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处：瑾夏七月
Lolita
文/千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一】
搬来这个有些破旧的单元楼已经有几个月，身为画家的我总是喜欢在画画时敞开同样破旧的门。
这种波澜不惊的日子倒挺惹我喜欢，将近三十岁的我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创造出一幅幅被那些欣赏者当作奇迹的画。
隐瞒着自己的秘密，品味着一个人的孤独，勾勒着独有的线条，别人也许认为这种生活有些百无聊赖，但是我们画家，却把它称之为[艺术]。
——就是这种清心寡欲的生活，才造就了我的成功。
我经常颇为得意的想。
但这些微妙的优越感，都在我遇到了洛之后被如数搅乱，然后一一破碎。
那是一个微凉的清晨，带有水光的曙色斜斜迈入狭窄的房间，跌在瓷砖地上，在调和出单调安澜颜色的同时，把地板上填充满烟蒂的烟灰缸，随意蜷曲的纸团，和摊开的笔记本上寥寥几笔照耀的清晰。
我揉了揉眉心，摸摸刚刚刮过的，还留有浅浅胡渣的下巴，短暂的从沾染上五光十色的画布上移开画笔，考虑着如何把下一笔勾勒的完美。
“你在干什么？”
就在我准备在画布上继续涂抹时，背后突然传来了稚嫩的疑问声，没有等我回答，活跃的脚步声便朝我这里快速的接近，下一秒，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过来，不过没有看向我的画，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硬生生对上了我的，悬挂在眼帘下的长长睫毛狡黠的颤动了几下。
“你的眼睛是蓝色的耶！”她有些诧异的惊叫起来，为自己所发现的而感到了骄傲般笑笑。
我皱了皱眉，恍惚觉得这句话无比的熟悉，却感觉记忆在压抑自己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
最后只能对她点点头，然后不再理会她，转头继续忙碌着自己的画。
——其实根本跟记忆无关，鬼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感觉脸上一阵冰凉，再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脸被这个约莫十二岁左右的小女孩细柔的双手捧住，她有些生气的望着我，雪白的蕾丝裙染上了新鲜的晨光，挺拔秀气的小鼻子上有一排细密调皮的汗珠。
“对别人提出来的问题要礼貌的回答，这是妈妈说的。”她装出大人教训小孩子的语气一字一句对我说，转而又嫣然一笑：“你可以叫我洛。”
听到洛这个名字，我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把眼前的这个孩子看成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觉得心如刀割，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小女孩即将说的下一句话。
“不过，妈妈说我的英文名叫Lolita。”
“所以，叫我Lolita也没关系。”
——真是个奇怪的英文名字。
——但是却让我想起了我最近正在看的书。
——《洛丽塔》。翻译成英文就是Lolita。
“Lo…lita?”
真见鬼，我怎么不由自主就叫出声来，心中拓下了一点一点的酸涩和惶恐，我不知道，或者说，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对，就这么叫。”
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眯起了双眼满意的回答着我，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三】
我终于绘制好用两个月时间构思与完善的参赛作品，放下笔，头一次有些寂寞的叹了口气，随意的翻起身边书堆里的书来。
自从洛上了初中之后，周末补习班把她原本空闲的时间挤的满满的，平时她来我这里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但这个固执的孩子仍然坚持在放学后来我这里坐坐，而且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
我怕洛的成绩会因此受到影响，便准备了另外一张小桌子，以便让她在我这里也可以很好的完成作业。
现在，这张平时被柔顺打着小卷的长长黑发覆盖了边缘的小桌子，却空无一人。
——没有了做数学时疑惑的叨叨絮絮，没有了抄句子抄到烦躁时用力的甩笔声，更没有了蜷缩在桌子前的娇小背影。
——又是一个有些乏味的周末。
我有些焦躁的挠了挠头，最后无可奈何的从凌乱的书堆中随便抽出一本以消磨时间。
——现在特别特别想见到她。
——应该说，每时每刻，只要她不在身边的每时每刻，都有这种窝心的想法。
——洛。LolitaLolita。L.o.l.i.t.a。
瞥了瞥书，却发现自己随手拿出的书名为《洛丽塔》。
不仅仅我的心，原来连我的身体，我的四肢，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想着她。
