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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忆秦娥(宇萱/狗血预警/ooc警告/nbcs旧梗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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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例宇文a结局镇楼。
写在前面:本人非历史学专业,文中涉及史料并不严谨,考据党勿扰。文中涉及李承乾or太子≠游戏中李四,i四党勿喷。人物严重ooc警告。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04-30 11:37回复
    忆秦娥
    文/漱薇
    他一次都未曾入我的梦。
    我的梦境中,从来未有他。


    IP属地:北京2楼2021-04-30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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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二十三年,春。
      长安城才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意犹未尽的暗潮。久旱逢甘霖,入夜仍熙熙攘攘的街道,承载着人群的欢欣雀跃,仿佛并未被悬在月色之下的一片乌云惊扰。
      长安傍八水五渠而立,皇城在北,因而市井皆在渠水之南。水上往来船只,多作王公出城寻欢之用,夜夜丝竹不绝,映一池潋滟虹波。
      花朝节巡游祝祷,却叫一个云游的老道拦住了去路,这该死的老东西非要算我的姻缘。好家伙,姑娘我顶天立地,姻缘之事父亲尚管束不得,哪里由得你多嘴?正欲赏了他几钱银两作罢,谁知那老神棍盘腿坐下,念念有词道:
      故人已矣,姑娘,你不若放过彼此,早入轮回。
      我深觉好笑,不以为意。像我这样的女子,便是王子皇孙也不会放在眼里,焉由你乱点鸳鸯谱!
      那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IP属地:北京3楼2021-04-30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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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不是长安,仲春时节恰是繁花似锦,耸翠间蜿蜒着一泽烟波浩渺的池水。纵是春色正好,这山林却极静,既无人迹,亦无鸟鸣。我沿着弯弯山岩一路而下,心中也害怕这诡异的宁静,只觉仙境与鬼域也不过一念之间。
        寻至湖畔,我顿足,瞥见湖边一处茕茕人影。
        她正望着我。
        那是一个清瘦的女子,头无钗环,腰无玉佩,素色衣衫沿肩膀垂下,萧萧索索。这般形销骨立,并不似长安城中碧鬟红袖的丰盈少女,相反鸠形鹄面,一双眼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
        我费解地望着她,欲探究她眉目间那一点似曾相识,怎奈她戾气太重,重得我都不敢靠近。
        她笑:“你来了。”
        她的嗓音十分嘶哑,像一支漏风的破笛管,一点也不动听,甚至有些骇人的隐森。我很怕,怕她突然向我扑过来,将我蚕食一空。
        我问她:“你是谁?”
        她怔了一怔,转身望着那一潭湖水,而后笑道:“是呢,都不认识我了。你瞧,忘记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许是太久未曾做梦,因而那梦看起来如此真实,尤是,当她向我伸出一双枯瘦的手掌,唤我的名字。
        “杳杳,我被困在这里了。”
        我惊慌地向后退去,失足坠入无尽的深湖。
        然,窒息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我便被一双温柔的手擒住。
        他说:“杳杳,你又做噩梦了。”
        我不解地回味那“又”字的出处。
        我已有六年未曾做过梦。
        六年前,我曾生了一场大病,许是烧坏了脑子,很多事都不再记得了。
        那一年,我十七岁。


        IP属地:北京4楼2021-04-30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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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醒时犹是深夜。风拂过荼白纱帐,月色正顺着窗沿肆意倾泻下来。安神香盈了满室。
          也即在那一刻,我恍然记起自己的身世。
          我姓李,名杳杳,大明宫尚仪局正六品司籍。
          而我另一重讳莫如深的身份,是李世民的侄女,隐太子李建成之女。
          入宫为官并非我的本意。自我大病初愈,李世民便下了一道密旨,将我养在尚仪局修习古文典籍,直至贞观十八年,方许我回家居住。
          自我入宫,便再也无法踏出长安城的土地。这四四方方的一座城,将我困在这里。
          接下来的几日,我依然会梦见她。时而静静凝望湖面,时而只是呆呆坐着,不发一言。
          直到有一天,她再度对我开口。
          她说:“杳杳,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我已经太多年,没有与活生生的人说过话了。”
          说这话时,她语气极为平静,阳光洒在她脸上,便会修饰出一道极优美的下颌线,女子年少时明丽动人的风采在细碎的光影中若隐若现。


