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一……

　　一
“接住，多米。”
大鱼在空中摇摆尾鳍，两只充满恐慌的眼睛盯紧了发呆中的男孩，它用生命并接力，发起了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海上冲锋。
“啪啪啪啪啪啪。”
男孩被大鱼撞倒，它的鱼身欢快拍打男孩那麦色脸颊。显然，骑士对冲以鱼儿的胜利告终。
“好疼……”多米尼克一把拽起鱼儿的鳃，塞进尾舱，还想扑腾回海中的鱼失了今儿的阳光。
“别发呆，浪变大了，这是海上，不是你钓鱼的小水洼！先把绳子系好，我可不想等会儿一个浪过来，二副跟帆一起跳水里喂鱼去！”
微胖的船长扯住网的一角，并给了多米一脚，让他赶紧干活。
小渔船，不，大舢板上，拢共只有三个人，船长胖比尔，大副芬姆，二副多米。
比尔和芬姆是下网和收网的主力，也是多米唯二的亲人。
“今天不对劲！”胖比尔掐着又尖又细的声音惊呼。
“怎么了？”芬姆固定好另一边的网，和父亲一起向上用力收网，听到惊呼险些把网松开。
“太大了！你看，我从没见过这样肥硕的一大只，这样一大锅！”
“海翁的脑袋是不是给蛟撞了……”芬姆小声嘀咕，眼里一样是收不住的兴奋。
多米又在发呆了，那鱼的大小和数量真是少见，看来叔叔一家又有好些时日不用出海了……
他忽地悲哀起来。
不能出海，就听不到了。
“听不到了……”
“你说什么，小多米？哈，小崽子，这绳子又系歪了，说吧，是不是被这鱼吓到了？
哈哈，我大哥还在的时候要是……”
胖比尔闭嘴了，他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多米，摇摇头继续专心收网卸鱼。
多米在听，摇晃的海波成了他的摇篮，随着平静的海风吹到很久以前。
像是在海螺里听到的歌声，因此渔村里很多人都曾以为海螺里住着仙女，但伴随年龄增长，他们渐渐都失去了这种想法。
砸开的海螺里什么也没有，包括歌声。
多米想，他听到的歌声应更久远。
海螺里的仙女是唱不出那样美妙的歌的，也许是海翁给仙女住的房子太小，仙女们不满，只敷衍得学学海浪之声。
大点的海螺是更好听些，也更容易碎了。
“回去……”
“谁在说话？”
多米耳中的歌声消失了，另一道声音更清晰，悦耳。
“回去……”
多米失神的双眼顺着脑海里的指引，越过令人欣喜的跃动的鱼，越过忙碌的胖比尔父子，朝远方看去。
“回去，风暴来了。”
壮硕的鱼头人身人在礁石上撑起长矛，狰狞又滑稽的看着他。
“回去，风暴来了。”
“回去，风暴来了！”
多米嘴里猛地蹦出这句话，很大声，吓得忙碌的父子俩不小心放跑了条大梭鱼。
吓得鱼头人身人张开大大鱼嘴，转身扑腾进了海里。
“你说什么鬼话！”胖比尔也张大了嘴，过来揉着多米尼克的小脑袋，仿佛要把他吃进去。
“不是我说的，叔叔，是他，不对，是它，是一条鱼头说的！”
多米被盘的晕头转向，抓着比尔的手让他向远处的礁石看。
“鱼头？”
“说话？”
芬姆提起另一条梭鱼，把它凑到多米眼前，说：“这个鱼头？”
“不是这个鱼头，是鱼的头，人的身体！”
芬姆又提起一条斑鱼，挡在自己脸上，说：“这个鱼头，这个身体？”
多米尼克点点头。
于是芬姆也盘上多米的头，大声笑他被太阳晒花了眼，晒晕了脑子。
胖比尔盯着天边若有所思，又看到已经收好的渔网，将信将疑地起锚。
“小子，下次偷懒找点好听的借口！最好是跟今天一样有趣！”
我没有！
多米只在心里反驳了一下，不过他确信，肯定，并坚持，那是个鱼人，一个，马头鱼，人。
胖比尔还是更高兴这次的丰收，一路跑调还坚持唱着自编歌，回到渔村的小避风港。
“勇敢比尔”号刚靠岸抛出缆绳，恐怖的阴云就从它的尾巴赶超过去，盖住了整个天空。
三个人依次提桶上岸，有些后怕地看着已经在风浪里剧烈起伏的一排小船。
“很棒的预言，小子，晚上请你喝一杯老麦家的啤酒！”
胖比尔又把手放到多米头上细细盘起来，满是油汗的手把他的头发搅成了大鸡窝。
“嘿，比尔，满载而归！我来买点鱼，还有，我听到你要请人喝酒，我家里还有不少新酿啤酒，多换些，你尽管过去拿！”
村长克里维一过来就围着满满几大桶鱼高呼，他扛着一大麻袋杂物和麦粉。
“我就知道，还剩你没回来了，除了捕到大鱼，你很少晚归……”克里维往麻袋子里挑出两个小筐，双手精准又小心地分拣想要的鱼。

