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位

王女并不知晓自己手中的茶碗材质如何、工艺如何、价值几何，只知九疑所在身量能及之处便摆着这套茶碗。此时茶碗之中并非澄盈的茶水，而是半盏子尘土，细细瞧来似是用火箸一一压过，这是隔火熏香中的课程。又见小胖手拿起新鲜花瓣在尘土上点缀，可下一瞬的动作却令人费解了，倒入了些清水，慌乱地拿起茶筅搅动其中。
本以为隔火熏香，而今看来却是点茶？

九曲回廊，殿宇深深。未知离开柔仪殿已过多久，今朝重访，触目所见，不出意料的，一切皆很陌生了。
“小珀，你在做甚么？”
——但我认得她。认得这小小的娇女。
声音从背后扬去，我提裙迈过门槛，走至小人儿身旁，微微折腰，看清她手下动作，心中失笑，面色却仍端凝：“会弄吗？”

“我在做茶！”
费劲将“茶水”搅动，直至小臂酸麻这才停下，扬靥一看，盈盈笑开。
“不知道，但我瞧别人就是这样做的，姐姐一起玩？”
将茶碗递予她，旁人做茶待客，我做的茶却不可，只当是一件趣事邀她同顽。

雪腮酝一点笑意，恁硬的心肠，也似被轻轻扬起的春雪融化了，伸手拧一拧她颊边软肉，蹲下身，偏颐对目。
“谁是这么做的——？”
讲筵所也要授及隔火熏香与烹茶点茶的课目，我虽学得潦草，不及个中翘楚精通，然而皇女们都被要求悉知八雅，轻轻扫视，即知小娇娥犯下了多么微渺的笑话。
“小珀闻闻，碗里的茶‘香不香’。”

如她所语，未带着分毫的疑虑凑近清嗅，这一盏飘着伶仃花瓣的浊水，与茶香没有半分的关系，甚至有一股淡淡的土腥气息，一如净手未尽指甲缝中的残存，那是适才取土留下的痕迹。
“不好闻、不好闻！”
“是不是小珀放的花瓣不够多？小珀还可以去摘一些”

穷物究理，那是大人才会顾及的奥意，于稚童而言，世间万象，不过是此消与彼长。这样的笃信，早已只会在她们心里发生了。
“点茶需闻茶香，见色泽鲜碧，小珀这盏‘茶’，怕是......”
怕是回天乏术。
毕竟，除非神谕，谁能教一物换做另一物呢。
“姊姊来教你打香篆好不好？”

“茶粉不可浪费，所以只能就地取物，下次小珀试试碾花做茶，一定比这个好！”
眼见泥粥纠缠着被折磨得不见生气的花瓣，也暗暗生出些丧气，欲弃。
肉眼可见地收拢了笑意，将茶碗搁置一旁，叠手舒气，待她琼音又起，才生朝气。
“好啊，小珀要学”

难得的教唇角一弯，露出星点笑意。伸手摸摸她茸发。
“好。下次姊姊还看小珀做茶。”
残炙便如此被弃而不用，但还有一事——余光投向香盏，复又与小娇娥对目。
“这盏‘茶粉’，是从何处取的呢？先领姊姊去瞧瞧。”

抬手指了个大约的方向。
“柔仪殿的月季花开了，小珀选了一朵第二好看的月季花，摘了花还取了花下的土，第一好看的花留着给大家看”
“姐姐要不要去看？”

禁不住要轻笑出声，及至唇边，却化作：“小珀真是个好孩子。”
此来柔仪殿，事已吩嘱完毕，偶然遇见幼妹，方有此一遭。茶、香，何如玉树琼枝，牵过小手，一齐向阁外行去，赏得小珀怜惜的‘第一好看’的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