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军训时,以下四人住一间宿舍:陈福来、庄军、谢勇、王旭东。可以说这四人中当时汇聚了全实验中学最朴素的人和最讲究的人。陈福来是德育处的干事,行将退休,他的一生几乎都与实验中学栓系在一,起早年从实验中学毕业,后又在实验中学供职。他就是那个最朴素的人。与其对应的最讲究当属王旭东,谢勇也很讲究,但自王旭东入校后,他只能甘拜下风。由于两最住在一起,因此那时在这间宿舍中你可以看到完全不应出现在同一时空中的景观:早晚洗漱之后,有两人在用UNO和高夫护肤、有一人在用百雀羚抹脸(蓝色铁皮盒包装)。当然,UNO并不能完全深入地反映王旭东讲究的小资作风,但另一件事情确实可以说明他精致度很高的生活,他每晚洗脚时必滴洗脚液。明朝嘉靖皇帝每洗一次脚,都要使用一只新木桶,因为他喜欢闻热水倒入新桶内散发出来的木香味,这种洗脚时养成的奢侈嗜好使他广被诟病。王旭东的洗脚方式也受到了某人的诟病。我是怎么知道人家洗脚方式的呢?因为那间宿舍里还住着庄军。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这是唐朝诗人朱庆馀写的《宫词》。深宫大奥,宫女在鹦鹉面前不敢议论宫中之事,生怕这会学舌的鸟儿把私人之间的谈话说与他人。诗中宫女的谨慎态度我感同身受。 早先曾有人告诉我,在实验中学什么事儿都不能让庄军和高辉知道,否则全校都知道了。事实表明,她并非危言耸听。当庄主任发现舍友在使用洗脚液时,他震惊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他的发现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类群体中扩散开来,我就是这么知道的。如果你亲临现场,你一定会从庄军的描绘语气中,以及他的种种反语中感觉出他对这种过于讲究的习惯的不屑、否定与嘲笑。我勉强可以理解这种态度,毕竟只有少数人在生活中使用洗脚液。但我不可理解的是庄军的另一次大众传媒活动,当时他惊呼:王旭东洗头时还用洗发水!天哪!真不知道您洗头时都用些什么!说到这里,你可能会奇怪我怎么没把庄军评为最朴素的人呢?他的所言所语似乎表明他比使用百雀羚的人还朴素呀?在百雀羚流行的那个年代,全国人民不也开始使用洗发水了吗?对于这个问题,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其实庄军并不朴素,他只是爱装朴素。有一次他享乐主义意识大爆发,跑到赏玩店里买了一大堆翡翠玉白菜、粉彩观音尊之类的现代仿品(说实话,我认为这些仿品很俗,比招财猫的格调高不到哪去),由于所购太多,一时拿之不下,尽然叫江建平帮忙运回。我是从王旭东的洗脚液上开始知道庄军的传播能力的。不久之后,我将从事关自己的另一件事上体会到高辉也是名不虚传。这事儿我会在后面说到。算了,还是现在就说吧。军训后不久,新生体检。我们班的秦汉光(化名)被查出有乙肝。当我到医务室拿体检报告的时候,校医高辉告诉我按照学校规定,必须立刻让秦汉光停课回家。我疑惑地问道,按照2004年8月修订的《卫生防疫法》,学校不是不能拒收患有乙肝的学生吗?高辉说这个她不知道,反正学校就是这么规定的。于是我没再多说,离开了。又过了几日,学校运动会开幕。运动会期间,唐校长曾叫我到她办公室去一趟。一进门,唐校长的第一句话就把我弄懵了听说你说领导不懂法?没有啊?我连忙给自己洗冤。那我怎么听有人讲你再背后说领导让患乙肝的学生回家是不懂法?我霎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也知道了是谁制造了这件事。于是我说:我只是说过按照法律不该让患乙肝的学生回家,我没说领导不懂法?这时唐校长突然站起来,怒气道:难道法律该由你来解释吗?我没说话。顿了一下,然后她又勒令我表态:你表个态,你到底觉得领导懂不懂法?我说:领导懂法。这一刻,我想笑,但没敢笑。她见我已表态,于是又继续敲打我:我们让有乙肝的学生回家也是为大多数学生负责,不要说是学生,就是你被查出有乙肝,我们也一样会让你回家。还有,以后对领导有意见,可以通过正当途径反映,不要再在背后说这种话。你明白吗?好了,你去忙你的吧。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她的办公室。从此之后,鹦鹉前头不敢言。
