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寂静的竹林里只有程锦衣手中那柄的红油纸灯散发出零星的光微弱地照亮了小径。
寒风掠过,携来三两分清冽的梅香,吹得稀疏的竹叶沙沙作响。
虽是立春,但寒意未退,将其称之为冬天倒也没什么问题。若不是和程锦衣约好了要一起看日出,花小楼此刻应该还在温暖的被窝梦着黄粱。
程锦衣自幼习武,早起练功已经习惯了,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
但这么远的路,花小楼可坚持不下来,她走了还没一半,脚就开始发软了。
虽然有好好的听哥哥的话早睡早起,认真练功,但鸡没叫就被叫起来拉练,她确实有些吃不消。
“哥…还有多远啊?”
小姑娘拉拉哥哥的袖子,她很困,有些睁不开眼,眯着眼睛走在雪地上,脚又僵又软,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踩棉花一样,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升仙了。
“快了,坚持爬到山顶就给你糖葫芦。”程锦衣揉了揉妹妹的头。
小楼估计是没睡好,整个人蔫乎乎的。见妹妹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妥后,程锦衣又稍微放慢了脚程。
这样小楼应该就没问题了,他想。
花小楼依然跟不上哥哥的步伐。
“哥…你半个时辰前也是这么说的…”
小姑娘累得似乎带上哭腔了,可怜兮兮地捏捏哥哥的手,像是说你这个木头怎么那么不会怜香惜玉,或许又突然明白了他的好哥哥还真就是这样一个人,又撒气似的把手松开了。
如果可以,她想程锦衣可以回头拉她一把,她真的走不动了。
程锦衣只是在手心的触感消失时,本能地伸手回握住小姑娘细嫩的小手,怕她再次滑走,便牵得更牢了。
“拉好了可不许再松开了啊。”
花小楼低着头,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嘀咕道。
这辈子都不会。
无论是花小楼还是朱颜城墨家的小郡主,他都会牢牢地把他的小姑娘护在身后。
他听力极好,对于这种完全不需要思考的小问题,程锦衣差点脱口而出,漏了一两个音节便将那些说不出口的话语咽进喉咙里,死死地锁了起来。
他慌不择乱,甚至不看看花小楼那双可能还挂着泪珠的脸,只好别开脸,赶紧躲开了小姑娘有些炙热的视线。
拙劣地假装自己在看远处那株开得正好的红山茶。
花小狐狸哭是绝对不可能哭的!她见势立马乘胜追击,光明正大地装作不经意撞到了哥哥的手臂,然后满意地看着白发少年猛地被她激得一颤。
小姑娘笑盈盈地拢了拢毛绒绒的红袄,任由程锦衣牵着她走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
有哥哥拉着花小楼似乎没那么累了。
如果可以她不介意这段段崎岖的山路再长上几百上千米。
她是个贪心的孩子,自然是希望可以一直和哥哥拉着手,直到长夜将尽,最好到了第二天的天公破晓也不要放开。
花小楼依稀记得上一次看日出似乎还是在朱颜城高高的鼓楼上,早市的吆喝声和着晨钟悠远而绵长,明亮的朝阳喷薄欲出,漫天的霞光点燃了城阙万里,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那时,花小楼握着糖葫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川流不息的街道,听着照顾她的姐姐谈论起街坊邻里的八卦。
她记不清姐姐们谈论了什么,只记得好像有晨风拂过她的耳边,房檐上的六角风铃被刮得叮当响。
后来城门被攻破,只剩下一片荒芜,经常和花小楼一起看日出的姐姐姨姨也永远淹没在了黎明前的夜色里。
不过还好没过多久她便遇到了哥哥……
他们踏上山顶时,恰逢天破晓。启明星未落,山涧鸟鸣啁啾和着未退夜露清霜直冲云霄。金轮破空而起,已将漫天卷云染作璨若融金。
明明天地间还是一片雪白,却已春来到。
花小楼没太在意山顶俯视金色云海的绮丽风景,她的视线顺着霞光一起落在白发少年的金雀冠上,帽子下程锦衣有些硬的白发被霞光染得亮闪闪的,随着山间的长风微微摆动。
平日那双凛冽的黑眸带着笑意,好像这深邃眼底暗涌的冰河全在这耀眼的晨光中融化了一般,叮叮咚咚地撞进她的胸膛。
这便是她一个人的春晓。
春已至,万物始。
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