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莺长我几岁，我每每辩不过她时，便被羞得满脸通红、不再言语，今日却同她说了许多话。
“姑娘……很美，你很适合胭脂，眼角眉梢都明媚了许多。”
“良想为姑娘买购胭脂。”
“这的饰物质量低劣，改日让良带你去店铺里挑选。”
“明年灯会，良再带姑娘来吧。”
我虽不敢正视章莺，却是将心中话尽数吐露，她都一一听着，温热的手握紧我的衣袖。
后来，我们一同放河灯许愿，我盯着缓缓旋转闪烁的烛焰许久，心底已明了自己的恋慕。便合掌，祝愿我心悦的女子能一生平安喜乐。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分别时，章莺却告知她不日就会离开，我注视着她的眼眸，一时说不清的不舍与失望。
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此刻表露出我难以理解的情感，我总捉摸不透她，当我今晚以为章莺也有那么一些喜欢我时，我无疑是欣喜的，可她却在告别时满面冷漠地待我，让我产生的美好情感霎时烟消云散。
“两日后来送我吧。”章莺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她又恢复了初见时淡漠而轻缓的语调，我不禁皱起眉，许久未应答。
我抬眼好好端详了一番她的眉眼，我知这样有失礼貌，却也企图从章莺的神情中读出一二。她未看我，无甚表情，似乎很勉强地抿了抿唇——这般，我便不必挽留。
“如此…也好。”我后退几步，躬身施礼，“天色已晚，良便不再打扰，姑娘好生歇息。”
“公子路上小心。”
长廊两旁的烛火渐暗，我快速地挪动脚步，只想将这满心的杂乱心思留下，就连章莺告别的声音也很快被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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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灯会后的一日，我想了许久，终是将名贵的药膏装了匣子，准备第二日赠予章莺。如若再送些其他，反倒显得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不知道章莺是否对其他有些熟络的人也这般，我昨夜曾自认为她也心悦于我，可当她道是该分别时，我确是明白了：我于章莺，不过是过客。
她离开的日子很快到了，晨起，我便乘马车赶去，在门前等候。
下人问我是否去知会一声，我只道不必，耐心等着就好。
不多时，大门敞开，章莺着一袭暗淡素衣，气色欠佳地踏出来了。我见了不禁皱了皱眉——她又变回了初见那般模样。神情单调，了无生气。
但我仍不忘礼貌，换了笑容问候，她不抬眼看我，回应也是冷冷淡淡。我自知已无须多言，便唤了下人拿来备好的礼物。
她本想拒绝，却抵不过我再三劝说，终是接过我的赠礼。章莺纤细的手指堪堪划过我的掌，我还是忍耐下来，没有循着心愿去牵她的手，抑或对她说，“良不希望姑娘离开良。”
幼时起便被教导礼仪言行，常言道，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我顿了顿，她纤瘦的身影已跨上马，扬鞭欲走，我张口说，一路平安，也不知是否听到。
乘马远去，扬起一阵尘土，心底只觉空了一方地。

（7）
生活回归正常，我不必再挤出时间去探望章莺，她就如同梦中倩影，随梦醒而消散。
“子房，我同你说啊……”
“……”
“子房？”
“……啊、是！韩兄说的在理。”
“呃…我还未说。”
“实在抱歉！韩兄，良…今日身体欠佳，便先……”
我起身行礼，慌乱间打翻了一旁的茶盏，难掩尴尬。
“慢着！”我只得对上韩兄一双探究的眸子，被盯的不大自在。
“眼神飘忽，面露绯红，嗯——我明白了，这不正是有了心悦女子的迹象吗！”韩兄弯起眉眼，拍了拍我僵硬的肩膀，顾自大笑几声，便道，“是那日你救下的女子。”
我也无可狡辩，奈何事实也的确如此。只好沉声说，“是。”
“你动心了。”
韩兄敛了笑意，虽语气仍听着不正经，我却知他不大认同。于是赶忙说道，“良知道，与她不会有结果。”
也是。
我垂了眉眼，不禁黯然。韩兄也未再说什么。

