，让我畏惧雪堆，畏惧脚下白色的毒药。不在乎地摆摆手，麂皮覆盖在手背上，隔绝伤人的寒冷，又捧起一抔雪，拍在雪人浑圆的脑袋上，这颗不泛灵光的头脑，似乎还差了点缀。蛇的确会在不详的寒意里冬眠，以星子和梅花的方式生长，但我从不畏惧它，我的蛇在酒坛里冬眠呢。】
“音仲，五岁后我可就没信过你鬼扯。真要是搜出蛇来，我就拿它泡酒。”
【终于只剩下那只金胎玉珐琅的小钗，我左右端详，最后决定把它插在雪人的小团髻上，并默默叹道，愿这钗的主人比我的雪人俊俏些，能找到此处来……拉着看天又看地的音仲，两人坐到歇亭里烤火去，松枝哔剥，正冒出渴死的青烟，沉沉的松针香气透上来，松握双手，一边观察。】
【还有真有一位翩跹的兰芝匆忙出现，我瞧她素手纤纤，就要去取雪人的金钗，羽眉一颦，大喊一声。】
“且慢！”【我一定像极了绿林汉。】“这是姑娘所遗？”

【总有这样有趣的事。】
【沈小姐丢失的那支金钗正端端正正地簪在那小巧雪人圆滚滚的脑袋上，更显的小雪人一双圆眼呆愣愣的，不大聪明的模样。像，恩——像谁呢？】
【正是面前这位少女啦！】嗯？【沈小姐在心头大声喝彩，面上却只偏一偏脸容，将那双长而媚的眼仁正对上她晶亮的杏眸。】你在这儿守着它吗？【细长的指已捏住金钗上火彩的宝石，肌肤下青紫色的血管都曝露无疑，倒比雪人还要苍白几分。】
【顺着精巧的耳廓，已将这支遗失的金钗重送回漆云锦堆间，安放在它最贴切的位置，将那处散落的乌云重新拢紧。】谢谢你啦——【过于白皙的脸容上展露一个温和而轻飘的笑，漆星目中亦闪烁着极危险的、看中猎物的温柔。】我请你吃酒。

【雪霰狂歌，刺风哗笑，掸起薄如蝉翼的冬午，闪烁的阳燧这才从无光的雪泥里抖出来，落进凤凰儿亢悸的瞳底。北国之冬，北国之冬！我遇见雪中闺艳，她日夜垂念一只昝钗，那双多情眼不曾阖，把钗头流光的石眼都比下去，醒着，看我，一个敢领素未谋面之恩情的女郎。】
“我是它暂时的保管人，姑娘可以这样理解。”【我要对这个冬天的午后尽责。】“虽说只有你往此处寻来，我还是要问，如何证明它是你的？我方才见钗身刻了几字，倘若姑娘能说出来，我便交还给你。”
【山影邈邈，白絮妄图填满黑色，没想到洗出了四时的儿女情痴，它们可是在人间呐，也得学着体悟何谓霎时动心，霎时欣赏。酒！眸潭漪泛，始是露出今日最兴之兴，天地之白也立时索然无味了。那姑娘如同醒来的白蛇，身子止不住就要婀娜，柔媚的长发堆在颈上五寸，浮动在雪光与阳光之间。】
“我来帝京，尝过了兰陵杜康、西凤仰韶，烈酿浓醅不在话下，姑娘要请我吃什么酒？”

【沈小姐从不靠丰腴肉感的艳姿取胜，却要从羸弱轻薄的皮囊中生出奇诡的媚意来，仿佛蜜蜂采蜜似的对世界滥施爱意，正从那双含情目中脉脉淌出。】你在哪儿看见的字？【凝神望她一人，天地间尽是黯然泛白的，只她鲜亮着。】从，这儿吗？【艳色的蔻丹自她平直的肩胛处下滑过胸脯，正落在心口。】
【四下静默，感知着指下跳动的频率，才心满意足地逸出一声极轻的笑。】说谎就成了坏孩子啦。【恍惚过某个场景，我曾说过的相差仿佛的话。沈小姐正是这样的人物——感情炽烈、爱不忠诚。】坏孩子可没有酒喝。
【才收回冰凉泛白的手，对一切都投以温存的、拥抱式的目光。】我又不与你义结金兰，要最烈的酒来证明忠心不渝？【嗔怪地，仿佛是面对旧相识。】我只请你吃最甜、最甜的酒。

【松林间的冷气出来，一身封骨的凉意在她靠近时逐渐化去，这朵清媚莲花，象征无限旺盛的生命和繁荣，始想起《罗摩衍那》中说，“悉多有位女郎长得仪容秀美，浑身却像涂上污泥的莲藕，闪光的美容从不显露。”我总替之遗憾来着，悉多女郎就该像自己眼前这位姑娘一样，从不可以彰显，也不必刻意遮掩自己的美丽。】
【不过是诈她一诈，眼下倒是可以确认，金钗的主人。我没有莲花的道行，像翱雁，忙不迭地往往返返，求得风风火火，来去无牵。握住了心口那只手，略略偏螓，经她素纤一撩，又放开，仿佛刚才不过不经意地捕捉寸缕春风。淡然道】
“总要确认究竟是不是你，如是，物归原主。”【拔下那枚金钗，在她一双妙眼的注视下，斜入鬓山之中，随意地好似给她簪了一枝桃花。】
“何处酒最甜？”

【雪地洁白明亮，像清透的月光铺满了的那些夜晚。这位热心肠的小姐呢？便是夜游的未眠海棠。猩红的唇情不禁弯起多情的弧度，要为我这恰如其分的比拟喝彩。】
【慢条斯理地，沈小姐开始为她描述。】我院子里有一株丹桂，约莫离他四五尺处埋了我的好酒。【说说停停，径自往她生着火的亭间去。】每年桂花正好时我都要打些下来，不多不少只酿一坛子。【火光映射在浅瞳中，波动着熠熠的光。】隔年若有值得叫我请她吃酒的人，便启一坛子出来。若是没有，这一年便多余一坛子。
【伸出伶仃的两只手，在这火盆前自如的烤起火来。羸白而瘦削的指尖冻的微微有些发紫，反而透着可怜可爱。】这儿也没那么暖和。【沈小姐于是回头冲她湛然一笑，自天真中显出一种森然的美来。】跟我回家么？热心肠小姐。

【秋瘦冬腴，雪填充出人间最冷的艳浪情涛，我只听说春日是最好的离别时，没想到冬天也能是无双的相逢日。】
【捧瓯少女，在桂下。破译了「仰冬金钗记」的我如何不乐？她饱满的颧与腮羞笑朱梅，透着荔枝肉般的霞鼾，雪白的肉都藏在唯有她自己才能开启的爱欲之袖里，她轻轻振袖，接着，向我招招手。“跟我回家么？”】
【长有刀茧的手握住了她伸出的双荑，不知道她会不会怀疑，自己莫不是个男儿？但举措笃然，甚至多加了几分力，看着她的眼，这双眼睛流泪时，应当是最漂亮的。我这么想。】
“你叫什么？”【缓缓摩挲那春纤。】“这么难得的酒酿，你的名字应该深深刻进它的坛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