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阑珊时，推杯换盏也近尾声。因年岁小，米酿果醪接连入腹，虽不致中酒，却也有几分醺然。新寻得一壶清浆，正四顾打量，便望见一名彬彬文静的儒生，他和我年纪相仿，又是旧识，与之交游，总比与鸿儒老臣要轻松得多。于是便一手引壶，一手持盏，快步行至那人席前】
金章哥哥，你怎么独自在此...【目光从席案上扫过，山珍海味，佳肴满案，却几乎一箸未动。玉瓶中一枝珍珠色海棠，映着他些许苍白的脸色。想起他自幼体弱，微微一顿，方又道】连酒都不饮。
【扬了扬手中提壶，兴致颇好】桂子佛手，最平温宜人，尝一二杯也无妨。
【我一向与人亲善，爽利地取来他的酒杯，不过片刻，其中便盈满了琥珀色的酒汤。清俊眉眼一抬，笑了笑】我许久没见过哥哥，病好些了么？

（天子设宴，百官齐聚，本是为新科举子庆贺的喜宴，可推杯换盏间，只觉得越发看不懂他们口中的攀谈。这是我大病将愈的一日，对着桌上形形色色的珍馐，竟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病中忌酒，故而那一壶佳酿在我的桌上显得十分可怜。）
（我楞楞地对着漆红的石柱发呆，又被那句金章哥哥拉回现实——今科的武状元，神采焕发的模样，正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是我最为羡慕的模样。）
见渊（赫舍里同扬佳，不过一墙之隔，算是积年的老邻居，我记得他旧日的潇洒，今日嘛……还是老样子，一点儿没变。我有点儿头疼，也有些开心。）
我昨日才许出门，你就来灌我？（佯装不满，随即便压不住心底的欢喜，明知不宜饮酒，却又生着“也许无事”的侥幸心理，于是，接了那酒杯，想着下不为例的鬼话，于是笑道。）你今日登科，那就一杯？

（他是生来的笑相，似和煦的春光，加上年纪小，很难让人拒绝了他的诉求，他和齐苏勒不一样，但齐苏勒的平静，同他的洒脱，都是我所欣赏的。我需得承认，我这个人呐，确实看脸。）
（然而，我有一瞬间觉得他错了，这杯本是该我敬他的。我见那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也只好欣然将那酒杯同他碰过，呔，也不过是，几副药的事儿罢。）
（于是笑意舒展，饮下杯中黄汤。）贺你新科及第，日后颁旨除官，奉旨出去了，可别忘了金章。

【外间丝竹绕梁，两盏相击，发出一声清越轻响，瞬息便被仙乐淹没】
多谢，怎会忘，你通览书卷，往后少不了寻你请教。【我并不擅饮，但谈笑之间，两杯琼液已入腹中。杜康解忧，裘马换酒，从前年幼不谙，今日遍尝其中滋味，方知此言不虚。譬如此刻，我兴致正盛，再看金章，久病后苍白的双颊上也泛出浅红，比方才多了几分神采】
【兴虽未尽，但神知尚存清明，惦念人体弱，见状有些迟疑】哥哥觉得如何，佛手酒虽性平和，但也是酒。你若不胜，至此我也心满意足了。
【言讫，一双清朗的黑眼睛望向他，不知怎么，其中满含期待。识海已有一半虚浮于空，半是沉醉，半是清醒中，“不醉不归”的念头渐占上风】

（我读《醉翁亭记》时，独喜那一句泉香酒洌，想来成文那时，欧阳当真心绪不差，否则，酒哪里香，泉如何清冽。一如此时，一杯入腹，我是自来先红后白的主儿，用祖父说的，最是不能饮，可又想着见渊的那句无碍，便只觉得无妨。）
（最主要的是，败了兴致就不好了。也好在，此时此刻，并无太特别的感觉。）无事。
（盘龙暗纹雕于房梁之上。宫灯内的烛火平稳自如地吮吸那泛白的红蜡，亮着宴上的每一寸边角，预示着今科举人的着前途光明。我端着酒杯，四下张望，竟寻不见齐苏勒的影子，这一回，我又有些怨那灯了，他太亮，亮得让前排的人顺理成章地挡住我的视线。）
（于是，我收了收心神，自将两只空杯满上，却道。）为你高兴，今日你我三杯为限，如何？

【夜幕四合之时，纵盛筵已近终局，灯火依旧辉熠，流光成池，人影攒动，连空中亦浮着一股浓馥的酒气】
【五陵年少结交为友，但高闼如岳，规诫似海，自少便为功名所累，为臣为子，处处足履薄冰，真正放纵又有几时？席前竹帘高卷，投映一桌月色清辉，被冷待的肴核已凉，但酒还是温热的，斟满一杯，升腾着轻淡的水气。伴着一句“无事”，笑了笑，自顾将人后话弃入了风涌云伏的识海】
这第三杯，贺你我长成入朝，往后鹏飞霄云，扶摇万里。
【又饮一杯，纵眼前诸景已见双影，举行仍十分端正，似若平常。持壶为人斟酒，信口问道】你方才在寻人，是寻谁，府尹大人吗？

（满室酒香，人影绰绰，我遍寻不得，却见纪放几杯入腹，一副摆手认输的模样，大概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说到底，都是不擅饮的，又或者，是这小子比我更聪明，为了醒着回家，演了一出好戏。）
愿你成那封疆大吏，靖国柱石！（许是自来反应慢，又或许是这酒后劲忒凶，双影倒不至于，却是头上蹿起一股冷意，叫人十分不舒服。）
不是，我在找……齐苏勒。（齐苏勒从小在公主府，也不知他们是否见过。）就是贞愉公主府的秦放，今科的探花郎。
（每每说起他，总是习惯的嘴角上扬，我这个弟弟，惯是惹人欢喜的。）

【虽来他这躲清闲，但与共宴乐，人情往来，欲攀附结交者定不会怠失良机。几名臣工寻至此处，某宗王、某侍郎，青青服色入眼，连接一片，左一声贺状元郎，右一句询盛京将军，盛情难却，又灌饮了几杯琼液，因赫舍里氏一门显贵，作为其庭芝兰，金章也难免受池鱼之殃】
【待诸人离去，二人所饮早逾越“三杯”之限。许是先前饮过的醒汤收效，此时额前出了一层薄汗，夜风经掠，酒意已散】
【还未应，便见一颀长身影从宴池深处走来，冠带风流，是英朗不凡的模样。起身晃了晃空荡的酒壶，又原样放回，轻轻一笑】这不就来了么，不叨扰你兄弟二人了。金章哥哥，你我改日再叙，失陪。

（我本以为，只是吃几杯酒的事，自不以为然，却不料想大意失荆州，招来了后头的推杯换盏，他们贺的是见渊，也连带同我寒暄，而人一旦凑了趣。再要推辞，便就难了。）
（于是三两杯下肚而不止，脸色愈发苍白，而身上，又是从头到脚的凉意层层攒动，教人愈发难受，直想尽快逃离。）
（我隐隐约约的，见到了那熟悉的、让我安心的影子，于是见渊辞去后，便趔趄着步子，一股脑向门外去。）
（可是，我又为何向门外跑去呢？醉意上头，不知所以，且听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