　　“你不懂，老克里维，要不是这小子突然给我来一句‘嘿，风暴要来了’，我们三个怕是要栽在那海上哩！”
比尔笑着拍了拍多米的肩膀，指挥兄弟俩把海货搬到棚屋下面，雨快来了，不赶紧把鱼分卖出去，有不少得砸手里。
“嚯！真是好小子！看，风可太大了，这几天估计都不能出海，我再去喊几个人来帮你把多的货分啦，其他人，他们今天都没抓到什么！还问我说，鱼都跑哪去了！”
克里维交过手里的肉干和麦粉，吆喝着往村子里走去，没一会儿，几个壮硕程度不下胖比尔的妇人提着藤筐冲过来。
胖比尔又开始吹嘘“神童”多米，和他明智的选择。
芬姆学着胖比尔招呼几位夫人，多米跑去折了几根草，漫无目的地在棚屋边打转，嘴上的草叶被风直接压折，贴到他的脸上。
大片雨云飘洒着从海面远处慢慢赶到，海风比起往常更有重量。
比尔站住发呆的地点与一年前无异，他那时也是这样站在这儿，叼着麦秆，看远处的天幕降临。
远处海中的人，就像被扇飞的虫子一样，高高地被抬起，在很高的地方，接着又重重落下。
那时候，脆弱的舢板就，一下子，被摔成碎片啦！
船上的人也被浪卷到很远很远，远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有人……？”
多米尼克瞪大了小眼睛，他似乎看见有个人在汹涌的浪上行走。
“该走了，小多米，那浪要是打上棚屋可不好办，快来帮忙抬东西！”
胖比尔一把拉过多米，打断他的震惊和思考。
多米觉得自己今天需要早点睡觉，看见太多奇怪的东西，是脑子坏掉的前兆。
村长婆婆就是这样坏掉脑子跑进海里的……
海货被抬到家，三个人看见了早就坐在那喝海藻姜汤的村长克里维。
“小多米，走吧，小英雄，跟我过去拿点啤酒！”
克里维盘住多米的鸡窝头，带着他往家里去了。
“你……”
（一，完。）