这本书我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所谓的“最近正在看”，也就是随便的翻翻，粗略的划出里面辞藻华丽的句子，让身为画家的灵感从中酝酿迸发而已。
书的内容我只了解一部分，却从来都不曾，也没有耐心去深入，有什么总是在阻止我与书作者的灵魂相互交流，思想相互共鸣，然后融合。
对书的了解，只停留在了当与我身边的洛有一样昵称的洛丽塔的母亲，向男主人公亨伯特求婚时写下的书信。
我曾对亨伯特是否会为了对洛丽塔的欲望便接受她的母亲感到好奇，却又不曾起过往下看的念头。
不过我想，肯定是接受了，结束的书页离我的手覆在的页面还搁着厚厚的一叠剧情。
——那么，洛丽塔喜欢他么？洛丽塔会幸福么？
这些问题，我不得而知，只是在许多时候，经常带着不知名的感受想起这位勇于为了与比自己年龄小了将近两倍的爱人的恋情而牺牲别人的老男人。
或者说，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欲望。
疲倦的合上手中的书，看看墙上布满灰尘的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我望着敞开的门，默默在心里数起数来。
——一，二，三。
“我回来了！”
可爱的洛果然还是踩着最准确的时间踏进了我的房间，几缕黑发沾在汗涔涔的两鬓和粉嫩的唇边，看样子她是跑过来的。
“今天老师拖课呢咳，真是罗嗦的要命！”
娴熟的走到我旁边盘腿坐下，在周末依旧喜欢穿各式各样漂亮裙子的她，望着我手中的书，微微噘了噘嘴。
“大画家什么时候也变的那么文艺了？”
她有些讽刺的望着我，透明的光在她黑色的瞳仁里布下小块斑驳。
“没什么。”我合拢手上的书，带着虚伪的平淡微笑望向脚下那块被我体温暖热的瓷砖。
“呐，我有问题想问你哦。”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开了口。
——“我们会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


>>【六】
“听说妈妈希望嫁给你。”
懒洋洋的闭着双眼，刚刚升上初二的洛坐在小桌子上，灵动的双腿有节奏的晃动着。
今年十四岁的她，长高了不少，身体开始有了浅浅的少女轮廓，双腿绵白修长。
但是，这样的她，距离我记忆里的那个身影，却越来越远。
“……”
我保持沉默，只是继续在画布上涂抹，完成自己即将要参加总决赛的绘画作品。
“那么是不是，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叫你爸爸了？”
戏谑的歪了歪头，洛露出了小小的虎牙，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
“Lolita。”
我放下颜料盒，弯下身子洗笔，思考了很久的事终于定下了决心。
“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直起身，我回应着她的眼神，把自己的视线沉滞进她的双眼。
那是一个被废弃的荒凉公园，布满了锈迹的滑梯，不再摇摆的，坐垫开始腐烂的木头秋千，只有一棵苍翠的大树充当了这个公园唯一存在的鲜活生命力。
我拉着洛柔若无骨的小手，泰然自若的越过了写着[即将重建，闲人免进]的提示牌，来到了那空虚中突兀存在的生命之树下。
“哈，真脏。”
洛俏皮的拍了拍布上了灰尘的，原本干净的蓬蓬裙，鼓起脸做抱怨样，却依旧随我坐在了树底下。
“都初二了还喜欢穿这种裙子。”
我懒懒的看了她一眼，忍住自己说出[我最喜欢你这种装扮]这样的话。
“……我喜欢你管的着啊。”她用黑白分明的双眼嗔怪道，却立即不解似的皱起了眉头：“话说，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一时语塞，我开始考虑自己前几个小时的想法到底对不对，而自己现在将要做的，应不应该。
——现在如果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但是我，却想确定一件事情。
“今天是我小时侯玩伴的忌日，”有些心虚，我没有看向洛，只是闭上了眼，看到了自己血红的眼皮：“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在这里。”
——她和你一样，喜欢穿各式各样的裙子，有着一样的名字。
“在十三岁那年她突然失踪，最后她的父母在一个流浪汗家找到她的尸体，她被那个男人施暴然后杀死。”
——很戏剧化吧。但为此，我曾经把自己锁在了房间三天三夜。
——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她，这件事背后，隐藏着我无法说出口的肮脏秘密。
口干舌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发现声音不受控制，流畅的延续了下去。
“她……”
“那么，你喜欢她么？”
一直沉默不言的洛打断了我的话，清甜的声线里夹杂着钝重的呼吸声。
“当然。很喜欢。”
在她的面前我总是无法撒谎，我依然闭着眼，用格外认真的语气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么，我像她么？”
我猛然睁开眼，有些错愕的探向她的视线，被她眼中灼热的光芒包围。
