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记忆已经糊涂不清，它们张牙舞爪，欢呼雀跃，像一块一块碎片镶嵌在我年轻的脑壳里，片段间形成无数断层，却都拼凑出一个同样的人影。
是啊，我还年轻，为什么拥有一个苍老的灵魂，不知岁月，不知今夕。

2.
奔饭的时刻总是争分夺秒，我拉着他在人群中飞速穿行，到了食堂还是看到乌压压的坐满了人。
“你刚刚拉着我跑的时候，看着身边风风火火的人，我的脑海中响起了动物世界的片头曲。”他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
我笑了：“你这是远离学校多久了，奔饭就是这样的，你说的一点没错，跟饿狼捕食似的。”
他又不说话了。
我向他展示介绍每一处打饭的地点，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最终跟着我在拉面处排队。
我转头想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排面，明明他没那么喜欢吃面条，但看到他低着头在想些什么，我决定给他留点空间适应，没有问出口。
没想到他好像会读心术，察觉到了我想说什么一样说：“我得好好尝尝为什么面条这么好吃，让你这么神魂颠倒，进入你的生活得先从你的饮食开始。”
我克制住在大庭广众之下吻他的欲望，只帮他理了理前额的秀发。
我们牵着手找到一块人少得餐桌，他去拿筷子了，我端着他的碗坐下。身边一个声音传来：“呦某幻不错啊，这就是你经常提到的，大你两岁成人高考进来的男朋友？”我抬头一看，是室友挑眉朝我笑。我点点头，没忍住上翘的嘴角：“是，我们好了五年了。”“那你还算他的学长呢，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啊！”室友哈哈一笑。我连忙点头如捣蒜。就在这个时候一双筷子横在我眼前——他回来了，脸上带着薄薄的红晕，显然是听到我们的对话了，有些尴尬的抬不起头来。室友知趣的转回身子，顺便吹了一声口哨。

3.
我走在林荫道上，感受到后背一阵怪异的风，还发出笨拙的簌簌声，让我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谁了。但我并不准备拆穿他。
他“腾”一声跳起来，从后面抱住了我，带着一声软绵绵的“啊”，一点都吓不到人的样子，我还是十分配合的叫了一声。
“你们感情真好啊。”路过的朋友看到我们，都投来羡慕的眼光。
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周围没有异样的眼光，就连陌生人都是好奇。从这个环境来看，我们真的很幸福。

4.
“你好宅啊。”电话里，他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像是吐槽，也像是撒娇。
“哪有，我最近太忙啦，还有好多书要背呢。”我回答。因为都是医学生，平常课业压力大，我们约定就算每天见不着面也要打个电话，聊些有的没的。
“那你怎么在我心里不动啊。”我没忍住“扑哧”笑出声，问他北子哥你从哪学的土味情话。
“跟你学的。”

5.
他突然问我如果爱情快要消失了怎么办，
我说这简单，用福尔马林泡住。
他笑着捶打我，说某幻你真恶心。

6.
我接到他的电话时刚刚忙完手头的实验，抬头看到窗外下起了中雨，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敲打了玻璃窗多久，天空已经黑了，我从早上直到夜晚时分都闷在实验室里，完全没有感受到。
我回宿舍拿了一把雨伞就向他的实验室里跑，十几层楼的路程让我有些上起不接下气，当我气喘吁吁打开实验室的门的时候，看到整个偌大的实验室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而他正蹲在工作台下，把自己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
“你怎么了花少北”从电话中就听出了他的异样，所以我才如此争分夺秒，我连忙扶住他，皮肤温热的触感麻酥酥的传导到我的身上，迟疑的温暖了我奔忙中渐冷的身体。
他挣扎着起来，一直死死抓着我的双臂，我看到他满脸泪痕，心里更是一惊。我转头看到工作台上的残骸，才发现是他在做实验的时候，因为误操作让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药物死亡，它的双耳软绵绵的耷拉下来，像是被放在角落里的拖把头，两眼翻着白，口吐白沫。
我心中又是一大颤动，嘴上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在回忆着自己第一次实验的经历，也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深的自责。我是一个医学生，死亡对于我来说就是平常事。但是我也忘了，在两年前，步入这所大学的校园前，我也是一个温和的人，就像现在的他，突然有些无语凝噎，我根本没想到是什么改变了我的性子，让我麻木，迟钝，面对泡在福尔马林的尸体甚至感受到片刻宁静。
我死命抓住他这棵稻草，说我喜欢他，可是我开始怀疑，我到底有没有真正爱的能力？还是我只是想要证明，想要试验我还可以爱，这份爱有没有变质呢......
可是他，他是无辜的，他原本是一个咖啡馆的服务员，也曾经做过学徒，虽然生活跟我一样累，但他，可以说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他原本根本没有必要来到这里，跟我一样经过改造变成一个陌生的自己。
我只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努力拥抱着他，让他靠在我的肩上，他轻轻在我耳边说：“某幻你别害怕，我一会就好了，我只是......现在接受不了这个。我知道我本来就不善于学习，但是为了你，我愿意非常努力......”
心里更加刺痛了，但又从心底升出些温暖来，浸润了我整个冰冷的身体。我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用自己的心跳无声宣告：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做你的后盾。
我们就这样保持着亲密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柔软下来。他松开我，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眼中闪亮的流星，他含笑，双颊泛起红晕，在我唇上赏了一个吻。
就在这时，我听到门那头传来异样的声音，我被这两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冲昏了头脑，立足思索了一下，才反射弧颇长的意识到那是在锁实验室的门。
我连忙奔过去，奋力扭动着门把手，奈何毫无作用，而锁门人十分雷厉风行，短短两分钟就跑到别的楼层了。
我回过头，对上他再次放大的眼睛，尴尬地笑笑，说我们好像被锁在这里了。
谁知他听完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刚刚经历的悲苦一扫而空，他拉着我的手靠在我身边，低低的说真好啊，就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
“你还看电视剧啊。”
“看得少，没看你多。”
听听，他的土味情话进步了。