          IP属地:北京5楼2021-04-30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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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十五年,九月初九。长安古道恰是霜叶红于二月花。
            重阳大典历来为皇亲国戚充掖后庭之捷径,早年优胜者,运气好些的便进了宫,运气差些也入了各王府为正侧妃。而在那一年名动长安的女子,却未等来赐婚的诏书。
            她接到一个颇为怪异的任务——为刚刚竣工的大明宫寻求一件镇宫之宝。
            当年她循着仙迹觅至泉湖镇,却始终未能如愿。可是当那少年衣袂翩飞而至时,她便觉得,自己是看到了真的神仙。
            那时候她会失手,或只是故意想要激他与她对战,他却从来都只是不痛不痒地挥挥衣袖,做些无谓的抵抗,从不伤她一丝一毫。
            那样柔软的内心,使得在感情里,他同样做着徒劳的挣扎,直到万劫不复。
            而她醒悟得那样晚。
            “那么,之后呢?那个少年如今又身在何处?”
            她正看着湖心——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颗温润明珠躺在粗糙的沙石间,幽幽泛着柔和银光。
            “你瞧,他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眼睛似荡开的冰湖,涟漪微漾。
            此刻,她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颗明珠,而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王柳萱,贞观十七年,死于太子承乾的宫廷政变。
            这是一个只在谋反案卷宗中见过的名字。一个从未有缘相见,便已死去的名字,仿佛她存在的意义,便是生硬地,冰冷地,昭示着谋反之人的罪恶。
            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她生时,过着怎样的生活,爱过怎样的人,是否也曾明眸皓齿,不染尘埃。


            IP属地:北京6楼2021-04-30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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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初二。
              李世民的病愈加重了。
              此时的甘露殿,已不复昔日热闹繁华。我悄然立于殿外,看到重重帐缦中,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伏于内殿廊下。重重叶影与碧色衣衫交叠,人迹难觅。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李世民方才沉沉道:“朕已在位二十三载,一生中所做所为,从未有悔,为君之德,亦问心无愧。可是元宝,朕既是天子,亦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为人手足。若以人伦道德论,朕这一生,对不住的人,又何止柳萱一个。”
              “若能长长久久地忘记,也好。”爹爹轻轻叹息一声,“自柳萱出事,前尘尽忘,我便甚少见她真心笑过。”
              我望着殿内端坐的身影,身体缓缓依上石壁。分明初夏时节,却仿若有一股寒意袭过四肢百骸,冰冷彻骨。
              傍晚雨声骤急,最后的一点光被无尽的黑夜吞噬殆尽。
              爹爹犹未归来。
              我攀着窗台,看见昏黄色的天幕,潇潇的雨,寂静地朦胧着。
              堆叠于古旧纸张中的锦匣,因在阴暗处放置太久,木头隐约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那锦匣并未上锁,但在我的记忆里,那是爹爹不可触碰的禁忌。
              而爹爹唯一的禁忌,不过就是我失掉的十七载时光。
              此时真相就在眼前,但说服自己,揭开这尘封的秘密,却用尽了此时的所有勇气——
              入目却是一支海棠步摇。似染了血,花瓣犹印着斑驳的深红。棠心的空洞,如同灵魂被撕裂的一角,已寻不到什么可以填补。
              步摇的一侧,附一张小小花笺,上书一行清秀小楷——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指节颤抖拂过那行字。
              爱——
              永失所爱。
              血——
              残阳如血。
              霎时间,头痛欲裂。
              人面对真相的那一刻,总是本能地抗拒。怕那些血淋淋的过往,被撕开伪装的一角,一幕幕血淋淋地重演。
              我捂着脸退到逼仄的一角,仿佛被噬咬的困兽,喉间发出嘶哑的呜咽。桌上的一盏琉璃镜被我丢下来,摔了个粉碎,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着我因恐惧而狰狞的脸。


              IP属地:北京7楼2021-04-30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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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的夏总是很长。
                记忆里,那时的夏日,阳光亦是温柔的。
                尤是泉湖镇的那片山溪中,光芒随着水波一漾,泠然若歌。那人的轮廓在明媚的光泽中仿佛被镀上柔和的纱,他静静坐着,目光却沉静如深潭。
                我从来看不懂他的目光,他低下头时眼睛亦温顺收敛,睫毛在阳光下扑簌簌抖动,轻如蝶翼。一抬头,那双深邃的澄瞳,却又复当初淡漠如雪。
                ——“湖底真的有玄武么?”