韩非这个破坏姻缘的

（8）
说来也快，一日一日的，当我已很少想起她时，冬去春来，章莺，也回来了。
这重逢也不同寻常，那夜，清风朗月，我走在夜归的街道上，一个人时难免会时刻保持警惕，以致于房顶上传来的细微响动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驻足望去，只见一道黑影停下奔跑的脚步，同样面对着我，那人背着月光，是名女子。我虽看不清她的面孔，但她的回身摆臂、一举一动我都太熟悉。
不是章莺还能是谁！
我暗自叹息自己还是太过年少，本以为早已沉静下来的心，在那一刻又悸动不已。
我长久地注视着那处，殊不知人早已离去，独留皓月倾洒捧捧银光。
我回到相府后，仍久久沉浸在方才的场景中。我幻想着下一次的相遇。
章莺说她是杀手，受人委派，总是会进城来的。说不定我会如今日这般，刚好遇上她，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哪怕数月只遇她一次，我也能等。
未曾想我第二日便遇见她了。
那日，还身为公主的红莲邀我外出一聚，谁知她竟瞧见那日灯会上我与章莺一同前往，便质问我与章莺的关系。
好巧不巧，红莲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章莺，于是拉着她问话。
她不曾有太大的改变，眼角眉梢依旧是孤傲地上扬着，一张嫣红的唇紧紧抿住，似乎每一次牵动面庞的细微表情都妩.媚动人——原是修眉饰黛，点染了朱唇。
这数月来她似乎过得很好，我也便放心了。
我换了微笑同她问候，千言万语，未曾想到此刻都化作一句“别来无恙”。
只是章莺的态度冷冷的，不怎么言语，不多时便兀自离开了。
此时街道上已聚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我望着渐行渐远的纤瘦身影，发丝微扬，衣角翻飞，想去追上她时已不可能。
起初我感到遗憾，后又细细想来，才明白：章莺是生了我的气。
或许，她也并不讨厌我。

（9）
自那次见了章莺后，我一颗悬着的心也安定下来了。那日她怀中抱着大大小小的杂物，想来是采购的必需物品，她或许是打算在新郑城中定居了。
未过几日，我自紫兰轩赶回相府，已是夜深人静，街道上静得很。只是前方短促地响起一声喊叫，我看过去，正是章莺。
女子手中所执的剑散发寒光，暗色的衣角浮动，章莺尴尬地回身看向我，清冷的声音唤出我的名字。
她与世间温婉女子毫不沾边，却最是明媚动人。她手中的剑是冰冷的，杀戮时的眸子是狠绝的，却顾盼生辉，带着意外的灼人温度。
我说，那夜良也认出了姑娘。
我拂过她的衣袖，仍是未去挽住她的手。我引着她前行，因见了她无奈的神色，愈发雀跃。我与她同行，俯看下的章莺别有不同，低垂的眼羽，挺翘的鼻梁，敛了锋芒，一番乖巧。
我不禁低低笑了，换来她剜来的眼刀，以及出言讽刺。
我自知说不过她，又是被顶得满面通红，却暗自道章莺是张牙舞爪的猫儿，矛盾的有趣。

（10）
翌日，很早我便乘马车到城里最好的胭脂店铺去，店里摆满了各色胭脂，直叫人眼花缭乱，我挑选了许久。
那日章莺抹了脂粉，很美，却并不适合她，未免太过艳俗。我想，或许浅淡清丽的样式会更好。
记得先前我便许诺会赠予她，想来章莺也未当真，所以迟迟没有兑现，但如果可以令她欣喜，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之后我便登门拜访，章莺的住处不大，屋内陈设简单，倒也符合她的个性。我收回有些探求的目光，却不料正好落入她满含笑意的眸子，惊乱之中，忙举起茶盏饮水，以掩饰失态。却被烫水伤了口舌，章莺坐在我身旁，她的手掌便轻轻搭在我的背上，她摆出不曾有的温柔，一幅锐利的眉眼也敛去锋芒。
窘迫。以及，愈发收揽不住的心悦。
但少年心性总是难以控制，我决意不肯让章莺瞧见我的半点尴尬，引她去看我赠于的胭脂。
她只匆匆回头瞧了我一眼，便立即转回去低着头，那双眸中，隐见泪光闪动，我知那是她在感动。
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极快，分别时，她说：“我很高兴，和你再次相见。”
女子的眉目柔和，一双上挑的眼中装满了情感，这种情感自不必说。她或许是为极少的坦率而羞怯，故轻轻抿起嘴唇，白皙的面颊浮上红晕。
我未言语，因为心中同样充满了与章莺相同的想法，若是开口，我怕自己会忍不住胡言乱语。
得以知道自己心悦的女子也同样喜欢我，那是何等的幸运。

