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花园】——永安曲廊
（明宫里皇帝垂青总有迹可循，因郑和下西洋的功劳，这一朝，便可沿着番邦的朝贡追溯，譬如眼下握在我掌心的那枚倭扇，格外精细鲜明，哪肯开开合合的。同这倭扇一起，纶音抵至嘉化堂后的半晌，喜气是不肯散尽的，屏风外，那些自掖庭里相伴的宫鬟则“吵嚷”着，要讨婕妤娘娘的彩头，那时只顾抿着嘴笑，倒不曾在意同册的有谁、同赏的又有谁.......）
（偏颊，询得身侧宫鬟珍美人那处得了何种恩赏，奚娥自是殷勤弯腰，恭敬道：是同为东瀛朝贡的白羽鹊。这原是燕京鸟市里砸得重金亦难寻的稀罕物，有幸同大学士家的女儿献得殷勤，才曾作一观，细长身形覆得雪花颜色的漂亮翎羽，鸣叫声婉转，那是翠羽鹦鹉所不能比拟的“观音像”，亦因此记得，那家女儿得意自满地陈明：这白鹊可是连贞观皇帝瞧见都难自抑喜色的瑞鸟呢）
（曲廊外紫雾般的楝花飘彻。因仗着此处冷僻，到底拈酸道）
白鹊再如何祥瑞，亦不过是一只笼中鸟罢了。

【迁入钟秀，住的也不过是比待选时的厢房更大一些的轩阁。兴许是不必再为学礼而心烦，我才真正开始留心起、身边的一草一物来。这围出的一隅四方天地，哪里比得西关大宅的敞阔。两面的窗户称得上小巧，却是如何都盛不下日头高照时晒进的阳光。纵使造室的工匠不敢对宫宇的采光马虎，但在我眼里，这仍是处挑剔的所在。北方六月虽已入夏，却不像广州一般潮热，远比来京历过的阴雨的春、霜重的秋、寒骨的冬要来得松快许多。于是近来我出去逛得也愈发“殷勤”，由宫娥引着走了大半个东六宫的后花园，今日就免了她做向导】
【回廊九曲重重，下一处转角便是永安后花园的入口。正想拐弯，茂密的青丛后醋溜溜地钻出来一句酸话，恰好落在耳中。倒是说者有意，我这个听者无心了】
【广州的花鸟市数天下第一奇，且走上一遭，什么珍鸟走兽、奇花异草都教你开了眼界。至于死物，又有东瀛的茶叶、沙捞越的燕窝，外祖那副意大利亚来的眼镜我也戴过。因而自小娥口中听来哪宫的嫔御得了新贡的赏赐时，也并不见得有多稀罕】
【我与同届的淑女交往甚少，惟对这位与外祖同姓的陈氏有些许印象】是什么名贵的鸟，也能得昌美人称一句祥瑞？

（宫鬟鹌鹑似低垂着颅首，面色颇难看，这诚然是很不好接口的话茬，但幸而，旁侧婉声递来，恰巧算作为她解围。循着声瞧，原是那和金氏同宫的赵氏，中秋寿宴间和她缘分寡淡，但其后晨昏定省，却因着她官话讲得总蕴夹些唐话味道，对她格外印象深）英妹妹。
（浑不怕适才话里酸味顺着风，被她闻得几成，只抿嘴，慢悠悠答她话）原是那东瀛的朝贡，你也晓得，珍妹妹可是咱这拨里最拔尖儿的（燕京里往来交酬，最忌讳讲个“最”字，今儿哪位闺秀若得一盆春深似海的松子鳞，但凡赏花间，虚怀若谷般蹦得个嚣张的“最”字，翌日便能叫人踅摸出更瑰艳的大玛瑙，平白叫自个儿现眼；更何况，如眼下这般，这“最”是生生冠在摘头魁的状元头顶。但总归话里说的是旁人，又是讲给旁人听.......）
她又是四川那处养出的烂漫脾性，皇上可不得将最金贵的瑞兽赏给她玩，我适才正琢磨着往珍妹妹那儿凑趣，好瞧瞧，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揭过那只白羽鹊，难得将那金银面薄扇展开。这是那倭扇赏至嘉化堂后，头一次被我推开穗头扇骨）
听闻妹妹是打广州府那面来的，想来，应比咱们这些北人更见识过这些番邦玩意哩。

