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戏词不怕典在事后
齐如山
戏剧中往往有周秦人物而念汉唐诗句者，学界中对于此点，大致不满。按戏曲虽是代言体，而与八股之入口气者稍有不同，八股之入口气系国家之功令，万不许违背，故丝毫不能假借；戏剧则系游戏文章，没有那样森严的法律，故元明清以来之曲文以前朝人念后代人之诗者，触目皆是。明清以来之传奇，集唐诗者尤夥，且有直呼后人之名者，决不算犯法。其所以不犯法的理由，是因为戏曲是给现代人看的，过去的历史地位，是已经完全明了，所以凡是歌咏史事，或是后代人替前代人们描摹心理的诗歌，以及有名的语料都可以采入，为的是烘托本剧的兴趣，而且这种文字都是极概括而有意义的，可以增进剧词的经济和趣味。兹略举数则如下。
《汉官秋》杂剧中，有：“怎的教他环珮影归青冢月，琵琶声断汉官秋。”后又云：“葬在江边，号为青冢。”如此则前折所云青冢二字，未免太早。
《千金记》传奇四十六出，张良白：“昔日四皓俱归隐商山。”云云。昔日二字，未免话气稍差。
以上二则，时代虽不差，然显系后人语气。
《琴心记》谱汉朝司马相如事，而二十三出念：“身在萧关意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等句。
《高唐梦》杂剧，谱楚襄王事也，而内侍念：“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又襄王念：“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以上皆前人念后人之诗者。
《千金记》传奇，谱楚汉事也，而十五出项羽念：“吾闻昔人有七纵七擒之能，我项羽岂不能一纵一擒，甚么轻重?”
以上前人说后人事也。
《高唐梦》杂剧，谱楚襄王事也。而内侍念：“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
《洛水悲》杂剧，谱晋曹子建事也，而净白：“我猜他又抱琵琶过别船，想是浔阳女子。”
《渔阳弄》杂剧，谱汉祢衡事也，而白中有：“可知昨夜玉楼成，不是陇西李长吉。”以上则以前人直呼后人之名矣。
如此种种，实难枚举。故明朝王伯良《曲律》中有云：“元人作剧，曲中用事，每不分时代先后，马东篱《三醉岳阳楼》赋吕纯阳事也，寄生草曲：的是烧猪佛印待东坡，抵多少骑驴魏野逢潘老。俗子见之，有不皆以为传唐人用宋事耶。画家谓王摩诘以牡丹、芙蓉、莲花，同画一景。画袁安高卧图，有雪里芭蕉。此不可易与俗人道也。”云云。此种议论极有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