                ——“你可以下去看看。”
                ——“总是觉得你身边有寒气萦绕。”
                ——“真气在身边游荡,就是这样的。”
                不知怎的,这般没话找话的冲动,却是我与他最初残存的只言片语中最充实的内容。
                直到那一日——
                刀锋直逼我的脖颈而来,赫赫风声伴着如雪刀光,冷澈刺骨。
                那是一群道士装束的男子,手中所执的却不是拂尘,而是真正取人性命的利刃。
                而挡在我身前的,是他。
                空气仿佛被凝结成冰,冷抑得可怕,我一个寒颤,旋即紧紧抓住少年的衣袖不敢放开。
                经历过宫廷政变的人,对阴谋总是有敏锐的嗅觉。
                少年目光凌厉划过那几个道人,杀意自眉梢腾然而起。
                他挥剑如常,血花伴着肆风飘舞于身前,进势凶利,片甲不留。
                风声凄厉,刀光与剑影揉碎在沉沉血雾里。
                那一剑他本可以躲过。
                无头的尸体当啷坠地,露出身后后防疏空的少年,利刃自背后穿胸而过。阳光洒在他脸上,血沿着剑锋缓缓落下,亦在他胸前衣襟绽作大朵炽烈的花。
                少年撑着剑半跪在地上,面前是无尽的血海,死亡。
                他望着我,双唇颤抖着凝结出一个无声的字节。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我听到了。他在说,别怕。
                天地寂静,只余沈沈水咽。
                杀光了所有道士的少年,如一个被撕扯过的布娃娃委弃在地,胸前的贯穿伤随着呼吸起伏不住涌出鲜血,面容露出枯萎的苍白颜色,唯独一双美眸如烛火明灭,固执地映出我的狰狞面孔。
                我正望着那无头尸体手上的突厥文烙印,脑中难以置信地浮现出三个字——
                太极宫。
                血自少年唇角一寸寸溢出,永流不完似的,一点点夺去他残存的温度。但他的指尖艰难地划过我的脸颊,试图为我擦去眼角泫然的潮湿。
                他的神识已不甚清明,恍惚间忆起,幼时战乱,母亲托孤于道门之际,不要他报仇,只要他活下去。
                但身处乱世,家门不幸,想活下去谈何容易。
                早失怙恃,稚气未脱的孩童一夜白头。只是既已许诺要这样苟且偷生,便不得不把仇恨与怯懦一并生吞殆尽。他便立下毒誓,若来日凶多吉少,宁肯死在自己手上,这条命也绝不叫贼寇玷污了去。
                恰如今日,毕生所学,爱之恨之,孑然一身而已。
                他缱绻一笑,向我伸出手来。
                “那便忘了吧。”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仇恨的滋味。
                他的手覆在我的前额,温柔如常,转瞬却忽然用力。
                我叫他死死箍住,奋力挣扎也奈何不得。只能牙牙痛呻,眼泪断了线地涌出来。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脖颈却仰起一个倔强的弧度,死死地盯着他,盯着那双满盛着温柔眷恋的眼睛。
                原来这双深邃不见底的乌黑瞳孔中,竟透出一缕琥珀的暖色。
                我与他,从未这样深深对望。
                像是徒劳地与不可逆转的未来做些殊死抵抗。
                他艰难地抬起头,去迎上那一抹似血残阳。那浓烈的红色将他的轮廓描摹得温顺而无声无息,我忽然很想握住那束光,好去记住他微微勾起唇角的样子。
                我去抓住他了吗?