【家中兄弟众多，我是来到淑女们待居的处所后才耳熟这些姊妹间的称呼。两靥是妥帖的笑，不浓也不淡】原是如此。想必昌姊姊同珍娘子是有几分交情的。【意识到自己将“姊姊”二字又咬成了广府话的味道后，面上的笑才落进了眼底】
【我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这平空破开的一个“最”字，便最能撩人心气。萧氏获的“珍”字足以让人侧目，所谓的宝贝，也只是替这一冠徽锦上添花罢了，谁又真的在意这东瀛的白羽鹊有什么名堂。南来北往，皆不能幸免脂粉场上的争锋，更何况此处的“角斗场”中，是已身经百战的“将军”们，谁又会心甘情愿认低威】蒙古铁骑南下后，四川便元气大伤，现在这粮造还没半个广东多。
【像听一桩趣事般，饶有兴致地听她徐徐道来。这一翕一张的薄唇间，官话的字句说得别有韵致，让听者回味无穷……当然，也包括其中的蕴味】
我听过一句话，叫穷山恶水多刁民。珍娘子能在那儿养出烂漫的性子，属实不易，难怪皇上珍视。
【我没有附和她的“评说”，也未表现出不屑一顾——只是很稀松平常的语气，惟有她这样的聪明人听罢才明白，我对这只邦贡的白羽鹊，以及它的主人不感兴趣的态度】
【顺着话茬，目光踱到她手中展开的扇面】昌姊姊说笑了，舶来品终归是些玩意，哪里比皇上的心意来得要紧？姊姊不知，一把桧扇便要价不菲。更不必说姊姊的这把薄纸扇，拿出去已能顶不少人的赏赐。
【雪荑凌空一指】这云便是用银泥画成的。

（眼下，朱明尚是未日益消瘦的朝阳，仰赖着港阔水深，广州与番邦通商开埠，船业成型，商业成网，算得南面殷实繁华的巅峰，倒不怪她坐拥仅次帝京人的自傲。虽在我这般的“燕京人”眼里，那远山僻水，亦只不过比穷山恶水强得半头的光景）
妹妹说的是，原也是皇上心思细，若叫咱们平白得了这只白羽鹊，虽是生灵，但亦是**，反倒不知该如何养着。好赖珍妹妹似懂得多些，总能比咱们更妥帖，不至叫这瑞兽遭罪。
（无需打小服侍又接连换过几茬的奚娥讲明，我自个儿便晓得，我是个顶难伺候的主。被人逢迎时，偏又有自己的章程，譬如眼下，想得她几句奉承，却又不想她轻易勘破这扇的金贵处，竟显得这东瀛朝贡在广州府里，实不过是富贵人家的寻常摆件。因着心底思量，那倭扇便僵在雪嫩的掌中，曝在明朗的天光里，照得那被她指出的银泥绘作的云霞明晃晃的，似能映照我篆满眼底的不快）
（但翣眼间，滴水不漏地将面间不豫拾掇熨帖，不咸不淡添）倒还是你们广府的人最能识鉴这些舶来品。
（亦因这番话，叫我此刻转了念头，殷殷与她“提议”）咱们既都是新秀，在那中秋寿宴后也没热热闹闹、正正经经好好聚一次，不若等过得这最热的几日，挑个舒服的时候，咱们举宴，便各自把这些皇上赏的好玩意拿出来展一展，哪好叫姐姐妹妹间藏私呢。

