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只余一个尾巴，去了暑热，早来了几分秋的凉爽。热河里头不似紫禁城，没那么些尊贵的人，这帮子嫔御倒是自由许多，不少莺燕闲暇时便四处赏花看景去，花红柳绿中倒分不清是人是花了，终造就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相辅相成罢了。】
【我非香火台上供的观音，到底也还是凡间流连的灵，想到那百花从中去，沾一身香粉，做个香魂。我趁着最后几日的署气，再瞧一眼百花争研。】
小叩德可要同游？

我来了！先按爪

（虽然亦是皇家园林，热河的行宫住起来却比紫禁城舒服不少。）
（比起金玉堂皇的琉璃顶，行宫的青砖灰瓦要更淡雅些，但也因此，盖不住苍穹浩远，夺不了青天碧色。一如此次随扈的诸妃，总是沉静温良的多，不会在帝后失和的当下，做出僭越之事。）
（也因此，得以在燥热的夏，过了一段悠闲日子。和贵妃的邀来得不算早，但很及时——在我举着《沧客集》昏昏欲睡之时。）
好呀，娘娘，您想往哪儿去呢？

【柳暗花明，我穿行于树林阴翳处，更隔绝了热去。前头衣袂翩翩，原来也不止我打这水域的主意。】去烟雨楼？【怕她不喜，两黛眉山微蹙】或者如意洲？
【这两处皆是仿江南水乡所建制而成，所说有甚麽精妙之处？……我久不闻浙江风雅事，怎又知有何典故呢。不过是在这宫里做个难得糊涂人罢了。】竟忘了问，恩嫔与慧，【立即改口道】荣妃，是出自哪一省哇？

（与她偕行，我是退避半步的那个。从前并不将位分尊卑放在心里，如今却肯低下一段颈，温柔以对）娘娘拿主意罢，我去哪儿都行的。
（赵嬷嬷说，屈居人下，并不只是一味顺从。若只唯唯诺诺，反而显得有些敷衍。于是默着声儿行了两步，又开口）
其实今日晴好，望远、纳凉都是雅事。
（说话间，已至桥头。上前虚扶着她，在她提及荣妃时，无声地垂了睫。登上桥顶，又有荷风迎面，深深地吸了一口太液芙蓉，心底的一点愁丝，亦在吐纳间送了出去。而后弯了眼，很自然地省去了荣妃的名号）
我家祖上是吉林府的，阿玛登科入仕，全家就在京城扎了根。

【我其实与大名鼎鼎的荣妃很不熟稔，说来难教外人信，同是元年入宫的嫔御，连几句话都未曾说上。紫禁城说大很大，掌管着世间万物、天地之间。可是东西六宫说小，却又很小，爱与恨皆痴缠在此，叫人逃不开。】
【好在，她亦不是江南人。】那你幼时，可有在吉林长大？【亟亟几步，入亭内，免去了金乌的灼伤。我很想听些旧事，好来打发这又是百无聊赖的一日。】

（玉牒上不会载明嫔御们的来处，只在与小元姐姐闲谈时，才知沈氏的祖籍是川府。前路是绿杨芳草，秦桑压枝，迟日东风最易惹出愁丝。我在想，和妃的追问是否与这明媚的春光有关。）
嫔妾出生时，阿玛已调任归京。
（这是实话，可我不想让她失望）不过嫔妾幼时，随额涅回祖宅住过一阵。
（她不动声色地，已替我择了路。眼前是十里荷塘，目之所见，是苍翠的碧色，一望无边。微皱眉，佯做嗔模样）
吉林的宅邸中没有这样大的湖，那儿太冷了，到了冬天，水都冻住了。一下雪，满世界都成了白的，是清净了，可也太清净了。那可真是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行宫里没甚么规矩体统，凉风吹过，人更懒散，是以很轻快地同她说出几件不打紧的童年旧事来――若是在紫禁城里，我决计不会和不熟稔嫔御笑谈这些。】
崇恩太主诞我时伤了身子，恰好那时祖母要回四川祖宅，便将我带去蜀郡。一待就是四五年。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再闻她口中的吉林，又是另一片不曾亲眼所见的美妙了。】那岂不是可以溜冰，也可以打雪仗。四川什么都好，就是冬天不下雪。

（京中权贵总有姻亲血缘，沈氏起家已逾三朝，能与皇家攀亲，自然不足为奇。只是没有料及，眼前的宫妃亦是帝胤。）
（难得的推心置腹，竟然也能勾出她的一段往事来。只不过尊贵的金枝玉叶，过惯了赏花吃酒的风雅日子，提起雪，先想起的是庭树飞花、白雪皑皑。低头笑笑）
蜀地温暖长春，自然最宜将养。可是吉林就不同了，那儿太冷、太寒啦，到了冬日，恨不能缩在屋里。哪儿还有兴致玩雪嬉冰呢？就像我玛嬷说的，在那儿讨生活，很苦的。

【我并非只是一昧养尊处优之人，轻轻摇头】祖宅位于山川农间，我幼时常与农人农妇一处顽，恩嫔说，在哪里讨生活不苦呢？
【有些人，光是要活着，就已经很困难了。“何不食肉糜”并非只记录在史书之上，奢靡的人我亦见过许多。】虽然苦，可是生活里总要学会给自己加一点甜，对麽？
【凡人羡慕神仙、平民羡慕皇家。身处天底下最富贵之处，也不曾觉得真正快活。】

（我从未涉足过关外，也说不出究竟是剑阁更峥嵘，还是黑山更险恶。只不过难得与人同行，却让她如此感怀，总是我的过错。见她摇头，索性顺水推舟）
嫔妾倒觉得，川蜀的山水是更钟灵毓秀些，不然如何蕴化得出沈氏这样的书香门楣，又如何蕴化得出娘娘这样的妙人来？
（听她后话，又是一笑，趁机蒙混）
说起甜，御膳房新制了一道蜜杏仁，娘娘尝着味道如何？
（笑声又起，岁河静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