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昏昏，座儿上是众花百态，浑却心不在焉，只攥着帕等她们说完，离远些的一块儿砖石上，只有边角是占了细碎不成型的白影儿，其余尽数拢在暗晦中，我一抬头，却能清晰地瞧见透过光来跳跃飞舞的，微末的尘埃。也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周身终刻安静下来，只有我与丰嘉氏留在前厅中。）
（比不得敏妃与主子娘娘熟稔，我也只到有问才答的地步，才说几句话，就瞧见奚女领进来太医，闻听其絮语，多是毓妃娘娘难有身孕之事，不经意间与丰嘉氏对望一眼，终觉再留此处，也不太恰当，便起身告离。）
“妾想起立雪斋中还有半块儿未绣完的绢，针法也繁复，便先告退了。”

（人有样样好，花无百日红；偏我哪样都占不得——）
（从前身子就弱，在家中时不时且得用药养着，将近两年才好一些，此前见旁人都有嗣傍身，不能免俗地也传了太医来瞧，结果却很不尽人意；柳叶儿是恼的，可纵我心里不大舒服，却也只能如此，并没其他法子。自坤宁告离而出，才走了几十步路，就听见身后一声唤，转身回眸，又是见礼。）
“敏妃娘娘安，不知您叫我，是有什么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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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定省循例是要多留片刻的，与娘娘闲叙多是家常小事，抑或近日各宫动向，如今离了苍莽无际的草原回銮归宫，风吹草动愈发了如指掌。譬如刻下鬟侍所禀，不算甚么新鲜事儿——关乎毓妃的无非两桩事儿，一则“心口慌”，一则多年无出，也不知究竟哪个更让陆氏闹心。）
（掩唇说笑几句，眸光流转间不经意与缪氏四目相视，片刻后已聆其辞离之言，稍一琢磨便想通其中关窍，待见其前脚迈离，亦起身向娘娘告辞。）
（未几步出寝帐，亟亟追了数步，方开口相唤。）缪妹妹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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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颔首作还。）妹妹多礼了。
（知晓缪盈不是争强好胜的秉性，素日省觐中宫亦向来恭慎，因而私心里愿意提携一二。不过平素鲜有走动，刻下伊人有此一问原也寻常，故不以为忤，雪颐漾笑道。）
确有一桩事儿需要妹妹裁夺。（业算是开门见山的回应，不同她虚与委蛇。）我呢是怕自个儿“剃头挑子一头热”，反倒好心办了坏事.....
（然而立在宫人往来行经的甬道上，显然不是说事的好地方，遂顿了顿，又添。）还请妹妹去我宫里稍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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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疏落斑驳，似极张牙舞爪的魇，而在这青天白日下，我对着通身华服的美娇娘，听她的温柔话儿，却也少不得要再揣度一二。同禁中大半御妻都是点头之交，若说交情，犯不着半点儿没有，却也谈不了多情谊深厚。）
（相较之下，我更愿把“无事不登三宝殿”奉为圣人或俗语所谈的箴言，不论有事的究竟是我，还是她。）
“您——”（话音收住，但见她请，又浅作一礼，随至储秀宫，得见丰嘉氏屏退宫人，才惑然相问。）
“不知娘娘是有何事要同妾讲，竟须得如此谨慎。”

（东西十二宫俱为皇后娘娘所辖，偏有几个不晓事的爱折腾，承居咸福正殿的仁毓贵妃陆氏便是其中之一。我同陆氏是打泼水节结下的梁子，这在宫里不是甚么密辛，稍稍打听即可探知。可她不敬中宫，这令我断断不能容忍。）
（偕缪氏同归储秀，分宾主落了座儿，又使人呈奉茶水点心，方屏退左右。方才我与娘娘所叙的陆氏心症，又何尝不是眼前丽姝心中所念呢。）
妹妹入宫也有两载了吧？（乌眸凝去，又添道。）适才在坤宁宫中我同娘娘的话儿，缪妹妹莫往心里去。毓贵妃跋扈惯了，娘娘也拿她无可奈何。

“……”
（我坐在炕上，小臂搁在案几一角，方才太医模仿佛还在眼前，听他提起陆氏时，主子娘娘与丰嘉氏两人的眼神更是明晃晃在跟前儿摆着。也听大苏拉说过，毓贵妃近些年圣眷正隆，只人平日有些娇蛮不好相与，原只当传闻留言，听听便罢，谁知道今儿真让我撞到眼前。）
（丰嘉氏又提起入宫长短来，我只得以沉默相对，这话不轻不重，也直直撞到心坎儿上，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
“妾素来与贵妃娘娘不大熟，也没说上过几句话，只今日见太医情状，只怕贵妃娘娘也——确有心病一块，难免的。”

（若言进宫的新秀中，甚晚于我的都先一步登之妃位，我讲无关紧要，却把柳叶儿恨得不行，常说我性软口软，活该被人欺负——这些倒也罢，全当她一时意气，可膝下无子，却着实有憾：便是有怒安，可这样短的时日，他也不见得接纳我一点儿。）
“人各有命的。”（嗫嗫半晌，可算讲出一句来，却偏多求不得的意头。丰嘉氏怕也只当我在讲笑话，嗤地一声入耳，却不知她意欲何为。）
（少顷，却见她身侧小缳捧了匣来，里头轻飘飘一张纸，却很了不得。一愣，随即迟疑着伸出手去，却又停下了，十分郑重地颔首，话也很稳。）
“多谢娘娘惦怀，妾……无以为报。”

（宫里的伤心人太多了，君恩无常，到底还是得有个骨血亲缘才踏实。）
妹妹眼下的境况原同我一样，（苦于无所出，独寝的凉夜里不知掉过多少泪珠儿。）所幸我如今业算苦尽甘来，唯愿日后妹妹亦得偿所愿。
（与其说是因同病相怜才待缪氏这般推心置腹，我更愿意称之为惺惺相惜。）不必言谢。
（宫阙深深，何人步棋，孰人为子，又是谁能翻覆风云，皆无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