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李照盈、盛骊珠
照盈毕竟没有实权，年纪也轻，只能采取向大人告状的方式，但由于偷偷为母亲试针的事不能让母亲知道，于是便去寻找还算亲切的长辈盛骊珠，将药材受潮的事情告知，并希望提议彻查尚药，严格按照规定约束相关人员的职业道德。（唐律有明确规定，“诸合和制药，误不如本方及封题误者，医绞；料理简择不精者，徒一年……”，其中简择不精，即处理药材不精细之类。）但一切仅是照盈的一面之词，除却当日在尚药局时盛骊珠确实见过照盈，其他事情并无证据，盛骊珠暂未应下，而照盈反复相求，盛骊珠看照盈一片心意，且又想着看看她的能力，便告知照盈作为公主，说话多少有一些分量，让她自行去尚药局查问。

浴堂殿尚需些脚程，纵观素日，我并未涉足此地，然冥冥中的因缘将李蓁同浴堂殿牵结至一处，故有今日之行。
时维素商，日高气爽，枝桠间的鸣蝉越过九夏也歇了躁，由是，行途中除却女使的脚步声，便仅有步辇上轻摇的铃，日前因着喜好，令人缀以为饰——细小的，音声却清脆。
待得稳稳当当迈入春镜楼，方觉珍娘子此处确与招潮馆不同，可我大抵尚需些时候来分辨，究竟这般的有别，当是因人或是因物。
实则我并无甚么很是正当的理由，反观时，倒类极犯了错又恐萱椿晓得的孩童，遮掩着躲避着，寻一处能够倚靠的、寻一位能为自己撑腰的，仅此而已。
“珍娘子，您在吗——是浓浓。”
或许有些莽撞，其实不过吐露了寥寥几字，便有女使惶惑着将我拦下，纵是我耐着羞赧以乳名自称，也仅仅只能扬着声驻足于外。李唐的皇室有须得恪守的规矩，即使眼下我急于与人相见，并不愿循规蹈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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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午憩后仍缠绵不肯休的慵倦，却仍捉见细音，朦朦间询孟平：谁在外头？】
【 淑娘子——孟平如是答复，扶住露出大片肌肤的臂，乌发作衣披遮颈肩，直至纱氅裹身。踩屐往外去，凉风唤醒仍晕昏的神绪，眼光中凝见一位小娘子，殷殷望内。】蓁娘？
【 令女使将她领进殿内。春镜鲜少有孩童来访，长久的缺一剂稚声笑言，我习惯于这样的景态——平宁静谧，却偶然叫春风吹皱水面。】倒难得见你往浴堂来。【 我引她往案边坐，浑似仁和慈善的长者，饱有耐性一般。】

诗人的笔墨，大抵不能描摹出面前人的模样，午后的慵倦从容将人拥揽，而并无半分敷衍默然之感，这是我并不曾在阿娘身上瞧见过的模样——明宫椒掖中应是如此，应是滋养着各样的芳卉，而有朝一日，未知李蓁当盛放成如何模样。
她是盛慵的长辈，又因此前的缘牵，我待她比宫中大多嫔御要亲稔，而关于阿娘，便是我二人间心照不宣的一点隐秘，不为外人所知。
“今日来，实是有一事欲同您相陈。是该告诉母亲的，但……蓁娘不愿让她晓得。”
话至此处，已是昭示事关如何，春镜中左右都很安谧，无知无觉中，便能教人卸下许多沉重，譬如警惕，譬如则训，譬如我常常妆饰于面上的端仪。
“蓁娘只想说给您一个人听。”

【 仁孝永远被世人歌功颂德，久经尘寰的人间客，擅用纯熟的技巧贯彻伪作一位孝子的姿态——而诚如我所言，她犹稚嫩，甚至无法沉敛，草率的剖露出弱点给你瞧。】娴娘子身子不好，你忧她过于用心，也是常事。
【 我受用于她的依赖与信任，并的确青睐这位孝心可嘉的天家娘子。】你欲同我讲些什么？
【 浴堂被严密的把控在掌下，我将之塑造、构建，供奉珍淑仪的欲求，随性却又隐约的被宫规束缚——浴堂难入，春镜难求，成为阖宫使役与嫔御相传与默认的条约，于是向她轻询，实则是难得一见的罕事。】

敛下眼时，一并敛下平素为人称道的姝昳神光，我端坐，或可称作依附于她身前，拢并膝头，姿仪类极乖觉承训的幼童，也肖似一株柔弱的菟丝，她是我寄告辛秘的归处，亦是我所行之事的冥冥中的依托。
我尚未晓得内宫中的全数规矩，又或是懵懂稚嫩，不知该从何处入手，于是便期冀能恳请得她“主持公道”。
“您还记得蓁娘去取过药罢？”
音声轻柔细软，加之此时的姿态，委实很像一只依巢的雀儿。
“那日取来的药受了潮，蓁娘想，或是尚药局……管制疏漏了。”

【 天光是盛唐最为世人推崇的镀金匠——薄厚得宜地将双钗长簪、花钿耳珰洒沾金光，再简洁不过的花口衔珠，仿佛都在昭徳寺长久地虔奉过，炽烈与冷漠巧妙地杂糅成，嵌进乌墨高耸的发。】嗯？
【 她从不是彻头彻尾的如同月光里的柔软平宁，亦兼得霜蟾银光与生俱来的寒凉，因而只是寻常地颦蹙，已使春镜愈加沉静。】可是将药拿回去便打开了？那时已受了潮麽？
【 眼前的娇客是尚小的年纪，因而未曾梳挽宫廷贵人们追捧的高髻，缀几束珠花——我以指尖抚摩，并不顺她的话斥问尚药。】

所有柔和的体肤相触都温柔，于是照进春镜的日光也温柔，越经未时的灼目，也收敛起炙烤人间的锋芒，来为她镀上一层柔光。
我迎着光看向她的眼，略略仰首，细软的发丝便顺着颌与颈的线条流泻而下，如一匹墨缎铺陈于肩背，衬得珠璎宝饰都更为晶亮。
“昨日试过了药后，便隐约有些不适，正巧今日的新药送来，蓁娘便多看了几眼……药材受了潮，想是尚药见古籍模糊，行事也较为敷衍，便来告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