是神坑！

顶顶

　　二
“你看到了什么，孩子，在船上的时候，我是说，你看到了风暴？”克里维比划出一个夸张的手势，随后赶紧扯了扯松动的皮制雨衣。
“没有，我看不到风暴，我看见的是鱼。”多米学着狗抖水的样子，把恨不得砸晕他的雨滴残留甩开。
“鱼？鱼跟风暴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它开口跟你说：‘小崽子，风暴要来了’吧？”克里维推开自家大门，米娅阿姨正靠在里屋的墙边休息，手里拿着大扫帚。
“噢，真抱歉，我忘了你还在这，米娅，快放下它，让我收拾这该死的邋遢老男人的住处！”
多米自己走到地窖入口边上开始等待，他觉得村长爷爷和米娅阿姨总是要聊上一阵的。比尔叔叔总是抱怨芬姆都已经跟他出海三年，连老婆都不知道该怎么在村里找。而面对米娅阿姨，他的妹妹，他总是一声不吭。
“多米，下去装四囊袋酒，东西都挂在壁上了，装完来房间找我。”
克里维的声音从卧室传来，那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总是不绝，他是个健谈的人，米娅阿姨在这儿也是。
“好～”
等多米提着酒上来，米娅已经走了，克里维正架着梯子，在他房间的几排大书架上找着什么。
谈不上强壮，能出海的男孩，或说少年，都是有一定力气的，15岁的多米提着四袋啤酒还不算费劲。何况克里维翻找东西的神情那样认真，多米静等在那，没有打扰他。
“哈，找到了！”
五十多岁的克里维一把从梯子上跳下来，把一本书举到多米面前。
“人鱼！”
克里维打开书封，披着长发，胸上长海星，有大鱼尾巴的人鱼跃然纸上。
“额，村长伯伯，不是这个人鱼……”多米挠挠头，放下其中一边的啤酒袋子，把书本拨了个上下颠倒。
“是这个鱼人。”
“鱼人？”
“嗯……”
“海翁在上啊……”
克里维缓缓合上书本，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震惊到了一样。
“那得有多丑，多吓人啊。”
—轰隆————
阴沉的雨幕里，细碎的点滴被白电划破，狂风拍打屋门，把油灯里最后一点混浊吹散。
“快倒酒，多米，看看老克里维那可怜的酒量，我今天注定是要站着吃完这大餐了！”胖比尔和克里维一人一边，靠在柱子上高举啤酒杯。
“还有我，多米，别看我，说话都，不，不，准稳，我还能站稳！你叔叔都快跪下去了，哈哈。”
米娅坐在桌子边贴心地为两人倒酒，芬姆睡觉去了，多米还捧着那本被克里维翻出来的手绘故事本——从上桌开始，他就一直在看了。
书上是很多多米见也没见过的怪物绘画，许多没听过的地方，和名词。
小渔村里识字的人不少，比尔一家，多米，也都是识字的，芬姆就常跟多米抱怨，学那么多字根本没用，除了记别人的欠账。
老人们却总是很严厉地训斥不上进的年轻人，告诉他们，老了以后自然会懂的，可老掉还要好些年月呢。
多米的字则是克里维教的，写的很好，认的也比村里其他人多一些，就算这样，他也还是分辨不全书上的内容。
“干灼的……沙子大地下面的……像鱼一样游动……虫子？（沙地死神）唔，真是吓人的大虫子。”
“树洞的奇怪的飞翔小妖怪……？（森洞小矮妖）”
一直到米娅搀扶老克里维回家，胖比尔吹灭了屋子里的油灯，多米才放下手中的书，爬上床睡觉。
“……”
朦胧的歌声在梦境里响起，激昂，但不同于海浪高奏；空灵，却胜过孤海鲸歌。
多米再次顺着指引，向源头看去。
一道身影站立在礁石上，从曲线上看是女性人类，多米向前迈步，发现自己并不会掉入水中，那身影也不像鱼头人身人，于是他鼓起勇气，从侧面缓缓向她走去。
似乎是走了好久，多米终于走到那女孩身边，她正忘我地高歌着，只有双手不时随浪花摆动。
多米细细观察起这女孩。
海烛草被结成颈环，暗银色海兽皮从她的向前交叉，裹住前面的小山丘，绕到侧腰和后背下部，紧贴着腰腹缠住，并向下截至膝盖上一指包成裙，看不见半分缝合的痕迹。裙边零星点缀一些彩色小贝壳，在日光下摇曳出夺目的碎光。
不过这碎光终究是比不过太阳，就像太阳比不过女孩脸上耀眼的光芒。
多米隐约想起一个词。
幸福。
“你好……”张开嘴许久，多米只想到这一句问好。
“……”
“你好？”
“过来。”
“？”
女孩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嗯……？”
温柔的臂弯将多米的脖子环住，将他按在平坦但温暖的胸怀里。蓝色的光带突然出现，像是澄澈的海水，不规则地游动在两人身边。
“我叫阿莎，我向海翁，向海中所有的鱼与兽，向霜秋的白浪和盛夏的怒风宣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被大海眷顾的孩子。”

