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京畿之中，那一刻最为清净，时松风雨夜，仙桂无分，唯有枝拂行鹤，声叫砌虫，及小窗盛满月，月自在酒中。而我，自诩酒量甚满哉，同三七姑姑划拳推盏，几番回合下来，早已是颠南到北，头眼浑浑，一头栽进衡斋后，日晒三竿方能醒。】
【从榻上滚起时，仍是挣扎，却不由心感卢三七真是功不可没，因有一双酿酒的妙手，惹得人隔了一日，仍旧头疼身疲，骨燃血沸。】
【步子有些虚飘，只待拿起桌上一碗陈茶猛灌，灵台才有片刻清明，推开门时，才觉天光已过半，而门前正有人候着，不出声，也不叩门，留自己这一枚影，愣了又愣。】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博多衡奥。
【他长大了不少，同他这样的年岁时，家里就已经很少再叫阿真了，于是自己有板有眼地学着，也避开了崧崧两个字。见他应一声，自己有些不自在，提了提松散的领口，余光一瞥，又问道。】
你是爬墙了么，袍角怎么破了。
@爱新觉罗崧都-

【恶夜纠魂，阴诡之声渐背自起，电闪一惊，将夜幕划裂两处，破损处利爪突现，凌空下抓，带破涌之势，将胸襟骤拎，四肢坠而胸口裂，血腥且甜自胸口转流入口中，在喉间相碰。单臂将花刃相拼，破势将刃当胸切入，终将他钉死于暮夜之间，他垂死口中渗血，含糊不清我却分明知晓他所说为何：这血都是相同的，他从你身体中流出来，它就干净了。】
【霍然惊梦，一袭激汗骤凉，掩口连咳数声，低首看了眼自己的手，清明白纸绝无血痕，不知这梦从何处来，当启何事，一时有些无措。心中暗凉渐升，于床榻间，就有些坐不住了。】
【夜中寻作，以小路蜿蜒至卢府医门外，门与夜色皆是寂静，沉默片刻，自偏门堆的半墙旧瓦罐上翻身而入，一路急疾，至衡斋外兜头埋了些犹豫，一双手至门框扶至窗角，犹豫不决，却忽而听得内堂呼吸声至稳至轻，怔了片刻情绪反而渐复。片刻后，返至石阶上坐了下来。】
【抬首却见寥雨渐收，便靠于木边柱，憩了起来。不消多时，身后有清凉之音，破醒后转首，他携松木之味而来，平复全境。】
爬了。

【脚步游浮，身肢疲软，估摸是提着一口气，推了房门见人，可谓是“完蛋”二字能概以括之。察觉自己不能久站，无奈下，唯得支肩靠于门边，抱臂打量，声也有些发蔫儿。】
【人不大精神，颊边透着沸红，许是攒被不动，捂出来的也可未知，但若凑近些，仍能嗅着身间的芳酒酿圆月，不消言语就道尽了一桩畅怀豪饮，或绵绵交叠。其实不然，我那位女壮士姑姑，三碗断了我的小命，扑通一声脑门贴上了案几，就再无后续，不过估摸着，应是她同小菊花一并给我驮回来的。】
【但这些不能通他说，算不得什么风光事，于是在得到肯定的答复时，略有些走神，断没料到他就这么乖乖承认了。】
下回再爬小心点儿，你那袍子都破了，还有日后再来叩门就行。
【余光瞥到他的袍角，只见一两尘土，二三的灰，心中有数，顿了顿又咳一声后，仔细叮嘱道。】
别坐地上，又脏又凉，每日小菊花都是最后才帮我扫门前的。
【说出这般唠叨后，才能好好打量打量他，因是惯性使然，瞧他眼底略有乌痕，未曾睡好，还有夜伴梦症所扰，皆得此相，不是什么大病倒好。于是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进屋，继而又开门见山。】
走，给你沏壶安神茶。

【雪野浮丛，重峦点于静默，靛青山体融露于午间日轮下，劲松震叶，青鸟急啼，是全心境的平静畅朗。只一夜相伴和一眼，便堪破惊梦。】
【他果然是我的药。】
【起身，走近后才察他面有浮红，耳后攒出酒酵后的甜腻。自将自己梳理清晰，便除却这最要紧的事，与他怀抱朗朗，无所隐瞒。知他性情，便未曾点破此刻他所窘境，得他一句嘱咐，下意识点头先应，后又摇了摇头。】
我下回小心点，夜里来，扣门怕惊了小菊花的觉。
【听他第二句嘱咐，先思索片刻，才正经点头。】我下回来的时候带个马扎。
【长睫羽般划扫而过，心中被搔的一动，反也与他更细的打量，虽有沉睡半宿，精力也是不济，脚底虚浮，眼中迟疑，有关怀言论将出口时骤收，替成一字。】
好。

你不知道，她很中意你，每每等你来时，脑袋上都得簪株新发的花。
【闲言淡语道出一桩隐秘的人情交故，边低着头，拢拢领口，许是因稚舌入世很浅薄，酩酊大醉场后，银钩摘月，惹野风滔火，将眉眼烧的很平和。】
【推门进屋后，入眼便是错落的书籍旧册、或枯竭墨痕、孱瘦笔骨，丝丝脉脉里，就构架出卢太渊的点滴，若仔细辨析，那像只闭目垂首，落卷错融于长云里的鹤。】
【没什么有趣的，熙风阵阵里，揉进目寸行医济世的气派，也都是草药味，苦的人嗓中发涩。】
你自己先坐。
【惯于他的寡言沉默，如青峰寒石，坚稳难攻，倒也不甚强求，因他能句句回应，已是将自己与旁人比作不同了。】
【想到此处，不禁还要多亏那几只包子。】
我才想起来，今早起的匆忙，就忘了烧水，那壶里是陈茶，你喝不得，我去换一壶。
【大喇喇地请人入屋做客，片刻原形毕露，只得自顾端着壶再出屋外，本要迈出门槛儿，想到一处，又将身子退回来，冲他道。】
外袍脱了，待会儿我给你缝上。