昌姊姊所言在理。较之让不通情的寻常人照料，由珍娘子养着，想必这只鹊儿在笼中也能多得几分自在。
【一来二往，我便深感陈氏心思之缜密。玲珑剔透，看她便如自照镜般，难以窥见一二。这貌状温恭、语带嬉怡微笑之下，实则锋芒暗藏，大有“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之意。既是在日光下透着颇黎所观，是否真情实意，那都无须再追究了】
【只笑着应下了她的赞，便不再多言】
那这场小宴，姊姊做东可好？我从旁相协，也好教大家熟络熟络。
【我自然愿意推她做这个“魁首”，借一借这场东风。眸光自她手中的折扇移开，望向她深潭一般的眼中】我在待选时识得的姊妹不多，还需麻烦姊姊多“引荐”“引荐”。【稍一顿】姊姊若是不嫌，我那儿还有从家里带来的一些小玩意，平日里可作赏玩解闷。待择日携来登门，让姊姊挑上一挑。
【佯作为难与她，又垂下睫】只是东西不多，便不好在姊妹相聚的时候拿来予姐姐一观，一则非圣上所赐，怕入不得姊妹们的眼。二来，【附一句顽笑道】若有别的姊妹中意，我这小半副身家可不够送的。

成呀，早便想同几位妹妹们往来，只是除却晨昏定省，总没得个说话的好机会，正巧借着这番名头，邀得几位姐妹相聚、不必拘束地讲讲私房话呢。
（不常往钟秀阁，但亦在宫鬟间的风闻里知悉，她母族一方显赫。于我言，这原是最能摸透圣心与家底的好契机，哪舍得让她藏拙呢）那可不行呀，既珍妹妹亦是要现的，英妹妹好赖是出身殷实的广州府，想来这次采选，家里定是带了好些好玩意呢，那些譬如凑到眼跟前、稍微转得镜身，便能瞧见满天星河似斑斓花样的西洋舶来品，连咱们燕京人都是鲜见的。英妹妹若不曾多得乾清赏赐，倒也罢，但倘使英妹妹藏私，叫咱们姐妹几个“捉住”.......（讲到这处却顿声，眨眼缄口，但实则不需言明的意味已写满眼底）
（在陈邸闺阁里，我原最不吝“代劳”操办，在贵女里拼得一身端贤有方的好名声，何况这般境况：先是弄颐堂报得喜讯，眼下，又有坤宁与绮南堂相继怀珠，但既是出头机会，做得不干净熨帖，亦是能叫人削了尖儿的机会。将掌间倭扇“唰”地合拢）
只是，既是咱们二人“商榷”出来的主意，掖庭里姐妹间不好分你我，这递至各宫各殿的邀笺上，一起写着我二人的名字好啦。
（温温柔柔地偏颊）哪好平白叫我捡得这桩便宜呢。

【这一番“周全”的安排，我实不知是她于心中思忖已久的度量，继而顺水推舟地道出，抑或是见我品评御赐番贡，一时起意做的筹措。无论哪般，都已让我亲睹这位“胭脂将军”运筹的风采，也使我开始遐想，北方诸如她这般的高门贵女，该是历经多少“锤炼”才有今时的心思与手腕……而水陆大通的广府，有足以宽辽的襟怀以迎纳四方商客，自然也容得它的女儿们散漫从心，既是身处殷阜富足之中，亦有省外人难以肖比的眼界，哪里会雕砌一座又一座的金笼自缚其中】
瞧，昌姊姊识鉴的功夫，也不逊广府人。我只怕自以为珍的宝贝，可入不得昌姊姊的法眼——
【乃是恩眷昌隆的她们，才有恃无恐地将御赐的赏物现与诸人。我懒怠趁这份热闹，却乐得成全了她们简单明了的炫耀心思。对我来说，只会有益无损】
我可不敢“藏私”，免得“搭”进去的便不止是我那小半副身家了。【随着扇面合上“唰”的一声，是这桩约定的一锤定音】我打南边来，难免不懂这里的习俗，想必宴会大体的筹办，还劳姊姊多费些心思，哪里会是捡了便宜呢。
【我并不急于在此时与她一同出头——换种说法，在当下珍、昌俱为焦点时，我无须再引来旁人的目光。但我也需要，她恰当好处地替我向众人作一个提醒】
我既得姊姊的赐教，自然不好与姊姊同列邀笺。届时姊姊在宴上且提我一二，便可一全我这绵薄之力。【二人各退一步，便是各自的“谦让”】那就跟姊姊说定了。改日待我拜访嘉化堂，再同姊姊商讨小宴的具体事宜。
【藉时候不早为托口，先行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