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版】云胡不喜（真假状元番外）

王丞相的东床快婿，翰林院学士周勤，竟并非真正的新科状元，而是个冒名顶替，残害金兰的歹人。
开封城内，人人都将真假状元的公案说得绘声绘色。这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假状元周勤，已在状元府中自尽。王丞相父女极尽夫妻翁婿之义，为其举哀。
这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百姓口中明察秋毫的包青天，却在赴相府吊丧的当夜，在开封府后院闷闷不乐地饮酒。
“大人心有郁结，我又如何劝解得了。”
公孙策被王马张赵四人簇拥着，却是疏眉半锁，满脸无奈，频频欲转身离开。
“公孙先生心思细腻，又是大人知己，必然知道大人为何事犯愁。”
王朝和马汉一人架着公孙策的一边手臂，将他往后院里拉。
“在下正是因为知道大人心烦何事，才知我劝解不了。”
“公孙先生不去劝，难道看着大人在这喝到天亮啊？”
愣爷赵虎心直口快，说话也粗声大气，惊动了包拯。包拯回头看看有些尴尬的五人，朝他们摆了摆手：“本府自己静一静，你们去休息吧，不必管我。”
“大人……”
“去吧！”

四大校尉互相看了看，只得行了礼退下。公孙策看见包拯面容上满是戚然之色，举手投足也显出疲惫，胸口突然又酸又胀起来。他整整衣冠，举步上前。
“本府无事，公孙先生不必……”
“学生只是来陪大人喝两盅。”
公孙策捡起掉落一旁的空酒杯，坐在包拯对面。他胸中亦有块垒，自顾自地猛灌了三杯，正欲提酒壶倒第四杯时，手被包拯按住。
“先生慢些。”
公孙策握着酒壶不松手，包拯便也不松手。他想起那天安慰苏乞儿，拉着他——现在应该称她了[1]——去见那残废的真状元周勤。孩子的小手柔软温暖，公孙策的手却与他自己的一样，因为岁月浸染和常年执笔变得僵硬而布满薄茧。他熟悉这只手写下的卷宗、誊清的公文、整理的账簿、开具的药方，熟悉这只手下令人啧啧称奇的琴弦、算珠、银针，也习惯了这只手为他和他的客人倒茶、斟酒、上香[2]。但他似乎从未如此直接地接触公孙策的体温。

公孙策轻轻地抽回手。包拯回过神来，有些局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忍不住叹气。
“学生从未见过大人为案中凶犯如此伤情。”
“本府并不是为了那周勤。只是王丞相的千金，身怀六甲却骤然丧夫，岂不可怜。王丞相疼爱幼女，看重周勤，如今丧婿，岂不可悲。相爷为官数十年，清名在外，却因此等离奇事端遭人议论，岂不可叹。本府与丞相私交甚深，此次秉公断案，却陷丞相一家入如此境地。人非草木，又岂能不伤情。”
“所以，大人没有当堂开铡问斩，竟然放了凶犯自由离去？”
包拯摇摇头：“那周勤因病错过考试，不过是来年再考。他却不能忍受，居然因此残害自己的救命恩人，足见其心志脆弱偏激。他做的恶事被一朝揭露，身败名裂，本府料定，他必不能自容于人世，但求一死。左右都是一死，本府又何必在王丞相千金面前处刑，刺激于她。这也算本府给丞相几分薄面吧。”
包拯重重思绪，不出公孙策所料。公孙策本能地不愿劝慰，也不知如何劝慰，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又给自己灌了两杯酒。包拯看他喝个不停，心思也不在这，反过来问道：“公孙先生心忧何事？”

公孙策直直地盯着包拯半晌，酒气上头，抿出一个有些刻薄的笑来：“让两造各自默写答卷的内容以验真假，这是学生想出的主意。没想到假状元也能将那篇策论倒背如流，让大人受了好大的委屈。学生为此心中不安。”
包拯摆摆手：“这不是你我可以预料的，公孙先生不必因此自责，本府受些委屈也不甚要紧。那假状元周勤逞口舌之利，哓哓置辩的时候，本府私心倒希望，他对本府的指责都是对的。那样，我就可以重新查明案情，让王丞相一家清风明月，了无瑕痕[3]。”
公孙策听包拯的话又拐回到王丞相身上，更觉气闷，不由得反唇相讥道：“如今大人秉公直断，明察秋毫；丞相亦维护律法，大义灭亲。大人与丞相二人俱是清风明月，了无瑕痕了。”说罢，他喉头像是堵了疙瘩，再不愿开口。包拯一时也被噎住。
一个人借酒浇愁，变成两个人相对无言、借酒浇愁。
包拯方才说出了所思所想，此时心头倒松快些许。他见公孙策满脸落寞，今日又频频话中带刺，突然间自觉想通了关窍。
“若本府记得不错，公孙先生当年也是因为被人偷换了考卷，才致落榜吧？[4]”
“大人明鉴。若非如此，学生说不定也有幸在朝堂上与大人甚至王丞相比肩呢。”
“先生若想，本府也可着人翻查那年的档案。科举并非儿戏，容不得他们上下其手。”
“大人好意，学生心领。不过是陈年旧事了，那几人也都因他案或贬谪或伏法，学生不想纠缠不放。”
“先生若想入仕为官，本府也可举荐。”
“学生只是眷恋开封府，并不想入仕。况学生当年发下重誓，今生永不入官场，大人忘记了吗？”

包拯缓缓摇了摇头：“那公孙先生所求为何？”
公孙策捏着酒杯的手指倏然收紧。他所求为何？他想要的，不过是他眼中王丞相所得到的，包拯在公正之外的一点私心、公事之外的一点私谊、公务之外一点随性的私交。如此不成体统的心思，洞察世事人心的包大人或许真的不懂。可是即便包拯询问，他也无法宣之于口。
“学生岂敢对大人有所求呢？”
公孙策喝下最后一杯酒，摇摇晃晃地起身施礼：“学生今日酒醉，言语唐突，行动冒犯，恳请大人海涵。明日酒醒，学生再来向大人赔罪。”
说罢，他不顾包拯的阻拦，径直离开了后院。包拯盯着公孙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慢慢转回头来，拿起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1]新文化运动之前不区分男“他”女“她”，此处只为表示苏乞儿女儿身暴露前后的不同。
[2] 93版第二单元真假状元里，包拯请王丞相过府宴饮密谈，是公孙策从旁侍奉斟酒；94版天师钟馗第二单元三会包青天里，包拯在紫霞寺供香，是公孙策接过去帮他插进香炉。
[3]这八个字是大人找到人证之后，对王丞相所说的他的期望，让我印象很深。
[4] 2011年包青天之七侠五义的设定。
（也不知道我整篇复制过来为啥不让我发，只能分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