【呼吸探的舒缓，神思也倦起来，户室内和春之气烘得人眉眼将合，却在听得霹雳之言后，陡然尔惊。沉默片刻后，抬手一搭前送向他，哑然相应。】
花姐抬爱了。
【他一番动作后，拎着壶出门寻热水烹茶，才于这温室间四作打量，置物在归属框架外自在地散乱，虽野物漫落，却总有明迹可寻，伸手将落在地上的一卷旧簿拾起，耽眼一看《本草从新》，仔细将外书压平，折痕页也捋了捋，自墙角捡了片绿叶夹作书签，搁在了案台上的高摞中。】
【见他踏出的步又折回，半个身形如弧倒仰与我交代，点了点头。待他出行后，十分迅速的将外衣脱下，顺和地坐在厅中，想了片刻坐至他榻上，裹上了他的被，扑面地亲昵之气，硬撑住了坚实的背脊，望着他回门时的面，强自气壮。】
有些冷。

【再出门后，真是一阵天摇地动，头晕目眩，果然这是穿肠毒药，愁魔奔忙，连同京花蜀酒，也不能免俗。不过身为兄长的体面，自然是要咬牙拿捏的，一边撸袖子后，将壶架在屋外的小炉上，估摸还得一会儿，便只身回了屋去。】
【一进厅内，见半分踪迹也无，想也没想，便一头钻进卧房，看人乖和地坐在榻上，一团被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脑袋来，虽说是长大了许多，但依稀能瞧见小时候的模样，落得淡眉淡眼的影，更像是薄薄的痕。】
【走至他面前，居高临下瞧着他，待其自然而然几字落定，才伸出手，替他拢了拢脖颈间的衾被，将褶皱抚平。九霄澄净，冷露无声，京畿之中，眼下也惯是屋外比里头暖和些，于是很周到体贴地给他裹得更舒服。】
那就这么坐着吧，我刚起身，估摸还有点儿热乎气，不用谢。
【等水烧开的功夫，缝个口子自然是不在话下，就从身后搬来个板凳，坐在他面前。后将袍子搭在身间，摸索着那片破处，继而熟练地穿针走线，低着头，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床榻硬不硬，你这么坐着得劲儿吗。

【长身如玉的人欺近，大手一揽，将身上裹的矜被又紧了一层，故作稳定的指尖偶有与肤泽相亲时，试到他冰凉的掌意，大力从矜被间涌上的男子气味哄的头皮一炸，便有些晕乎，随着他一阵摆弄，待他回身取凳时，才勉强喘了半口气，却也未曾回神，只喃喃应道。】
嗯，不谢。
【随着他手指翻飞，一刻后好容易哄回自己僵直的神思，有些适应了此刻处境，与他堪能较为自然的应答。】
不硬，这与我家的很像。
【随即接过他递来的衣衫，一手执肩颈处，一手将他缝补处藏于外衣覆盖里，拇指食指摩挲一刻，有些不舍的上身，低头看那一条细密针脚，心中有些微胀。慌忙藏住，与他差出话题。】
许久未来，你近日在忙些什么？

忙着喝酒。
【低头正缝补，便想也不想来这么一句，瞬间满堂寂静。】
【总觉着不大对，也不大好，另一只手揉了揉脖子，抬头对上他一双眼，不比昨日里三七姑姑那霜珠结露，水玉含烟，这小子眼底凛冽愈发重，唬得自己一哆嗦。但我都把这归咎于门忘了关，面前人小自己这么多，还能让他镇住不成？于是起身回避似的，背对他“啪”一声，关上了门。】
咳——也不是。【解释什么，谁也不知道，支支吾吾的，自己听着都心虚。】我姑姑好喝酒，你也是知道的。
【见他穿戴好，也不接话，搞不清是生气了，还是没兴趣听，只剩万风过秋，零叶翻红。】
秋天了嘛，我家自酿的酒开了坛，她便拉着我喝，本来是想找你的，但觉着你岁数还小，我就替你推脱了，你没不乐意吧？
【侧头眼光探过，只见他摩挲着衣角，也不说话。】
那个，不是不想找你，你别生气啊，等你再大大，我送你一坛行不行？

【衿被紧贴于身，霎时屋内晨辉落尽，只剩银针穿布的微声，自他骨玉的手中起，蜿蜒至首间，荧荧散开。片刻后，才见他略打了个激灵，抬起首来。】
【他还真是话说顺口了！】
【不理他自己找补般一阵摸索，又兜转了一圈，选定门将其关出一声闷响，这才找回了底气般转过身来。一双酒后微红的眼，由远及近，赤诚、和暖在眼中微闪，撞上那双眼，不知为何，心底一滞。刚想说的话，便堵在了半途，本就少言，此刻便更沉默了。】
可以找我，【终于抓到他话中间歇，想了想，回道。】三七姑姑可以找我，你也可以找我。
【他再近时，才闻见藏匿在浊酒与草药后的，早春青荇的味道。已盛时的日光在他背后，轮廓如金，而他像是融在了这霞光沸腾里。像是朝圣，有些情不自禁，缓缓伸出了双手，复一捞，便欲将那束天光揽入纵横胸怀里。鼻尖蹭在棉麻外衣上，有些含糊不清的低声。】
我不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