                哦,想是没有的。
                那一刻,我定是高昂着脖颈,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他说……
                说……
                “我…恨你…啊…”
                少年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两下,便沉沉低垂下去。连同再也触碰不到的指尖,一并坠入春泥,无声无息。
                一枚海棠步摇自他胸前衣衫中滑落,夺的一声坠入血泊。我怔怔地望着它,那原本空洞的棠心已用金线细细缠绕修补,一枚明珠恰在其中熠熠生辉,流光溢彩,泛着不近人情的银白色。


                IP属地:北京8楼2021-04-30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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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步摇,是母亲留给杳杳的唯一念想。
                  杳杳生来便未见过母亲。比起那人尽皆知的太子父亲,她的母亲显得如此籍籍无名,青史中,亦从未有过她的只言片语。她或许是出身名门的太子妃,也或许只是偶然被临幸的东宫婢女,但已无从考据,亦无人在意。
                  唯一可知的,是她们都死在那一日。
                  托孤之际,母亲在她的襁褓中,放入这支步摇。她说,母亲福薄,此生已不能亲眼看着杳杳长大,愿这支步摇能代替母亲,永生永世陪在杳杳身边,保佑你一生平安顺遂,无风无浪。
                  贞观十五年,在杳杳及笄之礼那日,她第一次珍而重之地戴上了它。仿佛在那一刻,失去的爱便有了回应,人生中残缺的一点遗憾也暂时得到了弥补。
                  只是毕竟年久失修,步摇上那一朵海棠的金线已隐有松动。起初她并未在意,直到有一日,她叫一只恶鬼打散了头发,步摇摔在山岩之上,棠心的一枚珍珠顷刻间被击得粉碎。
                  她顾不得披头散发,便伏在赶来救她的少年怀里哭得死去活来,直至昏了过去,醒来时犹是混沌,以致竟忘了将那步摇的尸骸收敛回去。
                  却不想那七窍玲珑的少年,竟有这般精巧的心思。


                  IP属地:北京9楼2021-04-30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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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病了一场。
                    先是高烧不退,再是不住地说着胡话。
                    适逢李世民骤然病重,天下名医汇聚翠微宫待命。偌大的长安城,名医遍寻不着,爹爹急红了双眼,而我却在坠入深梦之前,骤然清醒。那些破碎的过往,此刻在眼前正凝结成篇,走马灯似的一一浮现。
                    废太子李承乾。
                    他死于贞观十九年的深冬。
                    而他罢黜的文书,即出自我手。
                    想来,亦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曾占尽天下风流的太子,在年关将至的熙攘人群中,郁郁病死黔州。
                    临行时,承乾的神智已不甚清明,他静静地听完对他命运的宣判,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望着我。
                    “王柳萱,你不过一介罪臣之女,何德何能叫这么多人为你卖命?如今,连父皇都偏袒你。”
                    这个陌生的名字,我只在案卷中见过。曾因重阳大典名动长安的少女,无端成了那场宫廷政变的牺牲品。
                    那时我前尘尽忘,只当他认错了人,亦未领会其中深意。如今,真相却在我眼前穿针引线,渐露端倪。
                    “柳萱,你既想要真相,今日我便将真相一一讲予你听。”
                    我静静凝望着少女睁大的眼睛。
                    “你只道李承乾要借刀杀人,殊不知那把刀,恰是先父生前的心腹,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


                    IP属地:北京10楼2021-04-30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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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十七年,太子承乾谋反。吏部尚书侯君集力劝承乾效法玄武门之变,暗中贿赂宫中宿卫。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一人,承乾始终不放心——时任左屯卫中郎将,镇守左延明门的李安俨。
                      此刻,人正跪在面前,低顺着眉眼。
                      李安俨先后事三主,年少拜隐太子李建成麾下,隐太子兵败玄武门,李安俨尚且为之力战。如今深蒙李世民之恩遇,却叫侯君集轻易收买,纵是承乾愚钝,到底疑虑难消。
                      “李安俨,我常听父皇说起,你尽诚竭节,是个可用之才。但如今我若令你背叛父皇,尽忠于我,你可愿意?”