　　说完，她放开男孩，踮起脚尖拍拍他凌乱的短发，两只眼睛弯过任何多米所见过的残月。
“不用看着我，跟我下来吧。”
“等等，这里浪太大了，还全是石……”
多米被阿莎拉着一起跃入海中，像极一对船难时决心殉情的小情侣。
“咕噜咕噜咕……”
多米瞪大眼睛，像是要窒息一样扑腾着，他想浮上水面，阿莎却拉着他一直往深处游。
【海里的，凶猛，迷惑的，妖怪】（塞壬）
多米想起了雨夜里在故事本上看到的一种妖怪，心里满是害怕，书上的描述是，这种怪物会迷惑路过的船只上的水手，通过恐怖的手段使他们葬身大海……
至少多米确实被阿莎的歌声给迷住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我怎么能……？”
多米咕噜咕噜吐着气，差点害怕得把自己吓晕过去，接着又被阿莎唤醒，他捂着嘴，惊恐又疑惑地四处观察，一会儿放下，一会儿捂住，仿佛在疑惑：为什么自己还能呼吸？
“我以前唱歌的时候，大家都会来看着我，在边上环游，叽叽喳喳地讨论，时不时一起吐些泡泡。”
阿莎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一条小鱼儿的鼻尖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多米仿佛看到那小鱼笑了下。
“偶尔我也会到上面唱歌，海上面，那儿实在太广阔啦，声音也能传的好远，除了没有听众，比海下边儿美妙多了！”
“他们听不到吗？”
“以前也有一个女孩，现在只剩你了。”
“我？”
“嗯，我唱歌好久了，而且除了你，没人能散发出那样璀璨又投入的灵光，那是听得到并喜爱我的歌声的证明。
而且，我向你祝福啦，现在，不管是在海上面还是海下面，你都能一直听我唱歌儿啦！”
多米只记得阿莎最后在海里朝他笑了笑，这个梦境就像被老克里维家被砸碎的旧镜子一样，一片片裂开，消失了……
——咕噜咕噜咕噜——
“多米！”一双熟悉的糙手拍打他的脸颊，十分用力。
“啊……怎么了？”
“你终于醒了，我的天呐，海翁在上，三天，你睡了三天！风暴都走啦！”芬姆激动无比，连连盘住多米的鸡窝头，另一只手不断拍打床面。
“我都以为你快死了，呼，兄弟，老巫婆说明天再不醒，就可以把你安葬了，她怎么敢的，哈，说你醒不过来！”
“我真的睡了三天？”多米回忆梦境，从睡着到梦境破碎，梦里的体感时间甚至没过一小时。
“是啊，兄弟，三天啊，老爹和米娅阿姨都吓坏了。”
“可我一点也不饿啊？”多米拍拍肚子，“甚至还饱着。”
“见鬼，你总得喝点面包粥，噢，对了，今天阿利尤斯他们抓到个大东西，要出海的时候在村子接港口的排水渠那儿抓到的，好大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芬姆按下想起身的多米，在一边生火烧水，煮起面包粥。
“不人不鬼？怪物吗？”多米又想起那个绘本。
“是啊，说起来还跟你那天讲的那个东西挺像。”
“？”
“鱼头人身的，那什么……？”
“！”
（二，完）