7.
“某幻你行行好，管管你男朋友吧，他晚上大半夜的还在背书，嗓门太大了，把我们都吵醒了。”他的室友打电话来控诉。
我当时只觉得好笑，挂断电话后，我突然觉得很心疼。

8.
我拽着被子的一角，他拽着另一角，轻轻把它放下铺平，再正当当摆好两个枕头，就像酒店的大床房一样整齐。
他转头看着在屋中罗列的纸箱子，抹了一把汗：“某幻，真要咱们俩收拾啊，跟之前一样请个阿姨不行吗？”
“哪能”我边从纸箱里翻找边回答他：“不行，之前是时间要紧，现在上大学了，这就叫情趣了。”在我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选择高考移民，要提前半年适应那里的题型。他说我独自在异乡不放心，就陪着我一起住在出租屋里，那算是我们青涩的第一次同居。那时候我妈忙，只能够经常打电话来问候我，听到我状态很好的样子就放下了心，殊不知，这是他的功劳。现如今，在我的执意催促下，我们从学校宿舍里搬出来，再次过同居的生活。
阳光被拦截在刚刚安好的厚厚的窗帘，把屋内染的阴暗又粉嫩，怎么有种旧情复燃干柴烈火的味道。
他不说话了，我透过阳光看向他，脖颈处泛起了红晕，我想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于是调笑似的询问道：“北子哥，来吗？我可想了好久了。”
一把抱出他，他也没有反抗，我继续说：“恋爱五年还保鲜，这可得有一份功劳呢。”
“你下午有课吗？”他抓住我的手问。
“没有。”
有我也不去。

9.
窗帘依旧关闭着，房间里塞满了燥热，他贴在我的胸口，跟我一样全身出了一层薄汗。
“哎呀某幻你太讨厌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传来，挠的我的胸前痒痒的：“刚换上的传单又得洗了。”
我笑了，拨开他的碎发吻他的额头。

10.
暑假，他拿着两张话剧票在我眼前晃晃：“某幻，你高中的时候不是最喜欢莎士比亚了吗，剧院正好演了，中文版的，我带你看。”
我低头看到票根，是《维罗纳二绅士》。我抬头看到他双眼弯成月牙的笑，只想告诉他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剧。

11.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奔跑在一片不知名的原野，而身后他的身影飞速逼近，他的表情从未这样暴虐，这样愤怒，手中抓着一大把香菜，看到这，我仿佛闻到了香菜令人恶心的味道，像个摩托一样疾驰起来。
可是他最终还是抓到了我，把我狠狠压在身下，大吼道：“某幻我要让你也尝尝我的痛苦！”说完就把香菜一把塞在我的嘴里，口腔里传来刺鼻难受的味道，呛的我整个人都惊醒了，睁开眼是一片漆黑，天花板，窗帘，台灯，还是熟悉的卧室。
原来，是他抱着我睡觉抱的太紧了，我有点喘不过气。我轻手轻脚移开他的手，又睡熟了。

12.
“我不能禁止我的爱她。告诉你吧，老兄，她是属于我的；我有了这样一样宗宝，就像是二十个大海的主人，它的每一粒泥沙都是珠玉，每一滴海水都是天上的琼浆，每一块石子都是纯粹的黄金。”凡伦丁衣着华丽又绅士，深情的流淌出莎翁美妙的台词来，黑色的舞台直直为他打下一束光。
这段台词我高中时候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被感动了多少遍，现在风尘的记忆回来了，就像捡回了一件传家宝一样感动。脑海中闪出三年前，他还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坐在格子教室，我路过的时候他对我笑的情景。
很难不心动。
我心里热，转头想对他说话——“花少北”“某幻”——没想到，我们俩在那个时候同时转过头来叫对方的名字，大眼瞪小眼，也同步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先说。”最终我还是绅士了一下把机会让给了他。
“我想说，某幻，这些话都是我说不出口的，借着这个角色的台词代我对你说了。”他的声音没有和往常一样无意识的拖曳着尾音，又绽开了那种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少见的清白笑容，剧场里暗，我看着他就像看着高山上的雪莲。
“真巧，我也是。”

13.
我点开微信，又看到妈妈的头像旁闪烁着红点，聊天记录里果然还是那些公众号的文章：《男人提升自己的魅力，只需这五步》《女生出现这样的表现，说明她喜欢你》......甚至还有《新手奶爸必须要知道的三个常识》等等。
内容重复，无非就是催婚，催对象。
是的，我跟他恋爱如此稳定，我们的父母却对此浑然不知。
主要是，难以想象我妈得知这个消息的反应。一个山东妇女会接受自己的儿子出柜这么多年了吗？会不会直接拿扫帚上手都说不准。
可是，真要到了那一步，我又能逃到哪去呢？我必须，也应当为这份感情负责。就像莎士比亚说的：“真爱情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行为才是忠心最好的说明。”
我的手停留在聊天输入框，光标一闪一闪，就如我的心跳一下一下。
我仿佛用一生在思量。

14.
他的眼睛晶晶亮亮的，是我葬身的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