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流逝的时间。这个词在我的记忆里有着砂砾的质感,粗糙,坚硬,不可捉摸又无法挽回。这个词涵蕴着某些太过冷酷的意味,如细砂在指间倾落,真切的触感使一切钟表之类的计时器都显得虚无而遥远。投落在石灰浆刷白的墙上,无论是机械还是电子的表盘都只是影子吧——巨大而阴森,但也不堪一击。它们只不过是谎言,又有谁能把流转的光阴囚锢在齿轮间呢?
在记忆里依稀存有这样一个苹果——被遗置在案头,渐而便埋在我练笔所弃的废稿下面,终于忘记。或者说也不是忘记,只是隐藏在我精神的岩层下面,等待着蜕变成某种怪物,在不经意的一刻从盒子里跳出来罢了。后来有一日,便溢出沉馥而甜腻的香气来,触乱了我的思绪。它腐烂了,当我寻见余骸的时候,我甚至能认出流年的指纹。流逝的时间自内向外地蚀空了这个苹果,在掠去它的肉质后也夺走了它的意义,把它变成了一个徘徊在我记忆深处的幽灵。直至今日,每当“流年”这个词滑过我的唇齿,鼻端便会嗅见那种腐烂而迷醉的气息。
如时光之书的留白处,一句太过锋利的批语。
但钟表的存在终究无法回避。在深夜,躺在床上,壁钟指针的跳动声浮凸在夜晚冷而静的背景上,显得沉重而清晰;室友的闹钟也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发出略低的嘀嗒声,却比壁钟慢了半拍——室友的闹钟是照着壁钟调试的。这让我不由得想像一台巨大的时钟,齿轮和飞纵的交连有着近乎荒诞的繁密精巧。这台巨钟深埋在宇宙中心,像流言女神的铜屋,全世界的钟表都以它为标准来上弦:那是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流传中附带着越来越多的差讹。深夜的城市淹没在它们宏大而冷酷的合声里,那是时间的源头吗?我想把这个意象记下来,没有笔,于是辗转反侧。但壁钟的表针并不悯于我的失眠而宽限半分,只顾嘀嘀嗒嗒地剐割我余下的生命。
第二天扫地,在墙角发现一个烂苹果。
在诗句里提到流水的,多是暗写流年,好像那本就是造物准备的譬喻。大江东去,一代代诗人用一种流逝来摹拟另一种流动,隐晦地点明来自时光的淘洗。
然后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