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很不好气地将笔摔还给他,“谁是病人家属,你才是。”
我的确不是她家属啊,我又没撒谎。我是被朋友介绍给她的脾气很坏的国文老师。
我转身欲走。佳茗大抵是摸不清我为什么又对他发脾气,站在原地很是呆傻。
“哎?哎??我……”佳茗居然又跟上来,“你不留电话,我怎么联系你啊。”
我以为他说医疗费的事,“那我预付一百元,多了不用退,不够再补。她出院的那天我们结算,行不行?”
我很烦他!
佳茗显出很惶恐的模样:“不、不是,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他竟很沮丧,
“我就是想跟你再见面而已。”
我不明白我对他到底有什么吸引力,以至于让他穷追不舍。我在一个晚上里面,不明不白地对他撒了两次脾气,他还想再见我,我说,“我没病,你有病。”
对一个没病的西医说他有病,对他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佳茗气得眼睛睁大了,眉毛也抬起来,使我觉得他可笑。
佳茗说:“我我我我,我没病!我有病,自己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
我在心里乐开了花,但是我不表现出来。活了两千多年拖拖拉拉,没觉得有哪里好,只有这一点好,能够再也不喜形于色了。我高兴,我不让人知道;我痛苦,别人也一样不知道。
我说不清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是总归是这样过来的。
佳茗却若有所思:“嗯……?你高兴?”
我略一惊。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发生过别人知道我在想什么的事情。
佳茗打破了这个常态。
他对我来说,彻底成为了一个非常态的人物,颇应引起注意。
我很奇怪。我脸上有哪个地方动了吗,刚才。我没有。我保证。
佳茗得意起来:“我读书,有个科目叫心理学,大综合,学西医的都要学。你再克制,也会流露。你高兴,你在笑我。”
佳茗叹了口气:“好吧,我是笑柄。我允许你笑我。”
他又把便签本掏出来,这一次他不再递给我。我恐怕他是疑心我会再找个理由摔还给他。
他很一本正经:“电话,请说。”
我只好摊牌,我是个老古董。
“我没电话。我不会用。”
佳茗哭笑不得。
“这。我是没想到。好吧。那,总得留下你的地址吧。”
我对他已不再那么抵触了,或许是写有他名字的那张卡片已经被我摔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他的胸前现在空空如也。此时此刻,只要我不想着他是苏佳茗,他就不是苏佳茗。
我对西洋进来的医院制度很是不解,古时候的郎中就没见过哪个在胸前挂起块纸牌,把自己姓甚名谁昭告天下的。
我说我就在一街之隔的彩虹桥。
佳茗眼睛从很深的地方开始亮起来,“彩虹桥?就那条小吃街?哇,我每天都会去啊。你是彩虹桥哪家店的老板吗?我去光顾啊。你肯定不跟油烟打交道,你皮肤那么好那么白嫩;你手也好看,肯定不长期泡水,所以不洗锅碗瓢盆,不洗鸡鸭鱼肉。你是卖糖的?还是糕点?反正肯定不是煎炒煮炸什么的吧?”
他一直在我耳根子底下滔滔不绝,对这样那样的吃食如数家珍。我快被他气死了。
我要是个卖糖的就好了,那日子从里甜到外。我有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头顶是苦水,脚下还是。我恐怕佳茗的脑子里除了左心房和右心室什么什么的鬼东西,就只剩下吃。吃到死算了,苏佳茗。
我很烦他。
佳茗。他叫苏佳茗。我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因为我记住了他的名字,所以我怀疑我今后喝茶都要喝什么吐什么,我全记起来了。
我说:“我要去买一盒牛奶,你去吗?”
我就是客气一下。我希望他说不去了。你放过我了,苏佳茗。
我一想到你叫苏佳茗,我就很痛苦啊。
我想得美。佳茗说去。以他对吃的热忱,他对什么样的牛奶是好的,也了如指掌。
他说买牛奶要看这样那样的营养素,我是一概听不懂。
我很烦他。我不要买牛奶了。就算你叫苏佳茗我也还是一样的喝茶。闭眼灌下去我也没有怨言。
气死我了。苏佳茗。苏佳茗你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