欢迎捉虫和吐槽，以及，本篇尽量8号前写完，篇幅不压缩应该是在30K字以内吧，现约6K

upup

　　三
多米翻下床，甩开毛毯，赤着脚丫飞奔出去，留下还在自言自语的芬姆。
渔村不大，在盾岛靠日出方向上的两座小山丘夹成的坳里，从侧面向下沿着穿过村子的溪流，能一路走到盾岛唯一的海湾，天然形成的避风港。
这段路不长，还没走到棚屋，多米就看见了沙滩上热闹的人群。
“嘿，多米，你醒了？”这是胖比尔。
“快过来，孩子，没事吧。”这是邻居大婶。
“我们上午去看你你还躺着呢！”这是阿利尤斯和其他小伙伴。
于是“重病初愈”的多米替代还在沙滩上扭动虫行的鱼头人，成为大家关注的对象。
乌泱泱的人群把多米团团围住，他透过挥舞的手臂，左摇右晃着脑袋，一点点看清那鱼头人的样子。
“这不是那个鱼头人。”他皱着眉跟比尔说，并手指向鱼头人。
“谁？”胖比尔挠了挠背，跟着多米的视线看过去，“这个怪物？”
于是人群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多米和鱼头人的八卦。显然，胖比尔在看到鱼头人时又吹嘘起多米的眼力，只是那时多米还昏迷着，他一边吹嘘，一边又感叹人世无常，上天都想夺走这个聪慧的孩子。
鱼头人也愣住了。
它在海里被风暴夹海浪拍了一天一夜，原因就是被那个男孩吓一跳，以至于那时再次爬上另一块不显眼的礁石，在海面上盯了他许久，甚至忘了头顶乌云越来越厚重。
一直到风暴离开，鱼生头一次被海浪拍得七荤八素的它，不得不找个地方休息，于是就有了上面这一幕。
它并不是没有想过反抗，阿利尤斯本来只带了三个人，看见它之后直接大声呼喊，把远处正在疏通排水渠的村长一行十来个人喊了过来，将它五花大绑。
“我那天看见的鱼头不是这个品种，两边要扁一些，嘴小一些……”多米凑上前，对着鱼头比划。
周围气氛修炼安静下来，连端着面包粥冲过来的芬姆也闭上了嘴。
“哈，我知道了，是马头鱼。
你那天看见的，是马头鱼吧！”
阿利尤斯一拍手，激起了多米的回忆，他即答。
“对，没错……今天这个鱼头，是没……”
人群骚动起来，连忙后退，胖比尔拽过多米的手，拉着他往后跑。
“它要死啦！”邻家大婶提着个桶，似乎有些不忍。
“也可能是想挣脱，你看他，跳的厉害。”
“真是少见啊……”克里维眯着眼，一样为生平仅见的怪物感叹。
鱼头人在地上不断挣扎，翻身，同时口吐白沫，大大的鱼头上不断有粘液分泌出来，看起来十分可怖。
约莫半分钟，鱼头人不动了，它的脸上满是粘液，只余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前方，鱼嘴微动，幅度很小。
“来点……水，帮我……洗个脸。”
“？”
多米四处探头，大家都以为鱼头人渴死了，没有出声，它毕竟是有着人的身体。
“给点水吧……好难受……”
多米似乎知道是谁在说话了。
“给它头上泼点……”多米转头，却发现大婶已经扬起手臂，水桶口对向前方。
哗啦——
鱼头上的粘液遇水消失，它抖动头部，全新的鱼头还残存水滴，在太阳底下反光。它的嘴十分明显地数次开合，似乎在说：
“您看这像不像马头鱼。”
……