                      李安俨以头抢地:“臣万死不辞,绝无二心。”
                      承乾淡淡望着他,不发一言。
                      默然不语是最大的威胁。李安俨登时骇然,不敢再抬头去看那张与李世民颇为相似的脸。
                      承乾微一挑眉,细细玩味着他眼中的恐惧。忽而,他似是想到什么,不经意地笑起来:“有无二心,不在嘴上功夫——不如帮我杀一人,以表忠心,不知你可愿意?”
                      “在其位,谋其职,事其主。但凭殿下吩咐。”
                      承乾俯身向前,作思索状,目光如炬灼在李安俨身上,叫他冷汗浸了一脊。
                      “你听好。我要你杀的人,是琉璃商贾王元宝之女,王柳萱。”
                      我未再讲下去,只默默对上少女失魂落魄的眼睛。她的手指紧紧地蜷着,显然还未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不……不会是他!李安俨蒙隐太子深恩,怎会杀害他唯一的骨血……”
                      “为何不会?承乾谋反,安俨罪不可赦;而承乾欲杀我,安俨焉可置身事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柳萱,人心凉薄难测,你却这样童心未泯,竟以是非黑白揣度人心?”
                      她无声地笑了笑,泪水却自眼眶颓然坠落。
                      我叫这泪光刺痛了眼睛,不由自主地便抱住了她。
                      少女的肩膀瘦骨嶙峋,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如一只受伤的小兽,孑然无依。
                      我恍然想起,那时初次遇见他,那只受伤的雪团子也是这样瑟缩在他的怀里,而他,仿佛也是这样静静地抚摸着它的。
                      那个瞬间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他的目光沉静得看不见一丝波澜,那灵巧修长的手指下,分明却是轻柔的动作。
                      “你会恨我罢,柳萱,我终究无法亲手了结他。再治世清明的君主,也难免有所偏私。即便承乾怙恶不悛,李世民也不会亲手杀害自己的嫡子。只不过宽恕之言须假借他人之口,有些话别人说得,他说不得。”
                      “柳萱,我并非为李世民开脱,只是人心向来如此。我已二十有三,不再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小孩子。自一醒来,便失去了十七年最美的光阴,为了活下去,被迫卷入权欲泥沼。我身份尴尬,李世民不可能毫无介怀,只是本着心中那一点愧疚,宣我入宫为女官,名为保护,实则不免有监视之意。我终日与虎为伴,身不由己。可是爹爹年迈,我不得不如此,我无法为一己私仇枉顾亲友性命。”
                      “柳萱,我与你一样,此生都困在这里了。”


                      IP属地:北京11楼2021-04-30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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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十五。
                        月圆之夜,一道诏令将我急宣入宫。
                        殿里布了纱帐,影影绰绰,将灯火割裂作无数模糊的斑点。
                        借着月光,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
                        在我的记忆里,李世民的形象是模糊的。他的面孔始终隐在五彩冕旒之后,不怒而威,令人莫敢直视。
                        有时我会在铜镜前发呆,想象我那从未谋面的生父的模样。常听人言,女儿是更像父亲一些的。而他那一母同胞的弟弟,那奄奄一息的老叟,此刻正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来。
                        “杳杳,过来。”
                        那一刻,想象中的面孔与眼前人重叠交影,真假难辨。
                        他形容枯槁,面色发青,已经是濒死的情状。他的容貌与承乾着实颇为相似,只是此刻鬓须斑白,双眼凹陷,半点也无了昔日倜傥气魄。此时的他并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像一个尚留恋人世的父亲。
