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城郊夜雨
两人这样手牵着手走呀走呀,就出了城门,到了城郊。天上下起了小雨,空气中渐渐弥漫出泥土的香味。这是襄铃出关后遇见的的第一次雨,上一次看雨,好像还是在青龙镇。襄铃想起了那个很多年前躲过雨的屋檐,梁下的燕子窝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姐姐叫什么名字?”元致小心问道。
襄铃被稚气的问话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冲元致笑了笑:“我叫襄铃。”
“哦。”元致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跟着襄铃就这样走啊走,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仿佛已经认识了很长时间,谁也不打破这样和谐的氛围。
过了许久,元致才试探道:“要不······襄铃姐姐,去我住的山洞里避避雨吧。”
“啊?”襄铃有些意外。
“姐姐你头发湿了,我给你生个火暖和暖和······我那儿······还算干净的。”元致连忙解释,越到后来越没有底气。姐姐的的手那样软,比棉花糖还要软上几分,定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她应该回家,洗个热水澡,山洞这种地方,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好呀。”襄铃这样说着,带着笑意。
元致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淋雨而发烧了,还烧得不轻。可是,姐姐的声音真好听呀,跟她挂在衣服上的小铃铛一样好听,是那种让人一听就能快活起来的音色。元致很久没有快活过了。他抬起头,就看到襄铃的笑颜,心情似乎轻松了些,原来不是梦呀,他这样想着。
“就在前面。”元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山洞里有一些干草和柴火,是元致前些天拾来的。襄铃相信它们本来是干的,但现在显然不算太干,因为元致在那里拿着火石已经生了一刻钟的火了,襄铃连个火影子都没见着。
“柴火是湿的,你怎么会生得起来火呢?你再试一百次一千次也还是这样的。”襄铃觉得这个小孩不太聪明,甚至可以说是笨。她站起身来,走向草堆,只用手这么一指,一簇火苗就从草堆中钻了出来,渐渐越烧越旺。火光映着她的半边脸,与她金色的发带相映成趣。
接着,她又冲元致一拂袖,元致立刻被温暖笼罩,瞬息间衣衫尽干。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襄铃又伸出手在空中虚划一道,周围的石壁上就都燃起了火把,将整个山洞都照得亮堂堂的。“这样才好嘛!”做完这一切,襄铃心满意足,便往山洞深处走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但又好像那么自然。元致呆愣在原地,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在意识到襄铃在往山洞深处走去的时候才追上去:“仙女姐姐!您能收我做徒弟吗?我什么都能做的,我给您端茶、送水、洗衣服······”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意识到,这些活儿,根本不需要自己,仙女姐姐眨眨眼,动两下手指就能办到了。
“好烦啦!真啰嗦!躲远点呀,别伤到你。”襄铃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山洞尽头的石壁上。说是尽头,但显然石壁后头还有路,因为这块石壁与周围的石壁材质完全不一样。这块石壁更加光滑,长约三丈,高约一丈,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奇异的光。襄铃不知道这块石头是什么材质的,但她生来便有万物通灵的本事,可以感知到它已在此立了足有千年。千年不倒,定非凡品,襄铃对这块石头起了心思。
说时迟那时快,襄铃祭出双扇,凝神屏气,灵力如涓涓细流注入双扇,好似绵绵春雨灌溉万物生灵,一招泰木逢春自扇中倾泻而出,霎时似有一株古木拔地而起,飞叶翩翩,每片叶子都如利刃般席卷而来,但又好像有灵气一般,都将将好绕过元致所在之处,倒叫元致体会到了什么叫“片叶不沾身”。
“轰隆!”石墙应声而塌,激起烟尘滚滚,元致一时未来得及反应,被迷了眼睛,遁入黑暗。再睁眼时,早已不见那一抹缇色倩影。
“仙女姐姐?”元致试探着喊了一声,然而,回答他的只有那重重叠叠的回声和洞内“滴答”的水声。
石墙后面是一道长而曲折的甬道,凭着襄铃刚刚燃气的火光,也只能看到三四丈远。一眼望去,黑暗好似一张大口,要将元致吞噬。
“仙女姐姐?”元致又叫了一声,仍旧无人应答,他心道不妙,没有丝毫犹豫,忙捡了火把踏入黑暗之中。
洞中潮湿,长了不少藓草,湿滑无比。元致定了定心神,往更深处摸索。须臾,寻得一处空旷之地,有一个宝箱置于正中,隐隐闪着青紫色诡异的光,而襄铃,正躺在一旁,像是晕了过去。
元致不假思索,上前半扶起襄铃,小心翼翼地将她小小的脑袋圈进自己的臂弯,弄得脑袋上的金铃叮当作响,在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动听。
“仙女姐姐?”依然没有得到回应,元致试了试襄铃的鼻息,尚且稳定,才放下心来。这时,他才渐渐将目光转至那个闪着光的宝箱。观宝箱形状世间少有,似是古物,却又历久弥新。突然,元致从小戴在手腕上的佛珠荧荧一闪,一道金色光柱从中窜出,直逼宝箱,与青紫色的光接触的瞬间,金光大放,转瞬又归于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唔。”襄铃闷哼了一声。
见襄铃有转醒的迹象,元致立刻放弃了研究宝箱,连忙回头照看襄铃。
襄铃的睫毛动了动,紧接着便徐徐睁开了双眼。似乎对火把带来的光线有稍许的不适应,只能眯着眼四处张望。
“仙女姐姐?你没事吧?”元致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襄铃循声眯着眼向上望去,只见一只小手在自己面前来回晃,手上戴着一串紫檀佛珠。她脑子里立刻蹦出了一个人得到名字 ——方兰生。她扑进那人怀里,嚎啕大哭,嘴里说着些不成句的话。“你这个呆瓜······坏人!你们都骗襄铃······呜呜呜······襄铃什么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襄铃有多害怕······”
元致惊呆了,神仙姐姐就这样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一样钻进了自己的怀里。元致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好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样。
原来,仙女姐姐也只是个女孩子呀,也会害怕,会受伤。
半晌,待襄铃渐渐平息后,元致才敢开口:“姐姐,你没事了吧?”