　　“我眼花了？”胖比尔死命揉眼睛，“还是它本来就，这样？”
“我更喜欢吃雅片鱼头，它能变一个吗。”阿利尤斯打量着巨大的鱼头，似乎在计算什么。
“我喜欢沙丁鱼……可惜它只有鱼头。”邻家大婶看鱼头恢复活力，也加入了讨论。
“如果身体也是它变的呢？”这是芬姆。
“煮熟了就知道了。”胖比尔回过了神。
鱼头的脸色一白，惊慌的大眼珠子代替不能移动的身体四处乱转，似乎又要有白沫从嘴里吐出来。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海翁在上，快来一道巨浪把我送走！送走！”
疯狂祷告的鱼头人身人并没有影响到讨论起哪种鱼好吃的渔民们，讨论的气氛也逐渐升温，似乎有人要因为鱼该腌制多久而吵起架来。
“阿利尤斯，别再谈论你热爱的腌鲱鱼了，今天风向不太对，尽早出海，这鱼人我们先看着，挖完水渠就带到村子里。”
克里维发话了，于是人群逐渐散开。胖比尔拽着芬姆跟阿利尤斯上了船，同时让多米回去休息，克里维一行人挖沙筑石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就没把鱼人带上。
“你叫什么名字？”多米蹲在死鱼状鱼头人边上，戳着它的肾问道。
“呼！痒痒痒！我是，我是俄利耶，别戳了！”
不对。
俄利耶猛地一个鲤鱼打挺，滚到多米脚下，扬起鱼头，用不知为何一直水灵灵的大眼睛与他对视。
“你能听懂我说话？”
“俄利耶？”
“你能听懂！快，快告诉他们！”俄利耶像只蛆宝宝在地上疯狂扭动，浑身上下包括鱼头都粘上不少沙子，“我不好吃！”
“嗯……好。”多米盘腿坐下，顺便帮忙把鱼头人扶正，受限于绳索，它只能跪坐。
“你那天，为什么要提醒我？”
“哪天？”
“风暴来之前，在海上，我和叔叔还有芬姆在船上的时候。”
“啊，这个啊。”俄利耶向左歪下鱼头，“其实每次风暴来之前，看到有人我都会说，从好久好久之前，我还没成年那会儿就会提醒你们了。”
“不过我每次都离那些人很远，即使说的再大声他们也听不见，除了你，明明我们隔那么远，为什么能听见对方说话？”
俄利耶顿住，似乎在思考什么，被绑在身前的手指伸出又合上。
“先不说这个，大概三十个整的海历年之前？我忘了，那会儿我才八十岁，啥都不懂呢。怪不得我的族人都不喜欢你们人类，现在我才知道，你们跟那群大乌贼没区别。”
似乎是想起什么糟糕的事情，俄利耶打了个冷颤。
“大乌贼？”
“对啊，又大又肥，会互相交流，但听不懂我们说话，偶尔还想闯进镇子吃鱼……虽然打不过我们。”
“这也是，外面的东西吗？”多米的脸上写满向往，渔村里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出海半步，按他们口中的老人的话来讲，我们自己造的小舢板根本划不出多远！
“外面？也是……”说完，俄利耶鱼头朝天，看着天空，忽然又低下头，鬼鬼祟祟地挪到多米身边。
“你叫……兜迷对吧？”
“多米，多米尼克•阿诺斯。”
“还是阿诺顺口，我叫你阿诺吧，你想不想，我是说，你想不想知道更多外面的事儿。”俄利耶的鱼嘴扭出奇怪的样子，让多米一时想不出能形容这副面容的词语。
——猥琐？
“阿诺，只要你，帮我解开这个绳子，我跟你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能告诉你，甚至带……额，这个可能不行。”俄利耶很猥琐地在多米耳边扭动鱼头。
“不行。”多米起身后退半步，伸出左掌对着俄利耶，语气十分坚定。“你是阿利尤斯抓到的，放不放你要阿利尤斯说的才算。”
俄利耶又变回了蛆，倒在地上乱拱，也幸亏它那海藻编织成的裤子十分耐磨，否则这一幕就成限制画面了。
多米不想回家当病号，甚至刚才还想跟着叔叔出海，他很清楚，阿莎的歌声只有在大海上才听得到。
还有书！
多米想起了那本书，他才看了不到一半，书还在身上，也所幸刚才奔跑时没被甩掉，能供他现在消遣。
心急的多米不小心撕破的书封，这才看到手绘故事本的书名和作者。
【异形异兽　作：梅拉达尔】
“喔，这个人啊。”
俄利耶又振作了精神，看多米拿出书，便凑过来想一起看。
“你认识吗？”多米张大嘴，至少他是从来没听过这人的。
“当然——不，我是听族里的老人唠嗑的时候说的，这人以前还想着来找我们哩，一个愚蠢的女人。”

　　“那你们在第几页？”多米好奇的发问。
“……”俄利耶似乎有些无语，它从多米手里接过异形异兽，笨拙地翻到后半本书，“你自己看吧。”
“【深海巨妖】……”多米抬头，仔仔细细地在俄利耶身上扫过三遍，最终停留在某个奇怪的地方。
别误会，是鱼头。
“这就是老人们记住她的原因，她当时潜下来一半，就已经看到我们的城镇了，守卫们想赶她走的时候，那些大乌贼来了。”
“她也不用她那蠢驴一样的脑袋想一想，想一想！整个镇子除了神殿能勉强塞进那乌贼一根爪子，还有哪里能住的下，一群大乌贼！一群！”
“……真是抱歉。”
“不是你的错，阿诺，想安慰我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把绳子解开。”
“不行。”
“……”
（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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