                        他说:“杳杳,此刻你杀了朕,想必易如反掌。”
                        我摇摇头:“恩归恩,仇归仇。我无法替先父原谅你,但你救我一命,我不杀你。”
                        他缓缓叹出一口气,复又沉默不语。
                        我亦默默良久。钟鼓声沉闷地回荡在夜幕下的翠微宫,黑夜叫琼楼玉宇撕成狭小的一片,一盏明月孤独地悬在当空,月色如水。
                        “杳杳。”他望着我,“朕行将就木,时日无多了……看到你,就想起许多年轻时的事——朕十八岁随父出征,一生都在权欲中沉浮。朕的这一辈子,何尝又不是困在此处了……”
                        “朕知道,你并不属于这深宫。如今,你不再需要朕的庇佑,你若愿出宫离去,朕便应允了你。”
                        我蓦然怔忡,愣在原地。
                        原来求之不得的恩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竟没有一丝欢愉。
                        我就这样看着他,直至眼前身影渐渐模糊,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有些事,已经太迟了——
                        我用尽毕生的虔诚,匍匐于地,郑重再拜。
                        “谢陛下成全。杳杳此生,都将不再踏足长安半步。”
                        月色正缠绵。
                        安神香炉崩起一阵火星,便沉闷下去,烟雾如仙女的披帛随风起舞,缓缓爬上窗台,散入庭院,无踪无影。
                        我累了。
                        有人追名逐利,有人倦怠浮华。而我所愿,不过就是“自由”二字。
                        愿此身或托浮萍,或化尘烟,自此诡衔窃辔,鸥波萍迹。
                        可惜,天不遂人愿,愈想得到的,便愈来愈不可得。
                        我在将梦未梦的边缘,恍惚听到一句近乎无声的叹息。


                        IP属地:北京12楼2021-04-30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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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萱的状况较上次更差了些,发丝隐有发白的迹象。
                          这是瘗玉埋香的前兆。
                          鲛珠,是龙族的神物,相传可以起死回生。
                          只是万物此消彼长,鲛珠的主人需日夜授予灵力,来保护存于鲛珠中的易碎神识。这于剑修固然不算什么,但于灵力薄弱的柳萱,却相当于以命换命。
                          “六年蹉跎,当真不曾后悔过?”
                          她缱绻一笑。
                          “杳杳,你曾爱过一个人吗?”
                          “初次遇他,看见的是泉湖镇那个冷冽孤绝的身影。尽管他的目光冷如仲冬霜雪,我却知道,他的胸膛是暖的。那样的暖,在那一声‘放肆’中,已融尽冰霜,飞雨逐花。”
                          “我宁可看着那样的他,淡漠的、无情的,哪怕是形同陌路也好——只要他还可以站在那片宁静山河,怀着对明天的心念,等一季海棠的盛开。”
                          ——很好。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
                          尽管未知前路,仍愿尽力一试。
                          就如你在此六年孤寂,无怨无悔。
                          我缓缓抱住她。
                          “从来不曾爱与被爱,恰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我笑,“所幸,一切都还不晚。”
                          手掌轻覆在她额头。微微用力。
                          “柳萱,你那样爱他,应该知道。他消除你的记忆,便是不想看到你如今这样子,不是吗?”