襄铃由嚎啕大哭慢慢地变成了小声抽泣,缓缓将搂住元致的手撒开,抹了把眼泪。再抬头时,却发现,面前这个人的脸,渐渐由方兰生,变成了一个小孩。
“元致?”襄铃有些疑惑,“是你呀?”
“啊?是我,我一直在的。”元致完全沉浸在襄铃刚刚的一扑中,并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只当她是吓坏了,“姐姐您刚刚是怎么了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还昏倒在这洞穴深处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将石壁打破后,便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唤我,我的手脚就不受我控制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襄铃思考了一会,回答道。转而又做恍然大悟状:“我不会中了什么摄魂术吧?”襄铃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身为已修出第二条尾巴的九尾金狐,居然还中了旁人的摄魂术,简直把狐族的脸面丢尽了。
就在襄铃暗自懊恼的时候,元致想起了那个闪着青紫色光的宝箱。
“莫不是里头的玩意儿在作祟?”元致这样想着,小心翼翼凑近,见并无异象,壮着胆子掀开宝箱。
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羽扇,呈青紫色,想来刚刚闪着的青紫色光便是由此而来。扇身整体呈扁圆,扇柄以兽骨制成,如白玉般有着剔透之感。元致将其捧出,细细端详,才发现,扇柄处用古文字刻着两个字:“条翮”
元致也算出身大家,经书读过不少,他记得《拾遗记》中对此有所记载。
“相传周昭王曾得一对异鸟,孟夏之时脱易毛羽,昭王命人制了四把奇扇,这条翮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可摄人心魄,迷人神智。”
“哦,我原是着了一对扇子的道。”襄铃若有所思,“可是,你怎么没事呢?”
元致一愣,只犹豫了片刻,随即扬了扬手上的佛珠,示意道:“大明寺住持曾言我身上有冤孽,要我皈依佛门,家父不舍,住持强求不得,便留下这串佛珠,叫我时刻戴着,想必是此缘故了。”
原是如此。襄铃盯着佛珠看了许久,心中一阵莫名的失望。情绪正低落时,元致便将条翮递至自己面前。
“我见姐姐使得是双扇,那这对条翮也算与姐姐有缘了,姐姐不如收了做武器罢。”
“啊?”襄铃感到意外。
元致见襄铃有所顾忌,便接着说道:“姐姐莫怕,我愿将我手上这串佛珠赠与姐姐,以防条翮反噬。”
“啊?”襄铃更疑惑了,“这是住持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好拿走?再说了,给了我,你怎么办?你身上不是有着冤孽么?”
元致苦笑:“我生来便是个煞星,倘若谁与我亲近了些,便会招来祸事。我家本也算一方权贵,却在一夜之间遭贼人洗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偏偏我还活了下来。”他不动声色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珠,努力克制着心中的痛苦,让给自己的声音能稍微平稳一些,“呵呵,或许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个不吉利的种,你看我今日才刚遇上姐姐,就让姐姐受了如此惊吓,实在不该。”元致一字一顿说出来这些话,似乎说每一个字都要经历万箭穿心之痛,“我想好了,尽快给我的家人立完碑,此事一结便去大明寺找惠明大师,让他把我关起来,一辈子都不再出来害人了。”
不知为何,眼前这个男孩子让襄铃联想起了屠苏哥哥。但屠苏哥哥给自己的感觉,是可敬,而面前这个男孩子给自己的感觉,是心疼。
“好啦!我才不要你的珠子呢,你也别去让人关你了,这样吧,扇子我收了,但我不想拿别人用过的东西,你不如携这串珠子与我同行,帮我克制条翮防其反噬,如此可好?”襄铃笑靥如花,期待着元致的回应。
其实,襄铃只消一个魅术便能让元致死心塌地跟自己走,可她不愿,她要他心甘情愿。
元致低下头,咬着唇,似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正挣扎着。少顷,他抬起头,挤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低声道:“姐姐先休息吧,明早我便回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