军训第三天的晚上闫冬峰和张琰一同检查营地,在军营的一个仓库里他们发现有学生在偷偷抽烟,叫出来一问,原来是12班的覃伟。闫对这种违反纪律的行为怒不可遏,他当即给与斥责。也许是因为闫认为对刚入校就违纪的学生如果不来点儿刻骨铭心的教训的话,日后恐怕难以管教,于是在严厉批判了覃伟之后,他又决定要事不过夜地将此抽烟事件上报德育处,以便德育处尽早作出惩戒。当时德育处主任庄军已上床准备入睡,不料闫冬峰突然夜访。闫冬峰见到庄军后的第一句话是:庄主任,出大事了!。庄军闻言大惊,以为是学生出了安全问题,连忙从床上坐起。与庄军同一个宿舍的谢勇也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二人都紧盯着闫冬峰,做好了耳朵听到噩耗的准备。闫冬峰的汇报只用了一分钟。一分钟后,庄军终于弄明白了,闫冬峰深夜前来禀奏的大事不过是有个学生偷着抽烟。他恍惚了一下,然后胸中瞬间迅速升腾起一股不可名状的火:你想吓死人呀!屁大的一点事也被你夸张成大事,不就是普通的违纪现象吗,还深夜跑来告诉我,难道就不能等到明天早晨,你不是在故意折腾我吧!你到底会不会做事情!庄军完全不理会抽烟违纪一事,劈头盖脸地把闫冬峰大骂了一通,由于当时火力太猛,顺带着被他迁怒的还有不幸在场的王旭东。第二天早晨,此事在全年级老师中人尽皆知,这使得闫冬峰感到委屈而羞愤:我是在为全校的校风着想,凭什么对我撒这通火?从那时起,他暗暗发誓以后别的班的事情他再也不管了!实事求是地说,虽然闫冬峰对抽烟的事反应有点激烈,但我很钦佩他,他确实是一个有些士大夫精神的人,在他眼中每一个老师都应为维护学校的纪律而尽心尽力,无论在何时何地,无论面对的是本班抑或他班的学生,拧成一股绳死死地守住实验中学的道德根基和群体风气是每一个老师应尽的义务。他的这种看法对实验中学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实验的老师们总是缺乏一种兼济天下的意识,他们时常以一种割裂的态度来消极地应对自己课程表以外的学校事务。只要不是自己的班,自习课上乱成一锅粥,路过时绝对懒得喊一嗓子;只要不是自己的学生,男女生在楼道里搂搂抱抱,看到也装没看到;就算是自己的学生,只要其不端行为与自己所教科目没有直接关系,一般也不闻不问。事实证明,这种割裂的态度对实验中学的发展牵绊极大。早在2008年时,实验前教务处主任赵清喜就曾对我说:这些年实验有些走下坡路,原因有二:其一,领导不称职,其二,老师不敬业。我反问:老师怎么不敬业了?哪个老师不是在努力工作?他说:我说老师不敬业,不是指老师们不努力,而是指老师们不能拧成一股绳地努力。我一时无言。教育是一个系统的工程,学生一个方面没做好,必会影响他整体的发展,一个班的学生出现了问题,你指望他们肉烂在锅里,不影响其他班级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在一所真正好的学校里,所有老师都是所有学生的老师,所有学生都是所有老师的学生。之所以要打引号,是因为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庄军说的,闫冬峰践行了这句话。尽管曾发誓不再管闲事,但他依然是我在实验中学见过的最有年级组和学校意识的人。他是一个年轻教师,可我觉得他有一种很成熟的家国一体的情怀。如果每一个老师都可以做得像闫冬峰一样,那么这所学校将稳稳地扎在全疆第一的宝座上。其实像闫冬峰这样的老师在实验还有好几位,比如胡新丽,比如庄军,比如我。