                          “不……”她瞪大了双眼,眼泪撒珠儿似的七零八落,她的手死死攀着我的手腕,将我的皮肉攥成异样的潮红色。
                          我已感受不到痛。
                          “柳萱,你听过蝴蝶的故事吗?有一只蝴蝶呀,一心想飞过一片海。可是风好大,吹得它遍体鳞伤。它被风卷到荒漠,饥寒交迫。蝴蝶快要死了,它躺在沙漠里,已经意志不清,可还以为它躺着的那片土地那便是海滩呢……”
                          一缕青丝随风扬起,触手却成了一抹雪白。
                          我伏在地上,雪白发色与记忆中的人交织成影。
                          她抱着我,面容渐渐变成熟悉的模样。
                          “我从来不欠人情。如今欠了他的,便还了。你若遇见他,定要告诉他,我已不欠他的,叫他不必再想着我。”
                          我尘愿已了,缓缓闭上眼睛。
                          她颓然松开我的手腕,身体倚靠在山石上,良久,极轻地笑了一下。
                          只是笑了一下,眼泪还挂在她的眼眶上将落未落,却是从无味到甜,再到苦,六年蹉跎似就在这盈盈一笑里踏雪无痕。


                          IP属地:北京13楼2021-04-30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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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李世民驾崩。
                            王元宝遵先帝遗嘱,远赴西域做琉璃通商,千里迢迢,再回长安,已不知何年何月。她向爹爹请愿,去与一位故人道别。
                            倘若能长留在这片宁静里,永生永世无人叨扰,远离了尘世纷争,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泛舟湖上,倒让她想起,初次来到泉湖镇,并非真的寻什么灵丹妙药,而是贪恋一睹那传闻中的玄武真容。
                            记忆里,那时的夏日,阳光亦是温柔的。
                            尤是林中的那汪清泉,光芒随着水波一漾,泠然若歌。有成片的阳光透过细密的枝叶,柔柔地落在她的衣襟、脸颊。她懒懒地抬起手,眯着眼睛,看见明媚的光影从树影中倾泻下来,少年的轮廓仿佛被镀上柔和的纱。
                            石巷寂寥、笙歌婉转,如织的大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妖娆的烟火绚烂了一次又一次。
                            而今物是人非,她早已不是她,泉湖镇的山溪却依旧泠然若歌。
                            小舟沿着山溪微微荡着,骄阳把她的影子拖得很斜。微风抚动她凌乱的鬓,亦拂动着她沉默的目光。
                            发间的蝴蝶步摇,已因染血失了光彩。唯余那一枚明珠熠熠如初,仿若故人离即的浅笑。
                            你还在这里吧。
                            其实,我多想扑进你的怀里,最后一次唤你的名字。
                            宇文。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花开。你看见了吗。
                            那一刻,她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IP属地:北京14楼2021-04-30 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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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以温柔定义你,即便你用冷漠做着拙劣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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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第一次没有挣扎,并非被束缚了手脚,却是彻彻底底地忘记了挣扎。
                              她没有迫于恢复呼吸,才出水的她被湿发蒙了眼睛,阳光刺眼得夺目。她听到少年略显局促的安慰:“别怕。”
                              ——如清泉,如玉碎,如筝鸣。
                              ……
                              那一刻她闭着眼睛,眼泪却挣扎着落了下来,绞进发丝里,只余双肩一阵剧烈的颤抖。
                              而她想要的,大抵如此。
                              『蝴蝶最终飞过那片海了吗?此刻是否正在那岸展翼蹁跹?』
                              她睁开眼睛,目光从少年胸前浸湿的白发,慢慢浮上脖颈,下颔,唇角,鼻梁。最后,深深埋在他的眼睛里,看见骄阳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美眸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从来没有一日的阳光,如今日这般烈烈地灼在身上。风也似沉寂了般,全无一声一息。
                              她想对他说好多话,说出那些从未及出口便早早随风逝去的话。
                              她凝望着他,这一生的遗恨似就含在唇齿间生生嚼碎,此刻眸中万万千千的情绪,汇到唇畔却只幻作一抹柔婉的笑:“我只是想看看,湖底是否真有玄武。”
                              —FIN—
                              漱薇 2021年4月于北京


                              IP属地:北京15楼2021-04-30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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