今晚居然这么早

（11）
今夜晴朗，左右无事，我便在院中信步。
“张公子，这里……”头顶上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我循声看去，怎料章莺正俯身立在围墙之上。
晚风吹起她束起的发丝，月光如银般点落在面颊旁，章莺笑容明媚。我无奈地挽起嘴角，同她问好，却也雀跃不已。
“来同公子告别。”
章莺并无伤感之意，语气多半是有玩笑的意味，兴许日后我们仍会时常相见，我也便未问缘由。
“公子有难事时，我会出现。你的恩情，我从未忘记。”
这样便要走了吗——我张了张口，却被章莺打断了。
“千万别说不需报答这样的话，现在就告诉我吧，公子的愿望。”
我摇头，道，“姑娘误会了，良并无拒绝的意思。”我看着章莺露出疑惑的神情。
“留下来。”鬼使神差地，我竟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吐露，大概是对章莺于我的情感有了把握，才能有底气说出。
“如果良说，这便是良的愿望呢？”我向章莺伸出手，此刻无疑是紧张的，但或许是爱慕之心的驱动，抑或是少年大胆心性所致，我竟能镇静对待了。
一阵长久的静默，当我因章莺的不语而失去自信时，她终于自上跃下。我知答案是肯定的，便伸展双臂，章莺是位胆大的姑娘，竟直接投入怀抱。
她匆匆瞥过我一眼，随即将面颊靠在我的胸膛上，双臂紧紧环绕于我的腰身。女子的浅香萦绕鼻间，我感到自己心跳得厉害，脸也热得出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反倒是平日里先生教导的繁多礼节不断涌入我脑中，我听到章莺自鼻腔中发出轻轻的笑来。
许久，她仰面看我，倒是姿势仍未改变。她说，“那公子…我们明日见？”
我不得不垂首瞧她，只见章莺将下颔抵在我的胸膛上，笑得狡黠，嘴唇抿着，颇是可人。我从前只知章莺是被碰了痛处而露出尖牙利爪的小兽，殊不知她也有这般模样。
“好的…路上小心，姑娘。”章莺放开我退后几步，不再看我，很快便转身跃上围墙离去了。
独留我一人在原处立着，心乱许久。

（12）
翌日，我极早便处理好事务，去寻章莺。
天色晴朗，万里无云，更有徐徐清风、鸟雀在枝头鸣叫，我也心情甚好。
“章莺姑娘。”我同她问候。
她今日抹了胭脂，描了眉，着一身淡蓝的衣裙，加之眉眼含笑，愈发动人。
“你来了，怎么还如此拘束？快进来。”女子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她牵起我的双手，引着我就坐。
“姑娘…从前不是这般……”我反倒不好意思地偏移视线，忽地鼻息间的香气浓郁起来，章莺俯身盯着我，眸子盛着微微的不满，她问，“我以前怎样了？现在不好吗？”
女子的发垂落在我肩头，我们离得极近，我想再次转过头，章莺却抬手握着我的下颔。她又靠近了几分，我小心翼翼地看她，热度顿时漫上面颊。
“嗯？说啊。”她仍是语带愠怒，见了我这番样子，却笑弯了眼。
“姑娘……初见时、不大同良说话，现在…很是热情……总之、怎样…都好。”章莺握着我下颔的手微微收紧，我们之间，近得鼻息可触。
她倏地放开了我，“嘴真甜。”
“以后，我便唤你子房，怎样？”
“好。”
章莺与我所见过的女子都不相同，她不满时便喜耍性子，欢喜时便会变得娇俏动人，总之，一切都建立在和心意相通之人的相处中。

我们频频相见，章莺总能巧妙地溜进相府而不被发现。
“子房。”
“怎的又偷摸着来了？姑娘。”我听着身后熟悉的声音，无奈地回身笑看而去。
“叫我'阿莺'吧，可好？”章莺坐在窗框上，单薄的白色裙裾飞扬，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又奈何她的要求。我将手中竹简抵面，以遮掩羞意，轻轻唤了声“阿莺”。
此时正微风吹入窗内，扬起章莺的发，布料勾勒出她纤细的身躯，不得不说，确是有女性曼妙且柔美的魅力。
我背过身去，装作整理书卷的模样。
她在我的面前这般自在，而我心中升腾而起的想法并非身为男人的那些，我想起了她与我相识起的种种，笑颜、冷脸……章莺改变了太多，我真心为她欣喜。
于是，我告诉她，说她变了，一切都那么美好。我想要同章莺分享我的想法。
此后是良久的静默，我知章莺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