军训的最后一天的晚上,全体正副班主任与全体部队教官一同在工九团的六号食堂共进话别晚餐。席间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气氛非常活跃。大家要求我多喝几杯,因为我们班是会操表演第一名,我不好推辞,连饮数杯(大概1215杯),终不胜酒力,大脑转星。我记得当时王旭东装醉,不肯多喝,由于他是新人,别人不了解他的底细,故这一表演竟骗过了大家。正当神智模糊之际,一声锐利的哨响将我唤醒,军人们在哨声指令下迅速离席出门集合,整队回营。见军人们已走,我们也便准备离去。来到食堂的门外,戴着一顶帽檐硕大的白色太阳帽的李姗嬉笑着对我说:还能走稳吗?我说能,然后故意学着模特的步态走了几步,她大笑:不错不错,再来几步。我也大笑。这时突然听到高红岩的声音:邹阳阳,你看你忘了啥?我朝她看去,她伸手交给我一张奖状,并对我说:奖状如果丢了,看你怎么向全班交待。原来由于我醉得不轻,走时糊里糊涂地落下了会操第一名的班级奖状。幸好有高红岩提醒,谢谢高老师。
刚才好像说到了李姗,那我再说两句。由于她资历浅(与我同期入校,现在也就是个中教二级教师),岗位又很普通(政治老师一名),因而她并不是实验中学中很重要的人物。但她是《实验报告册》中很重要的人物。因为我在实验中学的很多故事都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开头:我和王旭东、李姗。我们三个在长达三年的时间中在同一个年级组,从零开始,摸爬滚打地摸索着同一门课的教学。在教学中历经过共同的痛苦、艰辛、挫折,也收获过共同的喜悦。当工作中有心得的时候我们互相交流,有不顺的时候我们互相倾诉。我们曾一起在阿吾拉力餐厅中边等饭,边流水改卷。我们曾一起探讨如何讲好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继续坚持集体主义。我们曾在组会上大胆地相互表扬。我们曾拿着自己讲得最顺的框题教过彼此的班(当时除了2班,我全教过)。在第一届教完时,我们曾共同保住了实验中学在政治会考上的脸面全疆第一。他们两个和晚一年进校的江建平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青年政治教师。在新疆唯一能和他们相抗衡的人只有一个你猜的没错,就是我!除了王旭东和李姗,那年与我同时进校的还有以下数人:化学:刘守敏董成海汪燕数学:邵蕾张磊(从玛纳斯来的老教师)陈娟物理:胡博华闫庆芝王启平张琴语文:白霞蒋兴玲晏萍罗兴成英语:付洪波(满洲鞑子,家住直隶承德)吕青辛燕生物:张文平汉语:张春芳(满洲鞑子的福晋,也是我的同乡)这些人在当年的招聘考察时都是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一个个聪明而刻苦,年轻而练达。好像都能在上第一节课时就找到了一种站讲台的感觉,一看就是当老师的料儿。黄菊兰曾说,一个好老师往往一开始就是好老师,诚如斯言,教育是一门灵魂的艺术,讲究说学逗唱。你得会察言观色,能敏锐扑捉来自外界的信息,看得出学生的眉眼高低;你得会无中生有,善于培养自己丰富醇厚的内心世界,摆得平班级的浪潮起伏。一句话说出去,音频的高低、振幅的大小、人称的谦傲、表情的喜怒绝对会影响学生的接受效果于无形;一个道理摆出来,事例的选择,语境的设置,机会的把握也绝对会直接导致学生相信与否。因此,当老师可不是学而即会的机械性的技术活儿,某种似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生而知之的艺术天赋是一个教育者必不可少的通行证,少了它,你永远无法做一个成功的老师,有了它,你从教第一天就仿佛有神灵护体。结尾简单介绍一下黄菊兰。黄菊兰,教化学,新疆塔城额敏县人(又是我的同乡),78年恢复高考时县高考状元,实验中学最杰出的化学老师(没有之一),德艺双馨,功勋卓著,声隆望重,曾例任实验中学化学组组长、教研室主任、心理辅导室主任。也曾教过两个学生:薛培霞、胡新丽。