她就那么恬静的望着我，眼神中没有任何迷惘，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她早已知道的答案。
在她的视线中，我就那么僵直着，却突然觉得明白了什么，站起身来，眼神一点一点开始变的柔软。
“恩。很像。”
“洛，你非常的像她。”
——这是我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但这次我心中想的名字，却是Lolita。
——但这次，接下去发生的事，却截断了我所有的疑问。
洛的眼神一下子变的温暖起来，好像在一瞬间，就那么长大了。
感觉手被另一只小手紧紧的纂住，然后它用劲发力，迫使我弯下腰来。
“其实你的鼻子非常挺，蓝色的眼睛也很漂亮。”
恍惚间，我听到了曾经熟悉的话，我突然记起洛的母亲维安也那么说过。
真是一对母女。我有些好笑的想，却在下一秒，清晰的透过洛的黑发，看到了苍穹皴出的一大片火烧云。
它们在天际上剧烈的燃烧着，把雪白的云，灼烧成了一朵朵赤红。
在这一刻看上去，没有期限，没有终结。


>>【七】
我对着镜子洗了把脸，觉得自己可以很真切的回忆起所有所有的往事。
我现在只是一名画家。就这么简单。
只不过我在小时侯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子洛，并在之后了解到，对洛施暴的是我的亲生父亲。
然后洛的父母带着悲伤离开了这里，而我在二十八岁那一年，回到这个城市，偶然间租到了洛和她父母以前生活的房子，又在这里碰到了英文名是Lolita的另一个洛。
——然后我爱上了她。
——也许是因为记忆里的洛，或者另一个怪癖。
搬到这个城市之前，我曾经去看过心理医生。
我告诉她我无法与普通的同龄人恋爱结婚甚至生子。我告诉她我特别注意上小学初中的小女孩们。
最后那个和蔼可亲的医生给了我答案。
“你有喜欢年龄较小女孩子的嗜好，”她用婉转的方式告诉我，然后苦笑了一下：“也就是……”
我点点头对她示意我知道，并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所有的事，也就那么简单而已。
我用力抹干了脸上的水珠，破例关上了房门，那起《洛丽塔》，阅读着最后薄薄的几页，却在看到了几个字之后永远的合上了这本书，然后摸索出口袋里的纸片，拿起了电话。
[他撕碎了我的心，但你撕碎了我的生活]
这是洛丽塔为了她爱的人离开亨伯特之后，没有说出的话。
原来这就是这段恋情最后的终结方式。
——如果我接受了维安。
对于十四岁的洛来说，爱上了我的她，早晚会意识到，在她刚刚开始的青春里，我只不过是她手里握着的一把细软金黄的沙，在暂时灿烂的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却终将在太阳被云层遮蔽时，恢复原本的晦涩，失去微热的温度，甚至蒙了她的眼。
对于三十岁的我来说，爱上了她的我，一但放任自己的感情，洛便会如同一颗原本璀璨无比的珍珠，被我紧紧纂在手里，却总有一天会被我手心的汗水侵蚀的黯淡无光。
“喂，是李先生么。”
“对的，我考虑过了，我决定去A城专门为您的杂志画画。”
“恩，合作愉快。那么我明天，就去您那里。”
——Lolita.Lolita.Lolita。
——是时候说再见了吧。


>>【八】
现在的我是一名专业的插画手，马上就要发行属于自己的画册了。
我依旧喜欢波澜不惊的生活，依旧喜欢把房间弄的乱糟糟，不同的是我搬进了A城里的高级单身公寓，并总是在画画的时候紧紧关上门。
——没有洛。没有Lolita。
依稀记起那天的自己很认真的叫了那个小女孩一声洛，现在想起来，却体味到那个词里溢满了别离的意识。
——洛。
——Lolita终究也和最早的洛一样，凝固成了一份记忆。
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以前一直叫她Lolita的原因，是因为早在不知不觉时，她与我记忆里的洛就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关系，脑海里虽然混乱不清，但是潜意识，却把洛和Lolita自动分为两个个体。
——那时侯，我爱上的不是记忆。而是一份禁忌。
——我爱上的。Lolita。
但这种爱却与亨伯特的欲念截然不同，所以到最后，我选择的是离开。
在犯下与亨伯特相同的错误之前永远的离开她，把两条古怪歪斜的相交线，重扳回平行。
刚刚住在这里的时候总是要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思念，但现在，一切都开始回归于正常。
隐瞒着自己的秘密，品味着一个人的孤独，勾勒着独有的线条。
这可是被画家称作[艺术]的事。
只是偶尔，我会在画累了的时候抬起头看看窗外或薄或厚的云层，然后就那么突兀的想起，那个下午，发生在只属于我和Lolita之间的事——
那个下午，名为Lolita的洛抬头吻上我的唇，我低下头，恍惚间看到了她层层叠叠的裙裾随风飞扬，密密匝匝的褶皱反射的赤光刺痛了我的双眼。
那时侯的她，不是我记忆里的洛，不是书里的洛丽塔。
她只是占据我心中全部的Lol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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